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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节 栽树吧(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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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宣布开凿一条河流,显然自不量力。如果我宣布创造一条河流,不仅自不量力,而且可耻。我一直懊丧于自己不是女人,因而失去创造的机会。生为女人,孕育、生产并养育一个孩子,看他一天天长大,体味他与自己的同与不同。这种感觉多么充实。因此读到叶夫图申科的诗《我想当一个女人》时,我被深深地打动了。我像深呼吸一样,嗅人这首诗中深藏的意义。在男性诗人中,泰戈尔的母性以充盈饱满道出渴望成为女性的创世主式的崇高。

我渺小,想着栽树的事。然而,栽树并不是不得已(什么也做不出而去做)的事情。比栽树更好的事是什么?是当官或当商人吗?美国有一处对公众开放的园林,名为GIMFERRER,门口写着“人们,你们正要破坏你们所无法创造的树木、河流和动物”。这个忠告简直像出自上帝之口。我们为过去的破坏或污染而感到卑鄙吧,然后做一点事,譬如栽树。

树木并非是我们的创造,但它们确实可以经我们之手而生机盎然,算动物对植物的关爱。树由挺拔而高贵,由伸展而潇洒,身上留着绿色的血液,确实为我们所不及。它们地下有根,空中有叶,于凝立中同时和阳光水分交流;它们还有年轮,有像手掌一样布满纹路的叶子,头上或许顶一鸟窝。而鸟儿,可以姿意站在它们的肩上腋下唱歌拉屎,树不失美丽。我们的确不及。

栽树时,我首先栽白杨树。让慧明之人栽菩提树,高贵之人栽紫檀树,华美之人栽梧桐树,绮丽之人栽桃树,寒洁之人栽梅树,热烈之人栽红棉树,疏朗之人栽芭蕉树,多情之人栽柳树,坚贞之人栽松树,我栽白杨树。

白杨树质朴而散漫,在寸草不生的黄土地偶尔见之。白杨树好活亦易死,一掰树枝“咔”地折了。树皮泛青实白,带着像眼睛似的黑斑的疤痕。白杨树的叶子在北地常常喧哗。知堂先生在忆钱玄同的散文中,疑白杨絮语为雨声,深挚道出“又被白杨骗了”。汉乐府称“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道”。白杨——何萧萧,此为吾等所不知。白杨叶子在夏风或秋风中翻卷,是一种萧萧,但为什么而萧萧呢?我们不知道。它们自古如此。台湾诗人纪弦称“并刮起凉风飒飒的,飒飒飒飒的,这就是一种过瘾”。

我以为这乃是说白杨,尤其“飒飒飒飒”四字,真是一种过瘾。

我希望自己栽杨树时,不至像儿时那样性急,也不必如现今这么急功近利。此类事,不可炫示也不必炫示。我听过一个故事:某人儿时为邻人扫雪,告之父。乃父伸手扇他耳光二,他不解。越数日,父曰:行善事,自己不能说,让别人口传。

我生于贫困山区,从小到大栽过许多的树,包括杨树,但从未因此事高兴过,因而太愚昧了。当时我不知这是好事,是人家组织不得已而参加的事。从学校毕业时,我良心发现一次,去“接见”入学栽的柳树。两年,树已长出碗口粗,茁壮三四米,不认得我了。真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不说了,这么多话仍说不清楚。栽树吧,虽然我不是它们的父亲,但能在树的成长里悄悄塞进我的一点点光荣。我大约可以把栽树的愿望归于人的本质之中,夏尔在《群鸟的语言》中呼喊:“不要让人们抢走我们一点深藏的本质,别丢掉这本质,哪管如罩纱,不应把本质的一滴水与一粒沙让给别人。”

在如今,本质锈蚀了,没人要抢夺它们,它们废弃着并消失着,如同挥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