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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五章 兵戈近,空奈何(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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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娘用来自尽的匕首吗?」那把匕首,让颛顼夜夜做噩梦,他却非要日日佩戴。

「嗯。」颛顼讥嘲地笑道,「那把匕首是师父亲手铸造,送给我爹和我娘的新婚礼物,娘却选择了用它自尽,娘死时,肯定恨着师父。」

「你是因为恨他才攻打高辛吗?」

「不是!他于我而言,恩仇两清,他是高辛俊帝,我是轩辕黑帝,我做的决定只是因为我是帝王。」

小夭说:「那里有和你一起长大的蓐收,句芒,有你看着出生长大的阿念.....颛顼,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呢?」

「蓐收,句芒他们是男人,即使和我对立,也会明白我的决定。阿念....大概会恨我.小夭,我没想过他们的感受,也不会在乎他们的感受,但我会承受一切结果。」

「既然你不在乎我们的感受,那你走吧,我不想见你!以后小月顶也不欢迎你来!」小夭跑进室内,扑到榻上,用被子捂住头。

「小夭,小夭....」颛顼拍着门,门内再无声音。明明一掌就可以噼开门,他却没有胆量强行闯入。

颛顼的额头无力地抵着门,轻声说:「我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才会将本该三年前发生的战争推迟到今日,才宁可让俊帝猜到他的用意,也要先斩断俊帝和小夭的父女关系。在这个决定后,是一场更加艰难的战争。是无数的人力,财力。

颛顼不敢进去,又捨不得离开,只能靠着门,坐在地上,迷茫地望着夜色深处。

不管面对任何人与事,他总有智谋和对策,可现在脑内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出来。反倒想起很久远前的事——

他和小夭刚见面时,相处的并不好。虽然他是个男孩,打架却打不过刁蛮的小夭。他还玩了点小心眼,想赶走小夭,可渐渐地,两人玩到了一起。爹娘离开后,小夭夜夜陪伴他;他做噩梦时,小夭会亲吻他的额头。发誓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他不相信地说『你会嫁人,迟早会离开我的』。小夭着急地说『我不嫁给别人,我嫁给你,不会离开』。

从五神山到轩辕山,从轩辕山到神农山,小夭陪着他一步步走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是什么样子,她都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禺疆刺杀他时,是小夭用身体保护他;密室内戒除葯瘾时,是小夭和他一起熬,宁可自己受伤,都拒绝了金萱的提议,绝口不提用绳索捆缚他,她明知道,只要她提,他会答应.....

夜深了,小夭以为颛顼已离开,推开了窗户,默默地凝望着月色。

颛顼猜不到她在想什么,是想起了她幼时在五神山的日子吗?

两个人,一个缩靠在门前,一个倚靠在窗前,隔着不过丈许的距离,凝望着月色、风露一通宵。

东边露了一线鱼肚白,潇潇踏着落叶从雾气中走来,面朝着屋子跪下。

小夭以为潇潇在跪自己,忙抬手要她起来,却听潇潇说:「陛下,请回紫金顶,大臣们就要到了。」

小夭愣住,眼角的余光看到颛顼走出来。

他竟然在门外枯坐了一夜?小夭低着头,不去看他。

颛顼也未出声,跃上坐骑,就想离去,潇潇勒住坐骑,叫道:「陛下,请先洗把脸。」

小夭抬头,恰好颛顼回头,四目交接处,两人都是一愣。

昨晚小夭破了颛顼一脸酒,他只用手胡乱抹了几下,并未擦干净。此时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甚是精彩,他自己却忘了,居然这个样子就想回紫金定,宫人看到了,非吓死不可。

小夭拉开门,对潇潇说:「浴室里可以沖洗一下。」

潇潇还没答应,颛顼已经快步走进了浴室,似乎生怕小夭反悔。

箱子里有颛顼穿过的旧衣,小夭翻出来,拿给潇潇:「隔间里的架子上都是干净的帕子。」

颛顼快速地洗了个冷水澡,换好了衣衫,束好头髮,又上了葯,才走出来。

小夭站在院内,听到他的足音,回头看了一眼,颛顼额头上有一块紫红的瘀伤,想来是被琉璃盏砸伤。刚才脸上有酒渍,没看到,这会儿人收拾干净了,反到格外显眼。

小夭昨夜那一砸,盛怒下用了全力,颛顼流了不少血,虽然上了葯,可灵药只能让伤口癒合,无法令瘀伤立即消散。

颛顼笑道:「没有关系,过两日就散了。」

小夭低下头,径直从颛顼身边走过,进了门。

颛顼黯然地站了一会儿,转身上了坐骑,飞向紫金顶。

颛顼额上的伤,自然让紫金宫的宫人妃嫔惊慌失措了一番,也让朝臣心中直犯嘀咕。

颛顼没有解释,也没有一个人敢去问他。众人只能小心地从侍从那里打听,潇潇的回答是「陛下打盹时不小心磕的」。所有人都知道颛顼这段日子的劳累,倒也相信了,唯独王后馨悦不相信,可如果不相信,她觉得那个猜测太让她害怕,所以她宁愿相信。

黄帝走出寝室,看到璟端坐在竹榻上。榻上的被褥和昨夜一模一样,案上的棋盘却已是半满,显然他一夜未睡,一直在和自己对弈。

黄帝低头看了一会儿棋盘,温和地说道:「颛顼是帝王,他能允许小夭用酒盏砸他,愿意苦苦求小夭原谅,却不见得能允许外人看见他的狼狈。颛顼和小夭自小经歷坎坷,很多时候,在他们之间,我也是个外人。」

璟躬身行礼:「我明白,谢谢陛下的呵护。」

黄帝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要记得过刚易折,过强易损。」

璟说:「记住了。」

黄帝笑道:「去看看小夭吧!一起用早饭。」

小夭洗了个澡,坐在小轩窗下梳头,挽好髮髻,正对镜插簪,看到璟从山谷中走来,一只手背在身后,踏着晨露,行到她的窗前。

小夭看他衣衫依旧是昨日的,显然没有离开过小月顶:「你昨夜.....歇在哪里?」

「我在黄帝陛下的房内借宿了一夜,」璟将一束蓝色的含笑花递给小夭,娇嫩的花瓣上仍含着露珠。

小夭探头闻了一下,惊喜地笑道:「好香!」

她放下手中的簪子,指指自己的髮髻,转过身子,微微低下头。

含笑香气悠长,沁人心脾,花形却不大。盛开的花也不过拇指大小,并不适合插戴。璟想了想,选了一枝长度合适的含笑,将枝条绕着髮髻,插了半圈。

「好了」

小夭举起镜子照,只看髮髻右侧密密地插着含笑花,呈半月形,就像是用蓝宝石打造的半月形花簪,可纵然是世间最好的宝石,哪里有这样沁人心脾的香气?

小夭放下镜子,说道:「谢谢你,不仅仅是花,还有....我带给你的所有为难。」

璟轻弹了小夭的额头一下:「是谁曾和我说,两人要相携走一辈子,自然该彼此看顾?」

小夭低下了头,沮丧地说:「璟,我该怎么办?」

「你觉得你有能力让黑帝陛下撤军吗?」

小夭摇头,他太了解颛顼了,他想得到的东西,没人能阻止。

「你想站到高辛一边,帮高辛大轩辕吗?」

小夭摇头:「我不过是懂点医术和毒术,哪里有那个本事?再说,我虽然讨厌颛顼这么做,但绝不会帮别人对付颛顼。」

「小夭,这是两位帝王之间的事,你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他们一个是我最亲的人,一个对我有养育之恩,难道我真就....冷漠的看着吗?」

「你不是冷漠的看着,你是痛苦地看着。」

「涂山璟!」小夭瞪着璟,「现在你还打趣我?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胡思乱想了一夜?」

璟掐掐小夭的脸颊;「别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就想最坏的结果,这场仗没个一二十年打不完。现在的轩辕国不是当年的轩辕国,黑帝不是当年的黄帝,俊帝也不是当年的蚩尤。」

黄帝站在门口扬声问;「你们是吃饭呢,还是隔着窗户继续谈话呢?」

小夭不好意思,大声说「吃饭!」

用完早饭,璟下山两人。

小夭恹恹的坐在廊下发獃,黄帝也不去理她。

小夭一直坐到中午,突然跳起来,拿起弓箭,冲到山里,恶狠狠地练了两个多时辰的箭术。累极时,她爬到榻上,倒头就睡。

颛顼晚上来时,小夭依旧在睡。颛顼陪黄帝用完饭,叮嘱了苗莆几句后,就离去了。

小夭一直睡到第二日凌晨,起身后,告诉苗莆她以后晚上歇在章莪殿,晚饭也单独在章峩殿吃。

每日,颛顼来,都见不到小夭,也不见他生气,失望,看上去和以前一样,陪皇帝说会儿话,神色如常的离去。

轩辕和高辛的战事真如璟所说,一时半会根本分不出胜负。

颛顼在发兵之日,就昭告了天下,不伤百姓,刚开始,一直是轩辕佔上风,可随着轩辕步队进入高辛腹地,遭到了高辛百姓的激烈反抗,不管丰隆,禺疆,献他们麾下的军队多么英勇,手中的兵器多么锋利,都不能伤及高辛百姓,所以一边倒的情形立即扭转。

颛顼显然也做好了打长期战争的准备,对丰隆早有交代,所以丰隆并未让大军继续推进,而是好好治理起已经攻下的城池。

盛夏是高辛的汛期,会普降暴雨,免不了洪涝灾害。丰隆自小生长在赤水,亲眼目睹过决堤时,洪水剎那间毁灭了整个村庄,他曾在爷爷的教导下,认真学习过如何疏通河水,修建堤坝,防洪抗涝。

在高辛的汛期来临前,丰隆从赤水家抽调了善于治水的子弟,把他们分派到各地驻守城池的军队里,带领着轩辕的士兵帮各地百姓去疏通河水,维护堤坝。高辛百姓刚开始很排斥,可这帮轩辕士兵不杀人、不放火,干活卖力,除了说的话听不懂,别的和一般人没啥两样。眼看着汛期就要来了,为了地里的庄稼和一家老小的性命,他们无法拒绝人家的帮助。

轩辕军队虽然深入高辛腹地,可背靠赤水,又有荆渡,通过船运,粮草物资的补给源源不断,高薪的军队没有办法夺回被轩辕佔领的城池;但越往南气候越闷热潮湿,雨季也即将到来,虽然丰隆很适应潮湿的气候,可有很多轩辕士兵不适应,轩辕也无法继续攻打,两军只能僵持对峙。

小夭一直躲着颛顼,却不可能躲开外面那场正在进行的战争,明明清楚自己知不知道都不会改变结果,却总会忍不住的打听;「丰隆如今在哪里?最近可有大战?」

璟打趣她;「你仔细被人听到,说你悔不当初,心心念念惦记着丰隆。」

小夭被璟弄的哭笑不得,扑上去要打璟,璟一边躲,一边故作正经的说;「现在丰隆是大将军,前途不可限量,远比我这小族长有权有势,你倒是和我说句心实话,心里可有后悔,丰隆还没有娶妻,你若真反悔,也不见得没有机会。」

小夭恨不得在璟的嘴上抓几下,却压根抓不到,她咬牙切齿的说;「以前总听说青丘公子反应机敏,言辞笑嚯,我还傻傻的觉得,他们不是欺负你吧!如今我是后悔了,可不是因为丰隆前程不可限量,而是发现你是个大坏蛋!」

璟凑到小夭身边;「那怎么才算是好人,我让你打一下?」

小夭扭头,仰头望着另一侧的天;「不稀罕!」

璟转到小夭面前;「那打两下?」

「哼!」小夭扭着头,看着另一边的天空。

「三下?「

黄帝的笑声突然传来,小夭和璟忙站开了一些,黄帝咳嗽了两声,说道;「我来喝口水,你们继续玩你们的。」

「谁跟他玩了?是他在欺负我!」小夭脸色发红,跑到廊下倒了杯水,端给黄帝。

黄帝看着小夭,笑道;「我看倒欺负的好,璟不在时,你焉搭搭的,璟一来,又生气了许多。」

小夭看了璟一眼,什么也没说。

仲夏来临,高辛进入雨季,对轩辕和高辛的军人而言,意味着暂时不用打仗。对璟而言,他为「亡妻」服丧一年的丧期已满,按照风俗,可以议亲。

一日下午,璟去小月顶探望小夭时,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夭正在整理前人的医术笔记,刚好整理的累了,说道;「好啊!「

小夭跟着璟走出葯谷,璟招来了他的坐骑白鹤,请小夭上去。

小夭笑道;「我以为就在小月顶走一走呢,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璟笑而不语,白鹤载着他们飞掠在山峰间。

没有多久,小夭看见了草凸岭,云雾缭绕,山峰陡峭。

白鹤停在潭水边,小夭跃下白鹤,看着茅草屋说道;「有时候觉得冥冥中自有註定。「

璟拉着小夭坐下;「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小夭弯下身子掬水玩,漫不经心的说;「你说啊!」

「汉水的民谣里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个少年在听得懂这句歌词后,都会忍不住憧憬一下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样子。我年少时也一样,想着她该有花容月貌,性子温柔娴静,会琴棋书画,略懂烹饪和女红,不沉默寡言,也不多嘴饶舌,会治家理事,进退得宜,最后还懂一些如何做生意,这样也不至于我提起家族里的事务时,她完全听不懂.....」

小夭心里一条条的和自己比对,脸色难看了起来。

「母亲为我选亲时,询问我有什么想法,我就把我的憧憬告诉了母亲。」

小夭期待的问;「你娘有没有说你痴心妄想?」

璟含着笑说;「母亲说『这些都不难,除去姿容是天生的,别的那些,不要说是世家大族,就是一般的家族,只要想让女儿嫁的好,都会悉心栽培,难的是她是否会真心待你』。」

小夭静静想了一想,璟说的那些要求听着很高,可的确不难满足,毕竟璟要求的只是「会和略懂」没有要求像他一样闻名天下,惊才绝艷。

璟说;「可没想到....我遇见了你!」

小夭皱鼻子,不屑的说;「遇见了又怎么样?反正我没有花容月貌,不温柔娴静,不会琴棋书画,女红一窍不通,倒是很精通如何毒死人,话多聒噪,自言自语都能说一两个时辰,我不会穿衣打扮,不懂得如何治家,讨厌交际应酬,更不会谈生意....."

璟点点头,「你的确是这样!」

小夭鼓着腮帮子,手握成拳头,气鼓鼓的盯着地面。

「可是当我遇见你时,才明白不管以前想过多少,当碰到喜欢的那个人时,一切的条件都不在是条件。」璟温柔的看着小夭,「你不娴静,可是我已经很静了,正好需要聒噪好动的你;你不温柔,一言不合就想动手,可你帮我洗头,喂我吃药时,无比细緻耐心;你不会琴棋书画,但我都会,恰好方便我卖弄;你不懂女红,但我又不是娶织女,一百个玉贝币就可以买到大荒内最手巧的织女了;你不会做生意,我会,养你绰绰有余;你不懂做生意,可有了你的聒噪,再过一千年,我和你也不怕没话说,压根不需要和你提起家族里的事务,你懒于人情往来,我求之不得,因为我巴不得把你藏在深宅,不要人看到,不要人抢去....」

小夭脸色好转,歪头看着璟。

璟微笑着说;「小夭,你刚才说的很对,你的确不是花容月貌,你是.....」小夭的鼻子刚刚皱起,璟点了一下她的鼻头,「纵世间万紫千红,都不抵你这一抹风流。」

小夭霎时间脸通红,站起身要走;「真不知你今日发什么疯,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璟抓住小夭的手,不知何时,他们四周已是白雾缭绕,在瀰漫的白雾中,桃树一株株拔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成花骨朵,开出了娇艷的花。不过一会儿,千朵万朵的桃花,缤纷的怒放着,灿如晚霞,绚如胭脂,微风过处,落叶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