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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1 / 3)

第二十三章 至亲至疏 英雄末路

四月的天气热得最快,彷彿没过几日,所有的人便都换上了夏装。只是这样的炎热,对于饥荒阴影下的长安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到了四月下旬,粟米的价格已超过三百钱一斗,是往年的十几倍;能开张的米铺寥寥无几,而义坊却人满为患,不时有漆成白色的灵车从里头拉出芦席捲着的尸首。

在这样的年景里,依然留在长安的大户人家都是大门紧闭,裴府也不例外。已被任命为金牙道大总管的裴行俭除了去兵部处置出征事宜,便是闭门调养,医师随身伺候,上房里日日药香不断,访客们则都被谢绝在门外。

眼见夜幕四合,裴府里一片沉寂,唯有上房、外书房等几处院落依旧灯火通明。

外书房的院门口,书僮正打着哈欠,突然看见远处灯影晃动,有人提着铜灯渐行渐近,忙揉了揉脸,迎上了几步:「小的见过娘子,阿郎在屋里待了一个多时辰了,一直在写东西呢。小的中间进去送过一次汤水,一次点心,都是看着阿郎用下才走的。阿郎今日咳得好些了,大概一个时辰五六次光景。」

琉璃点了点头:「好,你用心了,先下去歇着吧。」

书僮束手退下,琉璃这才进了院子,从身后的随从手里接过提篮,挑帘进了书房。裴行俭头也不抬地道:「你等等,我马上就好。」

琉璃静静地瞧着他,书房里点着的五六个烛台把整间屋子照得通亮,也把他眼底的青痕、鬓角的白髮照得越发醒目。此刻他穿着半旧的家常青抱端坐案后,提笔挥毫,那份优雅淡远,却依然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甚至比当年更显高华。她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食盒的提梁。

裴行俭写完最后一个字,长出一口气,抬头看着琉璃,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你在发什么愣呢?」

琉璃定了定神,上前把食盒放在了书案上:「好久没有瞧见你写字的样子了。」

裴行俭怔了一下,瞧着琉璃的眼神愈发温柔缱绻,似乎带着深深的不捨和入骨的怜惜,开口时却只是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琉璃回道:「 二更三刻了。」她打开食盒,端出了一个锦盒,锦盒里塞满了白迭,白迭中间是一个光洁如玉的素面白瓷盅。

裴行俭顿时被逗笑了:「这都什么天气了,用得着如此么?」

琉璃板着脸把瓷盅端了出来,推到裴行俭跟前:「是谁答应我好好静养调理的?你不知道这些药都要趁热用、按时用么?你算算看,还有几天?」

裴行俭立刻认错:「好,好,都是我的不是。不过这些书卷今日我都写完了,明日再不会如此。」

琉璃「喔」 了一声:「都写完了?」

裴行俭微微点头,转头看了看书案边的竹箱:「我生平所学,都在这里了。」

琉璃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那竹箱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卷卷手稿,只怕有七八十捲,不由吃了一惊。她知道裴行俭在写东西,却没想到在半年的时间里,他居然写了这么多!她皱眉道:「你着急写这些作甚?我还以为你这两日是在准备出征的舆图物件呢,你却居然在做这样的费心费力的事,你也……」

裴行俭笑着摆手:「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吃药,明日后日都不出门,也不写东西了,好不好?」说完他揭开药盅,端起就喝了一口,却立刻放下药盅,皱眉道:「韩四的药怎么越来越难喝了?」

琉璃一张脸板得铁紧:「因为有人越来越不爱惜身子了!」

裴行俭认命地苦笑了一声,低头喝了两口,刚要开口,琉璃却道:「守约,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声才好。」

裴行俭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她。

琉璃沉吟道:「初八那日我去拜祭爷娘,不想却遇到了阿凌,原来当年王伏胜被斩,是她悄悄收的尸,她以为被我发现了,惊恐之下才告诉我一件事……」

她抬眼看了看裴行俭,却见他已慢慢放下了药盅,忙道:「你先把药喝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裴行俭闭目一口饮尽,这药大约实在太苦,饶是他也皱眉按了按胸口,才把药顺下去。

琉璃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蜜饯喂进他嘴里,这才道:「阿凌跟我说,当年在法常尼寺的时候,崔十三娘其实并没有生病,只是做了个噩梦,被吓着了,正好她家婢子在寺里的钟鼓楼又瞧见我跟尼师说过话之后,尼师便把全寺的尼僧都拘进了大殿,自己带人出去了,她便说事情不对。

阿凌先还不信,等她从那里出来遇到了杨夫人,发现杨夫人脸色惨白,举止失常,又不肯让阿凌去接阿媛,这才知道果然是出事了。阿凌思来想去,回了十三娘那里,给她吃了一味会发热的秘药,用这藉口一夜没回去, 第二日一早更是坐车就走了……」

裴行俭立时反应过来后来:「贺兰庶人倒行逆施,她们便到天后那里告了密?」

琉璃点头道:「正是,而且听阿凌的意思,十三娘还在天后跟前暗示过, 我那样做,是在收买人心。从那之后,天后便视她为心腹。裴炎之所以青云直上,也有这个原因。他之所以定了废太子谋反的罪名,甚至在献俘礼上出面弹劾你,其实都是秉承了天后的旨意。」

裴行俭断然摇头:「不,不可能,子隆绝不是这种人。」

琉璃好不意外:「怎么不可能?圣人虽然厌憎你,天后却更忌惮你,而且此事如此决绝狠辣,分明是天后的作风! 」

裴行俭沉吟片刻,依然摇了摇头:「此事或有天后筹划,但子隆多半另有想法。他这个人,固执自负,心胸也的确不算宽广,不过就算他的夫人是天后心腹,就算他们夫妻情深,也不会因此做出有负大义的事。就像咱们, 你觉得我会因为你而效忠天后么?」

琉璃奇道:「他定了太子谋逆,又这样诬陷你,还不叫效忠天后?」

裴行俭嘆道:「太子的确有谋逆之嫌。他太看重那个叫赵道生的男宠,天后抓了赵道生,他就彻底乱了方寸。埋甲马厩,说是想救人也罢,说是想自保也罢,可的确是有了逼宫之心。子隆性格方正,对废太子纵情田猎、偏爱男宠早就看不过眼了,他一心一意要致君尧舜、留名青史,又怎么肯让废太子这样离经叛道的人登基为帝?自然不会为他徇情枉法。

至于我么,在他看来,他这样做根本不算诬陷,只不过是为了阻止一个 首鼠两端之徒窃居高位,才不得不行此下策。子隆对我大约一直有些芥蒂。在他眼里,我太会投机取巧,在吏部居然能压制顶头上司,如今还跟武家结了亲。像我这样精于权术的小人,若是跻身宰相之列,于国于民,自然是祸事一桩。」

琉璃愕然不知所对,在裴炎眼里,裴行俭居然是精于权术、首鼠两端的人?她问道:「那他平日怎么还对你……」

裴行俭更是感慨:「以子隆的为人,我若是一直不得志,甚至遇上什么祸事,能冒险援手的人里,一定有他;可惜我却是风头太盛,尤其是眼下,他高居相位,终于能俯视于我了,又怎肯让我再压他一头?只是这种心思,他自己大概都不曾发现,就算发现,也绝不会承认,就像我当日也骗过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