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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2 / 3)

紧跟着,草滩上惊惊乍乍跑来一人,边跑边喊:“老疙瘩,老疙瘩,你疯哪去了?”站着的兵娃啪地一亮枪,挡住来人。

“你是哪来的毛毛虫,凭啥拦我的路?”来人野着嗓子骂。

兵娃晃了晃刺刀:“我是宪兵大队的,你再敢乱闯,小心我一枪崩了你!”

“狗日个宪兵队,我的老疙瘩哩?”

粗着嗓子喊叫的正是万忠台水老大。

“老疙瘩?”兵娃让水老大喊糊涂了。

“驴儿呀,我的宝贝老疙瘩。谁放野枪哩,把我的老疙瘩惊坏,我饶不了他。”

水老大还在骂,刚才被驴儿撞翻的兵娃扑过来,一枪把子就把他放翻了。

这还了得,当下,水老大就躺草地上:“水老二,水老二,你啥时养下两条狗啊,你势大了,知道养狗咬人了……”

吴嫂正好背着药回来,一看是水老大,忙扔了药奔过来:“大爷,骂不得的,这院,这院出事了。”

“出事,出啥事?”水老大这才像是从昏巅中醒过神,揉揉眼,往清里看。吴嫂对着他耳朵,悄声嘀咕几句。

吴嫂原指望着他能安静下来,没想,他竟得着理了。

“老天爷啊,你才算长了眼。水老二,你也有今天啊,哈哈,你让抓了,你的家让抄了。老天爷啊,你才算给我出了口气!”

吴嫂再想拦,就迟了。水老大像是决了堤,要把积攒了一辈子的怒骂出来。“水老二,你不是牛势得很么,你不是啥也不怕么,你不是连扫帚星都敢娶么?你的黑笤帚哩,扫啊,咋不扫了?”

“大爷――”吴嫂惊得,脸上已没了一点血色。

“少叫我大爷!我被他羞辱的时候,你咋不叫我大爷?

我被他打席桌上撵下的时候,你咋不叫我大爷?啊,你个狐狸精!”

水老大说的,正是宝儿娶拾草拉流水席的事。

拉第三道席时,水家老弟兄俩又闹翻了,当着大家的面翻腾起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最后惹恼了水二爷,竟将席桌上的哥哥撵下来。当时吴嫂没向着水老大说话,还数落了他的不是,没成想,他就给记下了。

“那好,你骂,你闹,闹得连你也关进去,可甭怪我没拦挡过。”吴嫂见阻止不住他,气咻咻道。

“关我?他刮命党有这本事,敢关我万忠台的水老大?嘿嘿,我借他十个胆,敢关?”

一听水老大骂刮命党,两个兵娃立刻扑上来,要拿他是问。吴嫂急了,连求情带下话,才算把兵娃们的火气给压下去。

水老大骂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骂足了,骂便宜了,骂得他不敢骂了,再骂下去,说不定自个真要吃亏。

便冲兵娃说:“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去,把我的老疙瘩拉出来,我走,我走啊――”

吴嫂拉着他的老疙瘩出来时,却见,水老大眼里,两股子清泪直流。他匍匐在草滩上,弄不清是恨还是痛。

吴嫂哽咽着嗓子:“他大哥,你起来吧――”

水老大横溢着两眼的泪,打草地上爬起,久久地视着水家大院那紫气大门,话在嗓子里打着颤,却再也说不出来。末了,抓着吴嫂的手:“他吴嫂,给我带个话进去,就说我水老大说了,要是青石岭活不下去,原到万忠台来。万忠台,才是他的家啊……”

驴儿消失了很久,打完兔子的冯传五眼看着要回来了,吴嫂,却还僵在那儿,两只多少年都流不出泪的眼里,浩浩荡荡奔涌出一段陈年旧事……吴嫂眼里奔出的,是水家两兄弟的恩仇!

当年,水家在万忠台发财,水老二不学好,扔下家里那么多产业不管,四处乱浪,等回到万忠台时,竟染上了大烟。水老大一气之下,将他驱出门外。

水老二也算个有种的人,竟就没跟水老大吵,没跟水老大闹,只留下一句死头子话:“我水老二要是再回来一次,就不是娘下的!”就这么着,十七岁的少爷水老二大寒天里穿个单汗褂,跑到青风峡东沟何家讨饭吃。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做,偏要受这份不该受的罪,谁个听了不说他是活该。偏是,他就能赌这个气,能受这份苦。

东沟的财主何老东家可不是个一般人,能受得住他那王法的,没几个。偏是,十七岁的水老二受住了,不但受住,还受得很好,很得何老东家赏识。谁也没想到,浪迹天涯的水老二惹上大烟的同时,也学得不少绝活,泥墙,盘灶,在油坊当巴佬,给家里提烟囱,没一件事能难住他。

时不时给何家露一手,就让何老东家惊得咂舌。

如果他能务下心来学学庄稼地里的农活,没准,何家大院的管家,就是他了。

偏偏他是一个农田地里收不住心的人,一让他下地干活,他脖子里立马痒痒,心思,整天就动在歪门斜道上。

何家财势正大时,他居然异想天开地提出,要何老东家在青石岭垦荒种罂粟,还说他会这门手艺,惹得当时跟他一般大小的何大提上棍子就要打他,骂他再提大烟两颗字,敲断他的穷腿。水老二不服气,硬要跟何大理论:“种大烟有啥不好,只要自个不抽不吸,来钱不比庄稼快?”

年轻气盛又严格秉承了父亲庄田地才是正业的何大不容分说,就领着下人将他驱出东沟,两年的工钱一分没给。

水老二不甘心,冒着真被打断腿的危险,跑来跟何老东家讨说法。何老东家也是恨铁不成钢,长叹一声道:“亏我白疼了你两年,你啊,学好是个材料,学坏,可就羞死先人了。这么着吧,我给你一头毛驴,几斗粮食,再带些农具,你要是能在青石岭给我种出一片田,我把整个青石岭给你。”

“真的?”

“我何某人说话,向来红口白牙,吐出的字就是铁。”

“那你给我留个字据。”

何老东家狐疑地盯他半天,道:“行,就冲你一个下人,还知道跟我要字据,我立给你。”当下,就白纸黑字,唰唰唰写了一张,还请了证人,摁了手印。水老二拿着它,端详了半天,长笑一声:“何老东家,怕是你将来悔得肠子要青哩。”笑完,赶着驴儿去了。

这一去,就有了青石岭的今天。

青石岭上罂粟芬芳的那一年,水老二惊闻,一向壮实得像头牦牛一样的父亲突然得了急症,不行了。

万忠台那边天天有口信捎来,要他立马回去守孝。

水老二狠着心子,站在青石岭上,宁肯一百遍一千遍地往肚子里咽泪水,人,就是不肯回头。

几天后,他就听说哥哥水老大把新过门的媳妇给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