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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1 / 3)

第二十七章 别情依依 此恨绵绵

秋天从来都是送别的好时节。路边的芳草依然碧绿如茵』曾经娇嫩的垂柳却早已被西风吹老,沉甸甸地垂在碧空远山之间,宛如临别的话语、离人的思绪。

洛阳城外的半山亭前,颜色浓丽的行障正在被陆续收起,装饰素雅的牛车也巳赶到了亭前,眼见便是挥手作别的时辰。

一身禁卫打扮的裴参玄沉默地站在马车边上,瞧着从亭中走出的母亲,微微抿紧了嘴角。他已行过冠礼,此刻头髮齐整地束在幞头里,愈发显得眉目清朗,轮廓鲜明,隐隐间已有了一家之主的沉稳气度。

他身边的庆远个头比他还低了半寸,不过因为身量清瘦,看去却是更显修长,那冠玉般的白晳面孔上依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光泽,眉目清雅而深秀,看去就如画卷中人。不过此时那一脸郁闷的模样,倒像是和延休换了个壳子。

被琉璃牵在手里的光庭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神色比两个兄长加起来还要严肃老成,只是眼眶发红,待琉璃走到马车边,更是一言不发地拽紧了她的手。

琉璃俯下`身去,柔声道:「六郎听话,等你长大了,阿娘出门作画时也会 带你的。你在家里好好唸书,明年冬天阿娘就回来了,到时还会带好多画给你看,让你看看崑崙和天山是什么样子,阿爷和阿娘原先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光庭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可是阿娘回来之后,还会走!」

琉璃心里一酸,是啊,她还会走,以后的日子,她大概会不停地去各地绘制风景,不仅仅是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梦想,也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远离宫廷、远离京师、远离那些是非争斗,同时依旧对武后有些用处,如此,才能在已经开始的血雨腥风里,为孩子们铺就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

可这样的话,她怎么能说出来?琉璃嘆息着摸了摸光庭的头:「六郎,阿娘也舍不得你,可是,阿娘有阿娘的事,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光庭咬着嘴唇不作声,却也不肯松手。参玄眉头微皱,蹲下来低声道:「小六,你是喜欢在家里住着,还是喜欢跟着阿娘住在宫里?」

光庭愣了下:「自然是家里!阿娘在宫里忙得很,而且那里……」他想了半晌,摇了摇头,大约怎么也形容不来那种感受。

参玄点头:「这就是了。你在宫里,什么都不用做,跟着人四处玩耍就好』你都不喜欢。阿娘若是不出门,便只能跟从前一样,日日入宫,每次好容易回趟家,都紧得没力气说话,你希望阿娘那样辛苦么?」

光庭想了片刻,低头摇了一摇,手上慢慢地松开了。

琉璃心里一热,弯腰抱了抱光庭:「六郎真是长大了。」

她的孩子们,终于都长大了!

平復了一下心绪,她抬头对参玄道:「三郎,你媳妇如今身子还没稳,家里万事都靠你,你千万记得阿娘的吩咐,平安度日比什么都要紧;五郎也是一样,你也十六岁了,平日帮阿兄阿嫂多看顾家,在外头三思而行,千万莫要惹祸。」

兄弟齐声应诺。原本站在不远处说话的两人也牵马走了过来,走在前头的延休眉梢眼角全身兴奋,一张俊秀的面孔几乎能放出光来。落后他两步的麴崇裕神色却愈发清冷,只对琉璃点了点头,便吩咐延休:「这一路上你要多看多想,随机应变,莫要丢了为师的脸!」

延休欠身应了声「是」,神色颇为郑重,对这个师父显然是越来越心悦诚服。

琉璃却忍不住想嘆气,她今年年初离开洛阳去画中岳嵩山与北岳恆山,私下拜託麴崇裕对几个孩子多加照看,不想回来时延休居然成了他的弟子,学了多少本事还不知道,反正是愈发毒舌了,这事儿还真是……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顺口道:「多谢郡公,不知仪娘什么时辰回洛阳?」

麴崇裕淡淡地道:「她已经回金城祭祖了,你们若是早走十天半月,大约还能同路一段。」

琉璃楞了一下。麴崇裕去年十二月做了什么,旁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手刃程务挺,监斩程家满门。偏偏慕容与程家原有通家之好,慕容仪对此多少有些难以接受,年初就回了长安,她原以为过了半年多,这场别扭也该过去了,没想到慕容仪竟直接回了金城……此事她实在无法置评,只能嘆道:「原来如此,祭祖也是正事。洛阳多风雨,还望郡公保重!」

麴崇裕眉梢一扬,抱了抱手:「夫人好意,崇裕心领,不过守约兄曾说过,人各有志,人各有命,麴某不求安享荣华,只求畅心快意,如今得偿夙愿,已是一生无憾。倒是夫人,一路还要多多珍重!」

看着麴崇裕的神色,琉璃心绪顿时有些复杂。这两年,武后对麴崇裕的信重有目共睹,如今莫说宗室子弟,就是靠着认了武后为母才保住荣华的的千金大长公主,瞧见他也只有谄媚的份,麴家自然是水涨船高,他也算如愿以偿。至于别的,对他来说,也许都不是7么重要……她默然欠身还礼,转身走到了马车跟前。

庆远瞧着马车,脸色更是垮了下来,延休抬手捶了他一拳:「好难看的嘴脸!你先前跟阿娘去嵩山时,我可不是这副模样。」

参玄学着他平日的语气凉凉地道:「也就是回去后有些吃不下饭而已。」

延休被噎了一下,随即便笑着拍了拍庆远和光庭:「所以你们莫要学我,说不定下回阿娘能带你们去更好的地方。倒是阿兄,回家定要努力用饭,莫让阿嫂再担心了,横竖这样的事,阿兄总是要慢慢习惯的。」

参玄气得瞪了他一眼:「你就少卖弄口舌吧,这一路上好好照顾阿娘,若是惹了半点是非,瞧我怎么收拾你!」

延休正色抱手:「阿兄放心,延休绝不会给阿兄出气的机会。」

众人禁不住都笑了起来,离愁别绪倒是被沖淡了许多。

琉璃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掠过,孩子们身后的那几张面孔同样是她最熟悉的,却也多少有些不同了,苏味道夫妇气色鲜亮,带着前程见好的飞扬意气;韩四夫妇则愈发稳重,眉宇间刻着几分经年行医的疲倦;小米和阿景变化最小,却也有了管事的沉着模样。再远些的地方还站着几位脸孔陌生的护卫,正是这两三年星陆续投上门来的,不知怎地,琉璃总觉得他们身上有种异样的熟悉感,此刻看去彷彿更加明显……拉车的健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琉璃回过神来,低头抱了抱光庭,又和众人点了点头,这才在一片「保重」声中扶着紫芝上了车。

车轮滚动,很快就将半山亭抛在了后面。琉璃目不转睛地往后看着,直到山路一个转弯,将亭外的人影全部遮住,也没捨得挪开视线。

紫芝轻声道:「娘子放心,小郎君们这几年都长进了好些,一定会过得好好的!」

是啊,他们一定会好好的,而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不管是留下的还是离开的,不管是享福的还是操劳的,他们过的也都是自己想过的生活,这就比什么都好!看着被马车飞尘遮断的来路,琉璃长长地出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在马车的外头,垂拱元年的秋光依然明媚无比,那满地凋零的槐花有如昨日风流,枝头新染的枫叶恰似今朝新贵,正是辞旧迎新、如火如荼的好时光。

西行的路上,一切却是格外繁华而安逸,路边的邸店酒铺触目可见,路上的车马驼队络绎不绝,有逐利而行的商队,也有出门游歷的学子,有探亲访友的闲人,也有身负王命的使团。延休原是头一回出远门,跑前跑后地事必躬亲不说,但凡遇到使团商队,更要前去攀谈一番,回来便跟琉璃卖弄见闻。

琉璃笑他:「平日瞧着你比五郎还沉稳点,没想到出门之后却是一样的猢狲!」心里不免欣慰:延休的性情眼见着开朗了许多,待人接物也更加周到谦和了,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

延休脸上却添了几分认真:「出门在外,孩儿自然不敢躲懒。再说阿娘此去原是要探查西疆风情的,儿子别的事都帮不上忙,也只有四处多去查访查访了。」

琉璃怔了一下,摇头道:「你还小,很是不必为这些操心。」这一次,她重回西域,其实画画还在其次,主要是如今边疆不宁,武后有心提拔兴昔亡可汗的子孙来安抚突厥各部,而她自然也就成了探查人心所向的最好人选;此事她并没有对孩子们多说,没想到延休竟是如此明白……延休笑道:「阿娘放心吧。儿子不过是多说几句话,哪里就操心了?何况这里天高地远,风土人情都和京师不同,就是为了长些见闻,儿子也该到处走走的,不然岂不是白走了这一回?」

眼前这张笑脸,分明带着几分熟悉的温润秀朗。琉璃心头一阵酸涩,努力微笑着点了点头。在延休的背后,那片被秋光染成深浅金色的原野正在群山环抱间舒展着广袤的身躯,山顶上的白云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果然是天高地远,一如当年。、这一趟远行,无论是一个开始,还是一个结束,他们都不会白走。

只是越往西走,琉璃的心情却不免变得越来越沉重,沿路的许多驿馆、酒铺,都是她和裴行俭从西域回长安时路过的、住过的,那些久远的往事,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淡忘,此刻陡然瞧见,勾起的回忆却是鲜明无比,彷彿早巳刻在了骨子里,因此触动的伤痛自然也愈发尖锐——她却自虐般地捨不得错过任何一处。

在这样的心绪激盪里,转眼已近十月。河西风霜渐冷,一行人来到凉州境内,走了几日,前方十字路口的一排柳树后,赫然出现了「云威邸店」的招牌。

琉璃坐在马上,怔怔地瞧着那处熟悉的建筑,一时竟是动弹不得。

延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奇道:「这家邸店难不成很有名?」转头瞧清琉璃的脸色,顿时不再多问,只吩咐随从:「今日就在邸店落脚,快去让店家收拾出最好的院子来!」

那随从不多时便跑了回来:「今日巧了,邸店里几个小院原是都被商队包下了,不过小郎君先前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愿意让出两个院子!」

延休松了口气:「你去道声谢,就说待会儿我会亲自送几色礼物过去。」

琉璃慢慢地透出了一口气来,踩镫下马,走进了邸店的大门。这些年里,这家邸店似乎并未易手,屋里的陈设虽然翻新过,佈局却是一丝没变,进门依然对着高高的柜檯,厅堂里依然放着七八张高案,此时案边也依旧零零落地坐着几位胡商和妓女,听见动静,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琉璃环顾着熟悉的厅堂,耳边彷彿又响了他的声音:「琉璃,怎么会是你?」她心里的伤痛再也难以压抑,快步走出了大堂。两个转弯,便到了当年住过的那个院落。

院落居然也是老样子,走进月亮门,一条青石路直通北房,几间屋子连门窗的式样似乎都不曾改动……琉璃眼前不由渐渐一片模煳,半晌才听见身边有入抱歉不绝:「这位夫人,这一处院子原是不能招待客人的,还请夫人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