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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俞老大(3 / 3)

“哪有那么麻烦,随便勾就是了,你以为我会对他们有什么指望吗。不过有一点你要帮我把把关。”

“嗯。”

“不能有长得歪瓜劣枣的,特别像刚才那种大块头肌肉男,千万不要选进来。”

“……哦。”

俞绛翘起二郎腿,两条穿着黑丝袜的长腿交叠着在裘泽面前轻轻晃动。这情景让裘泽有些不太自在,不禁伸手摸了摸耳朵。

豆子一颗接着一颗地弹进嘴里,经常练习所以她先前的准头才那么好。俞绛看着男孩的食指在微微发红的耳廓里滑来滑去,感觉很有意思。

“帮我倒杯水来。”豆子吃多了当然会口干。

“要不要尝尝?”俞绛接过水杯,问裘泽。她指的是豆子。

裘泽摇头。他觉得这房间里若隐若现似乎有股异味,很怀疑俞老师有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候又干了些什么。

“切,你就喜欢吃桔子,有什么好,酸叽叽的,像个女人。”

“我的桔子很甜。”

“随你的便。”俞绛喝了口水,肚子里立刻咕噜噜叫了一声。裘泽很想向后退,但他坚持住了。

“你玩古董多久了?”俞绛总算说了句和她身份相符的话。

“差不多五年。”

“有人教过还是自学?”

“自学。”

“唔,还行。那就是自己喜欢喽,金石书画,瓷器木器青铜,你对哪些更有兴趣?”

“差不多。”裘泽想了想回答:“都有兴趣。”

“贪多嚼不烂。”俞绛一本正经地说:“人的精力有限,只能选一两门专精。”

裘泽忍不住抬眼看看她。

“我是非人类啊,哈哈哈哈。”俞绛很开心地大笑。

“不服气吗,好好做我小弟,姐姐给你糖吃哦。”俞绛说着扔了个东西过来。

裘泽一把接住,不是糖。

“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水平。说说这是什么?”

蜻蜓眼

这是一个半透明的蓝色珠子,比糖果还小些,中间有个孔,可以穿在绳子上。珠子有很多地方都破损了,表面也并不十分光滑。有一些圆形的花纹分布在珠子上,圆纹每一个都由层层相套的圆圈组成,就像是蜻蜓的复眼。

“蜻蜓眼。”裘泽脱口而出,他把这枚蜻蜓眼放在掌心,细细观看。感觉出来的年代也没错,能对得上。话说回来,俞绛身上揣的东西怎么会是仿品。

咦,俞绛有点奇怪地看着裘泽。她发现面前的男孩忽然变得和前一刻有些不同,一种混杂着兴奋、自信和一点点狂热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脸庞上、身躯中焕发出来,这和他之前的腼腆气质形成了很大的反差。昨天在拍卖会后,当他帮别人看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真正让俞绛记住他的,正是这一点。

“这是春秋末期战国早期的海蓝胎蜻蜓眼琉璃珠,中国最早的玻璃制品之一。我曾经见过黑色和浅绿色的,这最著名的海蓝胎还是第一次见,真漂亮。”

“继续说。”

“这种玻璃工艺包括形制,相传是从西方辗转流传到中原的。这样子的蜻蜓眼是较早期的样式,后来还演变出了连珠纹泼墨纹等更东方式的图案。不过汉代以后琉璃价格渐降,黄金首饰取而代之,蜻蜓眼珠制造方法就失传了。”

“知道这种纹路的含义吗?”俞绛问。

裘泽摇头。

“在埃及和西亚等多处出土了同时期差不多纹样的琉璃珠,这是为什么判断它由西方传入的依据。而这种纹路,代表神人的眼睛,用以抵御邪恶。眼越多代表法力越强,而层数越多代表法力越深。当然,传到中国之后,这种巫术意义就逐渐消失了。”

俞绛随口补充道。她把蜻蜓眼拿回来,又取了一个小瓶子,却并不给裘泽,只是拿在手里叫他看。

“再瞧瞧这个是什么?”

这是个圆筒状的小颈无盖青花瓷瓶,上面绘了一枝翠树两只鸣鸟。

鼻烟壶

“这是……鼻烟壶?”裘泽记得以前逛南街时看的鼻烟壶里,就有这种形制的,不过他自己收藏的几个,却是扁扁的小口大肚形的鼻烟壶。

“倒是说的没错。那你说这是什么年代的?”俞绛又问。

既然俞绛不把东西给他,那就只能从形状和花纹的风格上来判断年代了。这倒也不难,本身鼻烟壶,就只两种可能,要么清朝,要么民国。这青花的风格,却是清初的,还带着明末的余味。

“清朝的。”裘泽说。

俞绛笑咪咪地摇头。

“难道是民国仿清初的风格?”

俞绛继续摇头。

“这怎么可能。”裘泽皱起眉头。

鼻烟就是用鼻子闻的烟泥,不需要点燃,色泽由黄到深都有。当然留到今天的,都已经是黑的了。

裘泽在古玩方面涉猎极广,鼻烟壶并不算是很冷门的收藏门类,他当然是有所了解的。最早西方进贡鼻烟是在明末万历年间,但这东西明显不对明朝皇室的胃口,没人会去闻它。而到了清朝康熙雍正时期,两个皇帝都对这些有异味的小黑泥有兴趣,收下了大量西方的鼻烟贡品。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清朝三百年,这一喜好由上至下漫延到整个社会。最后形成了一种鼻烟壶文化,各种社交场合必互敬鼻烟,如果自己的鼻烟壶上不了档次,当然就很没有面子。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只用一种高级鼻烟壶,也是一样的没面子,就如现在拿几个月工资买一件名牌衣服充门面一样的瞎。

鼻烟壶的生命力一直延续到民国初年,所以说到鼻烟壶,那就只有两个朝代,不是清,就是民。怎么可能不对呢。

俞绛把鼻烟壶递给了裘泽,指腹碰到温凉的瓷面,小瓶上的岁月印痕就立刻告诉他,这是明朝的东西。

“明朝?”他嘴里喃喃说着,翻过来看底。

俞绛却不知道裘泽还有特殊的本事,看到他一拿到手上,就说出了正确的答案,微微点了点头。

把小瓶翻过来,答案就更清楚了——大明嘉靖年的款字。

只是裘泽依然想不通,明朝哪里有人闻鼻烟呢。

“嘉靖年烧制的瓷瓶,当时是作为药瓶的。不过清初鼻烟刚流行时,没有专门的鼻烟壶,就拿这种药瓶代用。所以你说这是鼻烟壶也没错。”俞绛给裘泽上了一课。

“嗯。”裘泽很认真地点头。不管这个老师有多少劣习,但她的确真的有料。

“你那只猫乌龟呢?”俞绛把瓷瓶拿了回去。随身带着这种小玩意儿,也不知她派什么用处,或许瓶子里面装了什么。

“煤球是猫。”裘泽说:“在教室里。”

“真的带到学校来了?快拿来让我玩一会儿。”俞绛兴致盎然地说。

“那……好吧。”裘泽在心里祈祷煤球有点眼色,等会儿藏进乌龟壳里,不要被俞绛玩残。本来他并不常带煤球上学,只是今天文彬彬吵着要玩,才带来的。

“还有件事,昨天拍卖会上,最后那幅图。”

“怎么?”

“假的?”

“当然是假的。”俞绛奇怪地看裘泽,在她看来,这么简单的东西,自己的小学徒不会看不出来吧。

“我当时也这样觉得,不过后来。”裘泽又摸了摸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是怎么看出来假的了。”

“咳,这是开门的假货,你看那个……那个……咦?”俞绛皱起眉毛,眯起眼睛,眼珠在眼眶里从左到右从右到左转了好几下。

“我也忘了。因为太假所以忽略了假在哪里?”俞绛摇了摇头,自己也觉得逻辑不通。

“有鬼。不过,画和你有关系?”

裘泽摇头。

“那管他那么多干嘛,想不通就不要想啦,除非再看见那幅画。这个世界不看开一点,可是活得很累的啊。”俞绛似乎意有所指。

“那么,其实我自己还有件事。有面铜镜我看不太清楚,俞老师你能帮我看看吗?”

“好啦好啦。先把乌龟猫拿来是正经,还有叫我老大,了不了,要乖乖听老大的话哦。”俞绛伸手去捏裘泽的耳垂。裘泽没躲掉,被拉扯了好几下。

“你有很多恶习哩,又吃桔子又摸耳朵。嗯,你的耳朵长得很有意思哟。”俞绛很不负责任地随口胡说道。

“痛痛。”

“叫声老大来听听。”

“老大。”

“没诚意。”俞绛把裘泽的耳朵扯来扯去,很开心地玩着。

“老大老大老大。”

俞绛满意地松开手:“快去把乌龟猫拿来。”

裘泽飞快跑回教室。勾选修课名单的事情交给了文彬彬,他刚用中午剩下的半条小黄鱼喂了煤球,现在非常愉快地接受了这项工作。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文彬彬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拿出一支粗大的红笔,开始画圈。

“扁担长,板凳宽,板凳没有扁担长,扁担没有板凳宽。扁担要绑在板凳上,板凳偏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阿峰两耳不闻身边事,在旁边自顾自念个不停。

“俞老……大要求美型。”裘泽提醒他,他的耳朵还有点痛,让他很想找面镜子照一照左耳右耳是不是还一般长短。

“那……我可以吧。”文彬彬望着裘泽的眼中闪着期望的小星星。

“大概,是底线了吧。”裘泽打量了文彬彬一眼,幸好他身上都是肥肉,不是俞绛最烦的那种。

把煤球送到俞绛那里,在心里默默祝福了小猫,裘泽就回家去取铜镜。一来一去花了不少时候,再回到学校的时候,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当然,对此裘泽并不在意。

敲门没反应,但门并没有锁上。裘泽开门走进去,发现俞绛躺在长沙发上,歪着头在睡觉。

“我把铜镜带来了。”

“哦。”

“老大?”

“放……放着。”俞绛含含糊糊地说,也不知是不是梦话。

裘泽犹豫了一下,把铜镜放在长沙发边的茶几上,带上门离开了。

现在的时间回到课堂并不合适,天空上的白云排着队把太阳挡在后面,要是逛南街的话,并不会太热。逃学少年在更衣室换了自己的衣服,沿着操场的边缘,往校门走去。操场上有上体育课的同学,许多个白色的羽毛球飞向天空又落下,此起彼伏。

裘泽掏出手机,他还记得李两光早上说,逃课的话要向她请假。似乎这么说有些别扭。

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下午请假”,他发出了这条四字短信。

许多人侧过头看他,这个束着长发衣袂飘扬的少年,在那些穿着校服的同龄人身影旁缓缓走过,旁若无人,有些忧郁。

斜眼的门房老赵正在检阅他的“士兵”。他把几个大废物袋里的瓶瓶罐罐挑出来,在面前整齐地摆成几排,高高矮矮,胖胖瘦瘦。摆一会儿老赵就要直起腰来捶背,然后用满足地目光打量地上越来越庞大的阵列,再过一两小时它们就会按斤卖给收旧货的老张。

裘泽走过阵列的时候,老赵的脸对着另一边,却已经看到他。远景招这样的校工有些不寻常。

“读书好吗?”他声音浑浊地说。

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裘泽,可是裘泽又觉得他在看其它地方。

他是在问裘泽书读得好不好,还是读书这件事是否好,又或者是其它的含义,裘泽不明白,只是朝他笑笑,便走出了远景中学的校门。

裘泽怀着心事往南街走去的时候,煤球从长沙发的内侧挣扎出来,踩过俞绛的肚子,跳到地上。至于俞老大,已经睡死了。

煤球叫了几声,没有人理睬它。于是它翻了个个儿,开始转圈。停下来的时候,它甩了甩脑袋,往某个方向爬去。

那是个单人布沙发,煤球试了几次,很辛苦地爬上去,钻进俞绛的LV包包里。

在那里它发现了一大包豆子,混着脆脆小鱼干的豆子。LV包很大,足够它在里面折腾,很快它就尝到了鱼干,一种令它赞叹地叫了一声的新滋味。

其实煤球有些想撒尿,如果在教室里,裘泽会把它从窗台放出去,让它自己在花坛里解决。只是现在这间房间里,门窗都关着。好了,先吃鱼干,撒尿的事等憋不住再解决。煤球的脑袋虽然很聪明,但毕竟没有进化到为长远的事情作打算的程度。对猫来说,半小时就足够长远了,特别是眼前有美味的时候。

于是俞绛的LV包时不时晃动一下,并发出奇怪的声响。

一个多小时后,俞绛从沙发上坐起来。她的眼睛还有些迷蒙,这表示她刚才睡得不错。

房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并不很浓。在这方面俞绛并不很敏感,毕竟她自己就常制造奇怪的味道,自然会有一定程度的抵抗力。

她在沙发上呆坐了会儿,渐渐清醒过来。然后就看见了茶几上的铜镜。

这就是裘泽说过的铜镜喽,她想了起来。

伸手拿起铜镜,看了几眼,然后翻过来。她看得很认真,很少有东西能这样吸引她。

有点意思。嗯,很有意思。

俞绛捏着圆形玉镜钮,用力晃了晃,似乎要验证古时的工艺是否牢固。

很牢固。当然了,这玉钮和其它的玉是连在一起的。

可是俞绛还不准备罢休,她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把钢裁纸刀,用刀柄敲镜钮,从各个方向敲,并且敲得很用力。这可是玉的,保不准哪记敲下去就碎了,如果裘泽在这里的话,不管他有多畏惧俞老大,也一定会扑上去把铜镜抢回来。

敲了一会儿,俞绛放下裁纸刀,又重新摇晃镜钮,用尽全身的力气,好像不把镜钮拧下来就不罢休。

她终于成功了,镜钮朝左边动了一下,然后她朝这个方向用力一推,一转,再一拉。

开了。

看起来镜背的玉是一整块,可实际上并非如此。连着镜钮的一方玉板和周围的玉分离开来,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夹层。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设计,掀起来的玉板边缘是不规则的,恰好合乎玉面雕刻的纹路,不知究竟的人就算仔细看,都很难瞧出内中奥妙。

俞绛笑了,伸手把里面藏着的东西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