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豪赌
席德浮在半空中,注视着下方在茂密丛林中夺路狂奔的男女,他们身后是持着火把追逐的人群。很简单的情节,不同部族之间不被允许的爱恋,逼得他们亡命天涯。
他曾经自以为是天底下命运最凄惨的恋人,现在才发现,各个空间各个年代这样的故事反覆上演。
被包围后的男子将女子护在怀中,女子也紧抓男子的手臂,泪水流淌成河。最终,他们还是被两边的族人强硬地拉开。拆散后的两人脸上尽是绝望与不甘,等待他们的不是死亡便是酷刑。
这是每百年席德必要再翻看的记忆,他自己的关于生离死别的记忆,提醒自己,那个辜负了他的女子,也曾如此真心实意紧抓着他,依附着他,他们之间的爱不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几近自虐的行径在苏毓的一句话中揭示缘由,原来他也是个赌输后不肯下赌桌的赌徒。他不放过的,不是她,是他自己,他竟是无法放下。
千年前,他先被族人处死,而她面临的是酷刑。
「想救她吗?」上届阎王容颜妖异,穿着古怪,七彩的头髮像堆杂草盖在头上。
他吊儿郎当地抛出一句,「我姓阎名王,我能给你这个机会。」
当时的席德,甚至不知阎王为何物。
××××
「何事劳得阎王大人大驾光临?」苏毓瞥了眼端坐在他算命铺前的席德。
「在这算命?真是闲情逸致。」
「这可是门学问。」
「哦?怎么说?」席德问他。
「即便信口胡说,也要能自圆其说,更何况……」他勾起唇角时,便代表算计,「世间无另一行当能如算命般深记人心。」
「凡人会遗忘他们父母的叮嘱,会忽略朋友的誓言,会忘记爱侣的床边示爱,但相士的三言两语,他们却会铭记在心,奉为一生必遵循的金玉良言。」
席德想到破除迷信也才是几百年后的事,古代人又如何敢不迷信?
「因而你选择相士?」
「七七作为鬼差,被人忽视是自然,她也不甚在意。」他停顿,缓缓吐出字句,「但我的话,既然说出,就应有人记着。」他的存在感向来强烈张扬,不容旁人漠视。
「难不成你就永远在清朝当神算?」席德问他,略带挑衅,「你甘心?」
苏毓不慌不忙反问,「你留下我这两百年,应绝不是只让我见到七七即可,也有你的打算吧?」
「何以见得?」
「两百年来,我有意无意间没少捅过篓子,你能一忍再忍,必有你的目的。」
「原来你闹出事端是为查探我底线?」
苏毓并未否认,「你想说的话,直说吧。」
席德想了想,开门见山问,「我若给你机会入地府做鬼官,你可想去?」
「什么鬼官?」他挑眉,「官阶低微的我不做。」
「我想聂七七只期望你能当鬼官就好,可没考虑过你的野心不小。」席德有些想笑,性格差异那么大的情侣确实少见,或者如此互补才成完美。
苏毓无所谓地耸肩,「那也成,横竖我迟早会升上去。」
「升作什么?」
他眯起眼,看着席德,「我看做阎王就不错。」
「或者你才是天生适合当阎王的人。」席德若有所思看着眼前的男子。
「我能给你这个机会。」
××××
席德第二次来找苏毓时,手上多了个巴掌大的光球。
「考虑好了吗?」
苏毓将目光落在那七彩变幻的光球上,「那是什么?」
他将球递给他,苏毓接在手上,感觉不到球的重量。
「这是你前世交给我保存的记忆球,里面有你前世想保留的记忆,」席德瞧着苏毓脸上的细微变化,「为公平起见,你可看过记忆后,再告诉我答覆。」
苏毓将球在双手上把玩了会,「没想到我前世还有必须要保存的记忆。」
必须保留,表示留有遗憾。
「只须驱动法术,就能进入这记忆查看。」
「不了,」苏毓将球放入衣袋,「这记忆球倒是漂亮,可给七七看看,但其中的记忆就免了。」
「或者对你的决定很重要,不看会后悔。」席德忍不住提醒。
「重要?」他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前世是前世,与我无关。」
今世已多是纠葛,再加上前世,岂不乱套?
「那你的抉择?」
「我会当阎王。」苏毓补充,「我清楚阎王须签千年,也明白一旦毁约灰飞烟灭,所以你别废话了,签吧。」
「那么急?」席德想了想,「你怕我会找上七七?」
「你找了吗?」
「若我说我已经找她了呢?」
苏毓盯着他的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杀意,「若你让她签下契约,上天下地,我也会折腾得你不得安生。」
「你是怕她签下千年之约?还是怕你自己辜负她?」
席德突然恍然,「你是对自己对聂七七的爱并无把握?」
「无关什么把握,感情本就善变,更勿论这天长地久不是百年,而是千年,」苏毓斜睨席德,「你当阎王那么久,见过千年之恋吗?」
席德艰涩地开口,「的确曾有恋人允诺千年,最终一方还是离开了。」
「这很自然。」苏毓一脸平淡,「即便是七七这个性,我也不能保证真得千年相守。」
他等过两百年,知晓时间的漫长枯燥,变数丛生。
席德转向苏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下这个赌注?」
「若我不签,你会找七七吧。」而七七必定会毫不犹豫地签下,「这场豪赌早就开始,如果必会有一方辜负另一方,我宁愿届时被留下的是我,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