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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老乡亲(3 / 3)

先生爷已驾鹤西去,他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事今天看来确实不可信,但他热情为人医病,为无数人解除病痛却是千真万确。人们说起老话时,总要把他老人家夸称一番呢。

高民哥

高民是我本家的一位堂兄,和我家只隔一个菜园子。我们都叫他高民哥。他是三十九岁上病逝的。村里人提到他有说不完的笑话。

高民哥是瘦高个子,长脸,说话声如洪钟。每每发笑能震得土房上掉土渣子呢。

他能说会道,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他都知道一些。常常是人家在说别的事,他上前一插话,大伙的话题不知不觉就溜到他那边了。村里只要有人扎堆的地方就有他的声音。一次,他谝起《水浒》中的时迁怎样偷人时,讲得眉飞色舞,让要下地干活的男人,锄头顶着下巴傻笑,一个个被婆娘扯着耳朵,才依依不舍离开。给小孩说鬼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他昨晚在坟里见到似的,吓得孩子们晚上连房后面的坟都不敢看。他经常是在别人家闲谝,人家乏的要睡,他还讲个没完,直到他老婆骂着叫回家。

他干活却是腰掉肋子稀。不论给自家还是别人,他是能溜则溜,能躲则躲。村里一家盖房,抬大梁,大家一起上,他是喊声大,出力小,本来个儿高,可他站在中间腰弓成河虾。去自留地锄包谷,一晌子锄不下一页席大一块,回家还要给妻叫苦连天,说把人热死了,把人挣死了。可一撂下饭碗,就跑出去海谝去了。谁家过事都少不了请他,他是前三天的后三天去帮忙。他干不了啥,吆喝个人,出个主意却是小菜一碟,再说热闹场合没他就没了气氛。

他好酒,但家里从来不买。谁家有酒,他会天天去品,去尝,啥酒啥香型,他一喝就知道。哪儿有酒场,他总是提前半袋烟工夫就到,先抿上一口,眯着眼,咂吧着嘴,近半瓶就没了。一开场,他第一个打通关。直喝到摇摇晃晃,哼起秦腔,趔趔趄趄回家去。九娃爷人老了,胃凉,每晚要抿口酒。他就天天晚上去陪爷,爷感动死了,恨不得把啥好的都拿出来。说是陪爷说说话,其实是贪心酒哩,酒喝完了,他会偷着乐。

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走到哪里写到哪里,无所求,只要有酒就行。每到过年,他会早早备好红纸和笔墨。谁家要对联,他自编自写,还要负责把上下联给贴好,说免得贴反了,让外人笑咱苗沟人没文化。过年来走亲戚的人喜欢挨家挨户欣赏对联,于是他写的春联就成了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他人聪明,可把聪明分成了一小份一小份,表现出来则成了小聪明。村里人谁和他有矛盾,他会报复不过夜。栓娃和他吵了一架。晚上,他把人家的猪娃子放出来让狼吃。狼把猪娃子叼走了,他第一个出来撵。一次,水牛哥和他外出给村里办事,见到一个美貌的少妇,他对水牛说:“你信不信,我要把那女的逗笑哩。”他俩赌半盒羊群烟。水牛哥以为他吹牛,没当一回事。他却大不咧咧地走上前去,刚到人家门口,狗就咬起来。他不慌不忙地说:“哎,伙计,咬啥哩,看我把你妈都叫啥哩,咱都是亲戚哩,你还咬哩。”一句话逗得那女的笑了,说:“你把我狗它妈叫啥哩?”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叫它母狗哩么叫啥哩。”那女的又禁不住咯咯地笑了。他这半盒烟赢得对方口服心服。小时候和他一起去上沟里看电影,他常常是“进山不空回”,不是把人家门口的柴扛一捆,就是肩一根椽,要么打得人家的猪在圈里转圈圈,甚或猛踢人家门一下,撒腿就跑。他还爱逗娃娃耍,要是哪家娃娃不识耍翻脸骂他,他会哈哈一笑了之。

他对村里不遵纪守法的人深恶痛绝。一次,乡里领导带人来村子抓计划生育,他就举报说超生户二狗家有人。可等他带乡上一帮人到门上时,人家却门上锁,屋里没一点动静。乡长骂他是骗子,他拍着胸脯骂:“谁骗政府不是娘生的。”说着又灵机一动,说:“这家没人,走,到另一家。”他挤眼让乡上人先走,他一个人偷偷地留下来。等乡上人一走,他捞起一根棍,打得那家人的猪在圈里嗷嗷直叫。主人以为是贼在偷猪,跳出窗子抓小偷,却被乡上人逮了个正着。

听村里人说,他肚子疼得快要命时,还强装出笑脸说:“快,快去,把我的岭跟前的相好叫来。”最后,他含笑离开了人世。

高民哥就是这样的人,我们今天想起他,依然又气又笑,但更多的还是觉得可爱,村里人谁也忘不了他。

2004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