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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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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生活人的记忆容易淡漠,厄运不幸却往往刻骨铭心。

张德荣和冯燕子的婚后生活,前五年似乎淡得竟然没有任何文字和谈话可以寻觅。

那么到第六个年头呢?

“京生,起来。”张德荣从外间屋走进寝室便招呼儿子起床,腰间系着件人造棉花布围裙,显然是在厨房刚刚做完早饭。

四岁的京生躺在被窝儿里,一边摆弄着玩具小汽车,一边奶声奶气地背颂着只有老北京人才晓得的以北京城主要街巷上的寺庙、店铺、掌故等按顺序编成的童谣:“平则门,拉大弓,过去就是朝天宫。朝天宫,写大字,过去就是白塔寺。塔白寺,挂红袍,过去就是马市桥。”

“京生,快起床,吃完饭还去幼儿园哪!”张德荣站在床边儿再次催促儿子,话语里明显带着难以排遣的郁闷。

谁知,京生好象压根儿就没听见,一边背着童谣,一边拿着小汽车在枕头上左右驰骋,好象做环城旅行:“马市桥,跳三跳,过去就是帝王庙。帝王庙,摇葫芦,过去就是四牌搂。四牌楼东,四牌搂西,四牌楼底下卖估衣。打个火,抽袋烟,过去就是毛家湾。”

“猴崽子,你听到没有,叫你起床哪!”张德荣眼珠子一瞪,嘴里喷出一股强大的冲击波。

可是京生连眼皮都不抬,摇晃着脑袋,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态,嗓门比原来还高:“毛家湾,扎根刺,过去就是护国寺。护囯寺,卖大斗,过去就是新街口。新街口,卖大糖……”

“啪!”一声响脆的爆炸,带之一声暴烈的怒吼:“我叫你卖大糖,糖你娘个X!”

“哇一”地一声,京生用手捂着被烙了一下似的屁股蛋儿,嚎啕大哭。

“你撒什么野!”一直在洗漱间梳妆打扮的冯燕子听到儿子的哭声。旋风般冲进屋,懊恼地搡了张德荣一把,急忙上床哄儿子:“乖,我的宝乖,不哭,一哭要得病的。好乖,听妈的话,不哭。”

冯燕子虽说已是一个四岁孩子的母亲,身段仍是那样纤细,面容仍是那样洁白俊秀,如果讲较之婚前有变化的话,就是胸部显得愈发丰满。这样一来她既保留着少女的妩媚,又增添了少妇的雍容,从而愈发显得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摄人心魄。这除了与她从事的舞蹈演员的职业有关外,另一个原因就是生活优越和格外注意保养。过去她雇着一个保姆,洗衣、做饭和照料孩子都是保姆的差事。最近几个月保姆不得不辞掉了,保姆的差事自然落在了张德荣头上。每天清晨,她先到庭院轻舒腰肢,翻转腾挪,练上半个钟头的功,然后到洗漱间梳妆打扮一番。过去她每次都要描眉画眼,涂脂抹粉,最近不合乎时尚了,可是她的洁癖难改,没有半个钟头她是不会出洗漱间的。

“疼,妈妈疼!”京生可着嗓子嚎,还撒野地又蹬又踹,狠狠地将手里的小汽车扔在水泥地板上,外壳摔瘪了,四个车轮子满地滚。

“乖,听妈话,不要哭,一会儿妈再给你买辆小汽车儿去。”冯燕子见儿子的屁股蛋儿上鼓溜溜地暴起四条肉檩子,汪着血似的发红,猛地一扭头,机关枪一样冲着张德荣扫了一梭子,“你瞧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子了?孩子招你了惹你了?你在儿子面前充什么英雄好汉?你有能耐对造反派施展去!你敢么?哼,在造反派面前点头哈腰的象个三孙子似的,跑回家来装什么窝儿里横!”

在床边儿垂手站立的张德荣,不知是看到的确把儿子打重了还是被妻子的话刺痛了,心头被寒风掠过似的一阵战栗,肩膀痉挛地一抖,目光中透着懊悔和隐痛,脸上被激怒的表情猛然逝去。

“乖,快穿衣服,吃完饭好去幼儿园。”冯燕子操着地道的老北京话,话的尾音往上挑,韵味儿十足。

“我不去幼儿园,我去姥爷家!”京生任性地直往被窝儿里躲,就是不肯穿衣服。

冯燕子见儿子哭得泪人儿似的,心疼地得鼻子直发酸,气急地向张德荣吼道:“还不快把早点拿来,站在这里干什么?”那口吻象训斥一个奴仆。

张德荣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间,不大工夫端来一个搪瓷托盘,一股香喷喷的热气袅袅地在托盘上缭绕。位从托盘里端两杯刚刚煮沸不久的加糖新鲜牛奶,还有两个描花烫金瓷碟儿,一个瓷碟儿里放着两块蛋糕,一个瓷碟儿里放着几块切得很薄的面包片。一并放在紧依窗台的写字台上。

“我不喝牛奶,我喝桔子汁!”京生骄纵地发出指令。

“好,不喝牛奶,喝桔子汁。”冯燕子象个性能良好的导体,迅捷地一扭头,“快去换杯桔子汁。”

张德荣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只得依从。

“你走吧,今天不用你了。”冯燕子从张德荣手里接过桔子汁:亮给儿子看,“乖,瞧,多漂亮的桔子汁呀,红红的,黄黄的,甜甜的,谁都不给喝,就是给妈的宝贝儿喝,喝了长得高高的,胖胖的,你说是不是呀?来,妈妈帮着你喝。要不,凉了喝了要涨肚肚的。”

张德荣走出寝室,本来想到厨房吃口早点,可是由于一清早就惹得儿子哭、老婆吼,自己两头儿都不是人,真他妈晦气!他闷闷不乐地打开壁柜,伸手就要取下那件精良的黑色呢子大衣,手刚挨到衣架象被螫着似地猛地缩了回来。拿它干什么呢,既不是去参加什么招待会,又不是去作什么报告,而是去触及灵魂,接受造反派的批判审查。他急忙换上棉军衣,找出那顶久违了的绒棉军帽,从客厅里的衣架上摘下一个人造革提兜,里面放着备好的《毛主席语录》和一卷本的精装《毛泽东选集》以及一本铅印十六开的《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他打开房门,刚要迈歩往外走,一股冰冷的寒风挟着晨雾钢针似地往脖子里扎。他的手不禁一抖,人造革提兜险些掉在地上,那只刚刚抬起的脚随之缩了回来。

好大的雾呵!灰白色的、潮湿而带着臭墨味儿的大雾蛮横地霸占了屋外的整个空间。在料峭晨风的撕扯下,忽儿象挽帐似地变成丝丝条条,上下飘荡;忽儿象涨潮的大浪,滚滚腾腾,汹涌澎湃。张德荣踟蹰地站在门口,潮湿而浓重的雾气,沉甸甸的,扩展成无边无际的郁闷和惆怅。他迷惘地打量着客厅的沙发、茶几、盆景和墙壁上挂着的名人字画,痴情的目光充满着慰藉和眷恋。

张德荣居住的这个经过修缮的单元虽然是这座单独庭院的廂房,当然也算不上豪华和气派,但是那宽敞的三居室对于他这个三口之家、行政二十级、充其量算个正营级干部来讲应该是得天独厚了。机关里象他这样资历和级别的干部,有的住两间,有的还仅仅住一间,而且还都是筒子房,做饭在楼道里,洗漱间和厕所共用。不仅如此,这个院落可谓地处风水宝地,往北是金壁辉煌的天安门,往南是繁华的前门大街,东面是外国的大使馆。虽然座落在市中心地带,却异常的静谧。住在这个庭院四间正房的,是个兵团级的红军干部,不过几年前就因健康情况而离职休养了。这对老夫妻膝下无儿无女,且又经常到外地疗养。所以这座院落一年之内大半时间只有他们一家人出入。就是这个并不显赫的单元住房,却有着显赫记忆。它是上将司令员用大红铅笔批给张德荣居住的。它既是张德荣荣耀的金字塔,又是他出类拔萃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