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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意外(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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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还不开怀的事实让东家庄地无法躲开谣言。

谣言完全打乱了东家庄地的计划,清明过后菜子下种的某一天,庄地的脚步再次迈进仁顺嫂院里。这次,他是唤她回去的。不回去事儿不行啊,盖房的事儿先撂下,二拐子的事也先停下,要紧的,是得弄清楚,媳妇灯芯是不是个不下蛋的鸡。

这事,离了仁顺嫂,能行?

奶妈仁顺嫂披着头,坐在太阳下发呆,见了庄地,目光乏乏地动了一下,没起来。庄地已顾不上什么,颤颤地扶起她,打胸腔里叹了一声:“你呀……”就把事儿说了。奶妈仁顺嫂哗地有了精神,干这事,她在行,在行得很。她终于又有用武之地了。当下跑屋里,先把头洗了,脸上搽点粉,换了衣裳说:“这就回去?”

看到仁顺嫂瞬间来了精神,东家庄地沉闷的心一刻间复活,此刻,太阳正暖暖地照着,阳光下妩媚的脸让他忆起很多年前那个雨后的傍晚,空气里清爽的味儿立时激荡得身子一片摇曳。忍不住猛地抱了她就往屋里去,炕上还堆着仁顺嫂刚换下的衣裳,那可是女人贴身的衫儿啊,那一红一绿,瞬间就燃烧了他的眼睛。淡淡的汗味儿夹杂着女人的体香吸进鼻子,顿觉心神激荡,东家庄地再也不能自持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中午,整六十岁的东家庄地居然又在三十八岁的仁顺嫂身上行了,而且还凶猛得不是一般,如虎狼般的气势,惊得仁顺嫂都不敢相信。

3

谣言四起的这个春日上午,一头青驴儿驮着少奶奶灯芯上了回娘家的路,牵驴的是专程从磨坊唤来的少年石头。

沟里四起的谣言弄乱了灯芯的心,公公冷不丁扫过来的目光更是弄得她心惊肉跳。走在院里,感觉四处飞来的目光都盯着一个地方——肚子——这日子就成了另一种颜色。

谣言是日竿子的女人传出的,这一点灯芯心中有数,离了她,还能有谁?不过,她还是很感激三杏儿。这阵儿,她没少往下河院跑,沟里那些事儿,一件不落地传到了灯芯耳朵里。灯芯想,传就传吧,总有一天,让你们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骑在驴上,菜子沟就像一把硕大的扇子在视野里缓缓展开。这沟由东往西,缓缓延开,越西越开阔,目光到了西边,稠浓得散不开。更是那南北二山,高处看就更为奇怪,这山先是陡陡的,似悬崖一般从天上掉下来,快到沟谷时,突然地放缓,缓出两片洼来。这两片洼,便成了养人的地儿。这阵儿,四下下种的人们鸟一样扑腾在自家租种的地里,雪水浸灌下的大地在犁头的翻耕下泛出湿漉漉的地气,红润的菜子在撒种人手里舞出妖娆的弧线。

风和日丽,万物待兴,望一眼就能给人陡添不少信心。灯芯唤石头将驴牵慢些,她要多看看这播种的美景。少年石头也是满眼春色,不时掉转身子,冲驴上的少奶奶发一会儿呆,然后抬起头,目光直直伸向天空。可惜天蓝得透明,万里晴空无一丝儿云。

一上山道,青驴儿费劲起来。东家庄地本是让骑了骡子去的,灯芯推说骑不住,换了。骡子跑得欢,会少掉路上很多趣儿。山道一旁危崖耸立,裸露的青石发着寒光,另一侧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扔块石头下去,半天听不到回声。狭窄的山谷隔断了目光,挤压得人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奔出来,瞅着闷声走路的少年石头,灯芯忽然问:“石头你会唱花儿不?”

石头红脸道:“不会。”

“那你想听不?”

石头望望她:“想听。”

灯芯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立时山谷里响起翠鸟般的歌喉:

青石崖上修路哩,心高得戳在了天里

太阳黑了问话哩,月亮是不是在你心里

树上的候鸟报春哩,明日个我就托媒人过去

河水把路冲断哩,你爹他不让我进去

……

“真好听。”石头忍不住掉过身夸赞,无邪的目光扑闪在灯芯脸上,灯芯让他夸得红了脸,不好意思再唱了。

又走了一段,灯芯说:“你也唱个吧,不唱闷死了。”石头羞脸道:“我真不会,我笨。”灯芯咯咯笑了,是让石头害羞的样儿逗笑的。他跟自个儿男人一般大,可在她面前,啥时都乖得像个孩子。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儿,还有白杨树一般挺拔的身子,少奶奶灯芯禁不住一阵心动,她从驴上跳下,索性跟石头肩并肩往前走。洒满暖阳的青石道上,两个青春人儿走得是那样开心。一只山雀惊起,扑啦啦一声,丢下一串脆叫远去了。

翻过黑鸡岭,下了坡道,就看见自个儿家的院门敞开着。中医爹好不惊喜,怪灯芯来也不提前吭一声,昨儿夜还梦见她抱个大胖小子玩哩。中医爹的话忽地让灯芯冷了脸,爹也觉出了失言,岔开话问起了石头。

灯芯告诉爹,他是老管家和福的儿子。中医爹盯住石头细望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好娃呢,细皮嫩肉的,十几?”

“虚十六。”

中医爹“哦”了一声,目光转向灯芯:“这趟来,可得住些日子再走。”

说话间,石头已到了外面,许是让后山的景给吸引了,这孩子。

夜饭做的是拉条子,爹不让灯芯插手,还特意宰了鸡,说这鸡一直留着,就等她回来。石头从外面回来,听到他们说说笑笑,好不亲热,就到草房里先喂了驴。饭后,天黑下来,后山夜黑得早,爹安顿石头睡好,父女俩坐灯下聊上了。

灯芯把沟里的谣言说了。中医爹抱住头,一时纳闷儿无话,这事确也难住了他。半天后说:“你公公咋个态度?”

“还能咋个态度,一双眼睛吃人哩,这才对头了没几天,又……”灯芯垂下头,心里难受得说不出来。

“也难怪,天下当娘老子的,哪个不盼,谁个不愁?不过,这事儿难肠哩,要说他那病……”中医爹欲言又止。

“要不就豁出去?”灯芯咬住牙说。

“使不得呀,娃,这才刚有了转机,你不让他活了?”

好一阵子无话,两个人让话题压得张不开嘴。灯芯一扬头,甩甩头发说:“算了,不说了,等他问起了再想办法。”

“也只能这么着了,这疙瘩爹是没法儿解。”

接下来灯芯说起了杨二,说起了南山煤窑。爹一直没插话,抽着烟,等她说完,爹才说:“杨二是个没啥主见的人,前些年偷着卖了煤,盖房娶媳妇,叫六根踏了脚后跟,这以后,六根说啥他听啥。”爹顿了片刻又说,“治他倒是不难,可南山煤窑少了他不行,算来算去,还就他是个行家。煤窑的事你不懂,稍不留心就会死人,一死人窑客就跑光了,窑也就废了。”

爹的话让灯芯心黑下来,怪不得公公要忍,怪不得过年要抬头囫囵猪给杨家,看来不仅仅是大房山里红的面子呀。

杨二是东家庄地大房山里红的娘家弟弟。东家庄地十七岁成的亲,当年二婶林惠音一席话,迫使老东家庄仁礼不得不把延续香火的重任寄托到儿子庄地身上,打听来打听去,南山青石岭上杨家的二女子跟庄地八字最相符,一张帖子下过去,亲事便定了下来。

大房山里红花轿抬进门时,才满十五岁。那时的下河院是门庭最热闹的时候,东家庄地的爹兄弟三人一个把着煤窑,一个把着油坊和水磨,他爹掌管着下河院和沟里的菜子。弟兄三个守着庄地这么一个独苗,都眼睁睁盼着他早日给庄家传宗接代。婚事办得异常热闹,单是流水席就拉了三天,沟里沟外凡是跟下河院有点交情的人全来贺喜,菜子沟热闹了整整半月。谁知热闹还没持续上两年,下河院便招来了血光之灾,土匪麻五拿长矛将这座百年老院挑得支离破碎,再也没了往日的快乐。

尤其是东家庄地,那场血腥将他带进了深重的暗夜,再也没了下河院少东家的锐气。特别是二婶林惠音生死未卜,凶吉难测,他更是愁得咽不下饭,常常呆坐在二婶门前,一双眼睛流出的不知是绝望还是眷恋。

他跟大房山里红的日子,也算是到了头。本来,大房山里红抬进门,就没跟东家庄地好好过上一天日。十七岁的少东家庄地心思完全不在媳妇山里红身上,他让二婶屋里的那股气味完全迷住了,以至于二婶林惠音被土匪麻五掳走的一年多,他还沉迷在那股气味中出不来。这样,老东家庄仁礼不得不另谋打算,在一个秋日太阳火红的日子,八顶大轿从北山抬进了二房水上漂。水上漂一进门,下河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大房山里红便在落寞和轻视中郁郁寡欢,终因郁积成疾,死在自个儿冷宫一般的睡房里,闭眼时还不满十八岁。

庄家传宗接代的心愿到二房水上漂进门三年还没实现,这三年东家庄地相继失去爹妈,一连串的不幸让二十三岁的庄地开始相信神汉巫婆,隔三岔五请了来闹。众说纷纭的迷乱现象和下河院挥不走的阴云让刚刚做了东家的庄地六神无主,日子在极度的恐怖和无望中落花般流逝,众人多次要他抬进三房的提议被他恐怖地拒绝,仿佛再抬进一房连他也没命了。

这时候他开始怀恋大房山里红,想起她带给他的美好岁月,还有那极少的却很忘情的日子。一种深深的内疚折磨着他,觉得自己便是杀了大房山里红的刽子手。所以当上东家的头一件事便是招来杨二,将南山煤窑交给了他。

斗转星移,世事无常,当年的报恩之举谁知换来今天恩将仇报,一提杨二这些年的作为,灯芯恨不得自个儿去南山,将煤窑夺回来。

后山半仙刘瞎子向来是中医刘松柏的座上宾,在后山,没谁能像半仙刘瞎子那样在中医刘松柏这儿享受到至高无上的礼遇。关于后山这两个同姓不同宗的能人之间的恩怨,一度是后山传得极为广泛的话题,但两个刘姓能人却缄口不语,任凭传言四起,也能稳坐在中医刘松柏的炕头喝酒,其关系远比手足还亲。后山人真是拿这两个铁打的弟兄没办法。

关于爹跟半仙之间的交情,灯芯打小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则,后山半仙刘瞎子救过爹的命。中医刘松柏十岁时患过一场病,半夜里莫名的发高烧,烧得全身如炉盖子般烫手,连请了好几个中医都没能把高烧退下。他的嘴唇发焦,两眼发直,眼看就没命了,十五岁的半仙刘瞎子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能救刘松柏的命。

那时半仙刘瞎子还不是神仙,只不过跟着老瞎子学了几天,刘家人起初也不敢相信,但与其等死还不如让他试一试手。十五岁的刘瞎子头一次出山就做得像模像样,他将众人连同刘松柏的爹妈一并支开,关起门来,声言没有他的指令谁也不能进门,要不进一个死一个,进两个死一双,他可一点儿不负责。

一句话说得后山煞气四起,刘松柏的爹妈更是拿他的话当天王爷的令,蹲篱笆门前手里抱根打狗棍牢牢看住了家门。一个时辰过后,屋里青烟四起,火光四射,刘松柏的爹刚要扑向屋里,就听青烟里传来一声喝:“红毛乱鬼,看你还敢乱动弹!”吓得他扑通一声就给蹲下了。这红毛乱鬼,据说是后山一带最凶、最泼的鬼,只要让它缠身,十个有九个必得丢命。连半仙他师父老瞎子都对付不了。

一通乱砍乱劈后,隔窗飞出个瓶子来,就听十五岁的半仙声若洪钟般吼:“将它拿下,挖地五尺,埋了。”刘松柏的爹忙忙扑向瓶子,老老实实在房后头挖地五尺,将它埋了。

此后一连五日,屋子里一片寂静,但还是不许一个人进。五日之后,半仙刘瞎子一身虚脱地走出门,蓬头垢面,没了人样,一头倒在阳光里,差点死过去。屋里,刘松柏却奇奇怪怪睁开了眼,还唤了一声娘。

打那以后,半仙便声名远扬,没出三月,名声已超过了师父老瞎子。等老瞎子死时,他已成了方圆百里的神算。

另则,说出来怕是没人敢信,半仙刘瞎子是中医刘松柏少不得的一个伙伴。中医之理,讲究气脉,这气脉,医有医的说法,神有神的说法,民间更有民间的死理。气脉是个甚?说穿了就是一口气,就是人身上走动的气儿,没这气儿,你能活?可这气儿,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走法,中医刘松柏行医多年,到现在也弄不透彻,有时气脉明明正常,人就是昏迷着醒不过来。这就应了民间的说法,让鬼魂附了身。鬼魂这东西,不由你不信,中医刘松柏一开始是不信的,尤其学了医,就越发地不信。

当初十五岁的半仙为啥能救他?不是捉了红毛乱鬼,是半仙十岁时也得过此病,其实就是天花,他懂调理的法儿。那些青烟,是用来熏毒除疫的,打窗户里一冒出,外人看了就是神烟。至于那瓶子,是半仙找救过他的中医讨要来的药,给刘松柏喂完了,自然没了用,扔出来就成了红毛乱鬼的符咒。

但,中医刘松柏后来信了。不是信鬼神,是信半仙刘瞎子。半仙刘瞎子学阴阳符咒的同时,也是藏了绝技的,有些自个儿百思不得其解的病,半仙刘瞎子一摸,法儿有了。这就是医有医道,神有神道,世上的事,你能说得清?此后,中医刘松柏便跟半仙刘瞎子成了一对拆不开的上下牙,再难的事儿,只要他们合力一咬,嘎巴儿一声,碎了。

况且鬼神之说,也不是没这个理,医施的是救身术,神施的是救心术。你的身治好了,心却让迷着,奈何?人间万事,救心远比救身重要,只是,明白此理的人太少了。中医刘松柏跟半仙刘瞎子就这样相互照管着,合谋着,一个行医,一个捉鬼,反把这事儿弄得越来越让人深信不疑。

这次,中医刘松柏又该请半仙出山了。

4

后山半仙刘瞎子一进门,便笑呵呵说:“闺女呀,这下河院的好日子,过着畅吧?”

将老姑娘灯芯合谋着嫁到下河院,是半仙刘瞎子最值得引以为豪的事,怕是这辈子,就这事干得最风光、最漂亮。因此,这一年工夫,就有些张狂,外乡人连请了几次,他都懒得去。

“捉不动了,这鬼,哪天个才能捉完?”他这么说。

少奶奶灯芯连忙将他让到炕上,等茶倒上,馍拾上,肉盘子端上,一聊,半仙刘瞎子就哑了。敢情,折腾半天,才是这么个结果呀。

半天,中医刘松柏问:“老哥哥,你说,咋弄哩?”

“这是你中医的事,跟我不沾边。”半仙刘瞎子喝了一口茶,道。

“哎哟,我的老哥哥,这不我也没主意吗,要是有,敢情还能劳烦你?”

“少说那些不顶用的,说,命旺那物儿,真的就不能用?”

“不是不能用,是用不成呀。”中医刘松柏急得要哭了。

“啥不能用,用不成的,瞧你,屁大个事,急得话都不会说了。”

此话一出,中医刘松柏的眉头松下来,但凡事儿,只要半仙拿它当个屁,八成就是有主意了。

“喝茶,喝茶,要不,来两口?”

“去!少拿那些尿水子灌我,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闲心思喝酒?”

半仙说完,自个儿的眉头紧了。

按半仙的判断,下河院东家庄地绝不会在这事上坐等观望,说不定,他心里已有了下步棋,只是灯芯这娃还蒙在鼓里。下河院比不得刘松柏的中药铺子,东家庄地也绝不像他瞎仙这样把留后看得淡,留后对下河院来说,比天爷还大。可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出锦囊妙计,只好边喝茶边说:“甭慌,闺女,遇上啥事也甭慌,先稳住神,容叔给你想想,想想。”

当夜无话,半仙刘瞎子喝淡了茶,屁股一拍走了。灯芯睡不着,跑另一屋里跟石头喧谎。石头白日里去了娘娘庙,说里面吓人得很。灯芯说娘娘保佑人哩,有甚吓的。石头又说他去了祠堂,祠堂太小,太破烂,一点儿也没他想的好玩儿。灯芯问:“你跑那地方做甚,后山有的是好玩的地儿,明儿个我带你去。”石头不语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物件:“姐,这东西你带上,说不定顶用哩。”灯芯一看,见是一黄布裹着的松子,当下心里明了。石头跑东跑西,原是为了这个。他是跑娘娘跟前跟她求子哩!

少奶奶灯芯猛地一把揽过少年石头,紧紧搂怀里:“石头,姐不信这个,姐也不许你信这个!”

“姐——”石头被她揽得透不过气,想说甚,脸紫着,说不出。

这一幕,偏偏让出来唤灯芯的中医刘松柏给看见了,中医刘松柏先是吓了一大跳,跟着,脑子里慢慢跳出一个想法。这想法,一下把他死沉沉的心给激活了。他踮起脚,装作甚也没看见,悄悄溜回堂屋,把门关紧,睡了。

第二天,灯芯带着礼,去看望半仙刘瞎子。这是她头次回娘家,有几户人家必是要去看望的。后山种得比沟里晚,地还懒洋洋躺在那里,地里不见人也不见牲口。这当儿人们只做一件事,抱着娃娃蹲墙根下晒日头。灯芯走着,就有人不时跟她打招呼,那口气,明显是带了艳羡的,目光,却冷不丁会冲她肚子扫来,扫得灯芯脚步一下就乱了。

半仙刘瞎子的屋在后山垴里,远远的,灯芯就望见春香婶正拖着肥肿的身子蹲墙根里挖鼻孔。春香婶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菜子沟下河院两娶两又不娶的后山小财主陈谷子的二丫头。下河院两次托了媒人,两次又翻了供,把当年十六岁的二丫头春香活生生给闪下了,直到二十,居然再没媒人上门。

二丫头二十一那年,小财主陈谷子去凉州城的路上,又遇了土匪,让土匪给撕了。三年孝守下来,春香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姑娘。加上又长得笨,吃头又大,一顿能吃下五大碗,还喊着不饱,小户人家是断断不敢娶的,大户人家又嫌她太重太笨,还被下河院退过两回。这婚事,便成了后山一大难,直到中医刘松柏成亲的第二年,刘松柏的爹才想起后山还有半仙刘瞎子当着光棍儿,这才东一趟西一趟,说合了将近半年,才把春香死水一潭的婚又给说活。

春香大半仙刘瞎子整整五岁,这阵儿,看上去就已老得不成样子,只是那肥胖,一点儿没比年轻时少,尤其那屁股,越发鼓得像座山。说来也怪,被一山人看好的使劲能生孩子的硕大屁股,居然白白肥胖了一辈子,让一山人关于屁股大就能多生的预言遭到颠覆性毁灭,她嫁给半仙,竟一男半女的没生下。

及至跟前,灯芯亲热地唤了春香婶。春香停下掏鼻孔的手,瞪圆了眼瞅灯芯,瞅半天,又垂下头,专心掏她的鼻孔去了。春香婶的鼻孔里好像有金子,打灯芯记事,她就这样掏,掏了一辈子,还掏。

灯芯想,春香婶定是认不得她了,没介意,往院里走,刚要进院子,就听春香说:“你瞎叔不在,过来陪我晒日头。”灯芯只好走过来,站在了春香身边。

“还没怀上啊?”春香懒懒地看了灯芯一眼,问。

灯芯臊得低头盯住地上一泡猪粪。

“你屁股小,咋也怀不上哩?”春香又问,见灯芯红着脸不说话,摘下眼角一粒眼屎说,“今年个怀不上,就到后年了,明年送子娘娘忙,没工夫。”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灯芯也不知当听不当听,仍旧垂着头,心急地等半仙出现。

这当儿,有人打驴上下来,问春香:“半仙在不?”春香看一眼来人,见是山底下的瘸子,嘴一撇道:“你家儿子还没好啊?这都跑三趟了,再不好,怕是没救了。”

瘸子忙道:“这回不是儿子,我女人又天天说胡话,昨儿个,差点儿一头钻车轱辘下。”

春香哦了一声,又说:“你屋里到底钻了多少鬼呀,咋年年捉,年年捉不完?”

瘸子挠挠头,有点儿张不开嘴地说:“我也犯惑哩,自打老坟上让人堆了狗屎,年年不安稳。”正说着,望见了灯芯,惊乍乍道,“这不是下河院的少奶奶吗?少奶奶啊,我可遇见你了。”说着,就要给灯芯磕头,灯芯忙忙地拦住,问:“你谁啊,我咋不认得?”

春香抢前头说:“还问哩,他是仁顺嫂的娘家兄弟,王二瘸子。”

灯芯一惊,想不到会在这碰上奶妈仁顺嫂的娘家人,忙道:“王家叔好。”

“使不得,使不得,哪儿能让少奶奶这么称呼哩,叫我瘸子,叫我瘸子就成了。”

正一惊一乍着,一头骡子驮了半仙,晃晃悠悠地来了。打远,半仙就唤:“屋里的,你懒在墙根做甚哩,不怕晒死?快把少奶奶往屋请。”

春香一听男人的声音,陡地来了精神,利落地站起,拽了灯芯就往屋里进。这么肥重的身子,走起路来竟一点儿不显臃肿,脚步轻飘飘的,比灯芯还快。王二瘸子站墙根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半仙下了驴,他才忙忙地过去牵骡子。这骡子是一个财主赏的,居然不用人牵,就能驮着半仙在后山走,而且还从来走不错门。

进了屋,灯芯才知道,半仙刚才路过时进过她家,中医爹告诉他她到这边来了,才吆喝着骡子赶来。怪不得他人在骡子上,就能认出灯芯。

上了茶,拾了馍,正要喝,王二瘸子突地跪下,求着少奶奶给他赏口饭吃。春香气得骂:“二瘸子,有你的没你的,讨饭讨到老娘屋里了。”半仙却止住春香,让王二瘸子说。王二瘸子一口一个少奶奶,连抹鼻子带掉泪,把自个儿屋里的难肠事给说了。

原来,二瘸子生了三个儿子,前两个让国民党抓去当兵了,一直没回来。最小的儿子一直病病歪歪的,这都请半仙前后禳眼过三次,眼下虽是好了,可还是干不成活。年刚过完,女人又让鬼缠了身,整天不是跳河就是上吊,弄得屋里乌烟瘴气的,哪儿还有个过日子的样子。

灯芯听完,刚要开口,半仙摁住她的手,示意她甭说话。

“瘸子,你先回去,在屋等着,明儿个我赶早来,这回,我保定给你把啥鬼都捉掉。”

王二瘸子嘴上谢着,人却赖着不走,八成是想讨少奶奶灯芯一句话哩。半仙这才来了气:“你走不走,再不走,我拿黑碗子扣你!”

王二瘸子吓得一溜烟跑了。

半仙这才嘿嘿笑笑,冲灯芯说:“甭看他腿瘸,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哩。”灯芯正纳闷儿着,不明白半仙为啥不让她说话,就听半仙喝了口茶道:“二瘸子的事你不知道,这人,是个精哩,尤其窑上,有一手,要是用好了,还真能帮你成大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