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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煤球的选择(2 / 3)

“疑为北宋张择端所作《清明上河图》被截去的后半部份。”

看到这里,裘泽轻抚耳轮的小动作都不禁停了下来。

假的吧,应该是假的吧。《清明上河图》真的有被截去的后半部份,还出现在这种小拍卖会上?裘泽心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死死盯在图片上,好似要通过这精美的彩印来看出画的真假。

“那我们的拍卖会就正式开始了。”裘泽听见台上一个声音说。

“对不起,借过。”旁边一个人对他打招呼。裘泽身边有一个位子空着,看来是主人来了。

裘泽把坐着的身子向后撤了撤,同时抬头看了眼。竟然是那位恶作剧的年轻人。等他坐好,裘泽悄悄把屁股挪远了一点点,尽量和他保持距离。虽然刚才看他的把戏很有趣,但要是一不小心回家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有那么个玩意……

主持人继续在作着开场白:“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了俞绛老师来为每一件拍品作简单的鉴定和介绍。熟悉古玩收藏的朋友对俞小姐肯定不会陌生,俞小姐在这方面的权威性……”

裘泽听到俞绛的名字,注意力立刻就从身边转移到了台上。他这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位皮鞭女这么眼熟,现在应主持人之话而从第一排站起来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的人,可不就是她嘛。嘴角一动一动的,似乎还在嚼着口香糖。

俞绛的名字,正如主持人所说的,就算是一般的古玩爱好者多半都有耳闻,更不用说裘泽这个在古玩收藏研究方面已经登堂入室的人了。他对俞绛的了解,可比主持人介绍的丰富得多。这几年,她可以说是在业界传闻最多的人之一了,本来人长得漂亮就引人注目,而以俞绛的性格脾气,更是不是个省事的人。小道上的八卦传得一罗筐,哪些真哪些假,就不是裘泽分得清的了。

俞绛两年多前从海外归来,年仅二十岁,此前在国内的古玩界毫无根基。有人说她是海外大收藏世家的子弟,也有人说她是欧洲某个华裔家族的继承人,更有人说她家里就是开私人博物馆的。凡此种种,都是力求为她为何能在这样的年纪,就对古玩有这样惊人的知识和眼力做些注脚。

但凡年轻人以这样的火箭速度崭露头角,总是要以把前辈狠狠踩在脚下做代价的。帮俞绛打响知名度的几宗鉴定,都是如此。最知名的一宗,是对一件被北京故宫博物院瓷器研究员,国内首屈一指的瓷器专家定性为明代成化年间仿制的哥釉高足杯的再鉴别。

那件高足杯通体沉碧色,著名的哥式裂纹布满全身,足底露胎处明白无误地显出了明成化年间官窑瓷器的痕迹。对于懂瓷的人来说,似乎并没有可置疑之处。然而俞绛和那位老先生当场对质,陈说宋代哥窑烧制的瓷器,由于胎料釉料和窑火温度及窑工习惯,形成的釉面开裂裂纹走向,和明成化仿制品有细微不同。而高足杯上的裂纹更接近真正的宋代哥窑,底部露胎又做成了明成化,就此露出了马脚。

老人家总是比较固执,仍旧不肯被说服。因为历来鉴定瓷器,关键要看底部的露胎,现在露胎没问题,当然整件东西就不会有问题。俞绛说老先生年纪大了点,不知道现在露胎已经可以做到乱真的程度。裘泽看她刚才站起来和大家见面时嚼口香糖的样子就知道当初她说这话的神色有多么气人,把老先生气得直揪自己的胡子。然后俞绛捧起杯子像是要详细点出真伪所在,没想到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往地上一扔。哗拉拉一声响,碎了一地。这可是价值百万的宝贝,老先生心疼得立刻把自己的胡子揪了一撮下来,一缕山羊胡变成了两缕,中间多了个缺口,血印子当场就浮出来了。

俞绛可不会心疼别人的胡子,弯腰捡了片碎瓷,真正的胎芯露了出来,老先生一看脸红得连血印子都不明显了,当下掩面而去。

俞绛这两年名声雀起,知名的鉴定案有上百宗,从金石书画到木雕瓷器青铜器等杂项,其中不乏难断的公案,竟没打过一次眼。这可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换了任哪个别的权威来,都不敢说能做到这样的程度。要知道越是老资格的碰到难断的案子说话越是谨慎,从不打眼这话除了俞绛,就没人敢大声说出来。

有了这样的成绩,没法不被承认。现在俞绛除了受邀担任某著名大学考古系客座教授,还曾经是上海博物馆的特聘研究员。

主持人开场白说完了,正式的拍卖程序就此开始。后台捧出的锦盒里放着当下要拍卖的古董,然后先由俞绛做鉴定和简短介绍。有了俞绛的声誉保证,就不会再有人怀疑拍品的真假了。也不知这家小拍卖行有怎样的门路,竟然能请动俞绛做这样有自跌身份之嫌的事情。

第一件拍品是幅顾若波的扇面,这是清末吴门画派的一流画家,到今天却并不算十分出名,起拍价定在八千元。

顾若波水墨扇面

拍卖师打开锦盒,展示扇面,然后请俞绛上台。

俞绛走到台上,依然是轻轻松松的样子,毕竟这对她来说绝对算是小场合。她连口香糖都没处理掉,还在一下一下地嚼着。接过话筒,嘴角又连忙动了两下。

“嘎嘣,喀拉喀啦”。奇怪的声音通过话筒放大,让台下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声音,她嚼的可不是口香糖啊。裘泽心想。

俞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咳嗽一声,恍若无事地开始鉴定。如果是裘泽的话,大概脸皮红窘得可以扯下来斗牛了吧。从这点上说,裘泽很佩服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孩,要是能和她中和一下,自己的性格就会好很多吧。

扇面的正反都看了,俞绛只说了两个字“真迹”,然后似乎就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

拍卖师连使眼色要她再多说几句,俞绛撇撇嘴,又说:“这是水墨纸本,一处松树墨迹些许模糊,第三节扇骨处曾轻微撕损,已做粘补处理。”

拍卖师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俞绛看了他一眼,说:“总的来说还算保存完好,绘画水平也体现了顾若波的水准,这个价钱起拍还行。”

“哈……哈,谢谢俞老师的鉴定。”拍卖师的笑声有些言不由衷,他这回总算绝了让俞绛再多说几句的心思,连忙开始正常的拍卖程序。

结果这幅扇面以一万二千元成交。很公道的价钱,裘泽认为。

接下来每件拍品俞绛也都是一样的短短几句鉴定和点评,倒是没有一件被验出是赝品,看来拍卖行方面也是有点底气的。裘泽觉得不错的那方苏宣的印拍出了四万三千元的高价,而纯金的“偏将军印”更是以六万八被拍走。

裘泽的心思却没都放在逐渐火热的拍卖场上,他至少分了一半的精力,注意坐在身边的奇怪家伙。就是那个先前往人后背上下了黑手的翩翩佳公子。

他正在做一件莫明其妙的事情。

他摊开了左手,用钢笔在上面写字。写完一行,翻掌“啪”地印在拿出的一张白纸上。然后再写一行字,如此反复。

这是在干什么?

手掌就这点大,写了几行,也就写满了。所以他只好写在手背上,一行又一行。

“这是派什么用的?”坐在他另一侧的人细声细气地问。在这之前,他已经用“嗯”“啊”“哦”等许多象声字表达过关注了。

这人长了一张国字脸,看上去很阳刚。只是看上去而已。他用脸凑近贵公子,像是要看得更清楚些。

“无聊,随便练练字。”贵公子脸抽了抽,说。

“字真漂亮。”国字脸抑扬顿挫地称赞,身体又靠近了些。

贵公子的坐姿一点点往裘泽这里倾斜,这让裘泽得以看清楚那些印在纸上的字迹。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

裘泽的记忆力相当不错,看见这段文字就觉得熟悉。在心里过了两遍,忽然省起,临安牛家村,这不是金庸最脍炙人口的小说《射雕英雄传》中的场景吗?这似乎正是《射雕英雄传》的开头。

随后裘泽又意识到,他能毫无困难地看清楚纸上的这些字,因为这些字是正的。如果正常在手上写字,再印到纸上,显出的字必然是逆反颠倒的。也就是说,旁边这位写在掌心的字是反的,所以印出来才会是正的。看他写得这么快,只有专门练过才能做到。他练这干什么?

手背能写字的地方不会比手心更大,所以很快,左手手背也写满了。

贵公子脸上神色有点焦燥,他把笔交到左手,竟开始用左手写字——写在右手掌心上。

“哈,你左手也能写字也。”国字脸似乎对台上的拍卖也毫不关心了。

他左手写字的速度比右手慢不到哪里,纸上的字迹越印越多。

“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裘泽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射雕英雄传》他看过,四厚本上百万字,他是想做另类的手抄本吗。总觉得他脑子有问题的可能性更大些。想到这里,裘泽悄悄把椅子朝一边挪了挪,万一他把纸上都印满了,顺手印到自己衣服上怎么办,他可是有前科的。

这样盯着身边不敢放松,对于台上拍卖的情况,他当然无暇顾及了。

等到右手手背也写满了一半,他终于长出一口气,停了下来,把纸折好,连同垫在纸下的一本书,都放回了包里。那本书正是《射雕英雄传》。

仿佛经历了辛苦的考验,连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随手抹了一把,看得裘泽连忙把头别过去,免得让他瞧见自己的笑容。

他先前在右手背上写了三行字,所以现在额头上多了三道黑线。好在这是三道横线,否则别人会以为他在COSPLAY某个漫画人物。

裘泽摸摸耳朵,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拍卖会上。

此时大部分拍品已经拍出,只剩了最后两三件。本已经很火爆的拍卖气氛在这段时间却压抑了起来,看来对于最后一件拍品,大家的期望值都很高。这直接导致排在那幅画之前的几件东西成交价都不高,对此拍卖行显然并不担心,这意味着最后爆发的能量会更巨大。

即便鉴定下来与《清明上河图》无关,这样一幅画技精湛的宋金时期古画,价值也将是惊人的。

装着古画的锦盒已经被捧到了台上。在展开画卷之前,拍卖方特别允许5位有意拍此画的买家上台,在俞绛鉴定讲解的同时近距离观赏此画。而全场也就只有这一件拍品没有定出起拍价,全等俞绛看完之后,由她亲口来定。

想到或许这幅画就是这次来拍卖会的关键,裘泽犹犹豫豫地举了一小半手。他确实也对这幅画有强烈的兴趣,《清明上河图》,那可是被历代宫庭收藏,誉为神品的奇珍啊。如果是真品,或许他真会尝试拍下来呢。

大厅里倒有一小半人都举手示意要上台看画,尽管他们在预展时已经看过了,可还是渴望在专家讲解的时候能依着画来对应。怯怯举起手的裘泽很幸运地主持人点到了。

裘泽站起来,从一侧的通道走上台。在大庭广众的时刻他就是无法做到从容不迫,所以只好把一切忐忑不安的情绪都收拢到内心。过度的收敛反而让他在许多时候显得冷漠,实际上这正是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内向的人总无法交到太多朋友。

俞绛显然还记得这个在电梯里紧挨着她的少年,朝他笑了笑。这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仿佛是个奇妙的触媒,让裘泽从面无表情的凝固状态一下子转换成了不知所措窘迫模样。电梯里就是因为她的示意才把那一个臭屁硬生生冤在了裘泽的头上,现在的笑容让他又一次尴尬起来。

好在古画已经从锦盒中取出,铺在案上慢慢展开了。

这是什么东西?裘泽的脑海中一下子冒出许多的问号。他抬起头看了眼拍卖师,拍卖师当然也是有些眼力的,此时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而俞绛更是“嗤”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显然是一声耻笑。

就连其它四位上台的买家,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实在是太显而易见的假货了,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这样低劣的仿作都辨不出来。

“假的。”俞绛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照顾主人家的颜面,她那个上海博物馆特聘研究员的身份就是这样才变成过去式的。几个月前上海一位很有名气的老收藏家要捐一大批藏品给上博,俞绛去接收,参观他家的私人收藏库时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十几件赝品,让老先生又气又窘,最后这批藏品没了上博的份,统统捐给了辽博。上博气得跳脚,再也不肯养俞绛这尊大神了。

所以现在,俞绛自然也是秉着她一贯的风格,铁口直断地说:“假的,当代仿品。你们怎么回事,这样明显的仿品,拿来做压轴?谁收的东西?谁做的鉴定?如果……”俞绛拉长了音说:“如果人的智商过七十就不会犯这种错误。可惜。”她煞有介事地摊了摊手,表示遗憾。

拍卖师的脸色在青白两色间来回转换,只知道抹汗。

“这东西,卖个千儿八百的不错了。”俞绛最后说了句。

这算她定的起拍价吗?

裘泽转身下台,另外四个也刚醒过来似的,跟着他都下去了。

压轴大戏砸了。

出了这么大的洋相,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别说另谋高就了,传出去沦为笑柄,恐怕就不用再吃这行饭了。

“那这最后一件拍品,我们现在开始拍卖。”拍卖师哭丧着脸说:“起拍价一千,哦不,八百元,起拍价八百元。”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这样一件明显的赝品怎么会到现在才被发现,只想快快了结,这东西在台上多呆一分钟就多出一分钟的丑。

老实说现在买一幅印刷的装饰画加上画框,都得几百元,这好歹是人画的,还有两米来长呢。但经过了刚才这一出,谁愿意出价买幅假画?就算不贵,也拉不下这张脸。看来流拍是一定的了。

果然,拍卖师叫了两次都没人应,他也没兴趣说些盅惑之词,就准备宣布流拍。

“那么这幅……”他忽地停下,眼睛望向裘泽,神情颇为意外:“呃,这位先生出价八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