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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青铜三部曲》之三)(2 / 3)

“这就是遁世者?”我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不如说是厌世者吧?”

“未必!遁世的原因很多,有长期的抑郁症患者,也有受到过某种伤害,甚至为了躲避追杀—如果是真正的厌世,何必还要来到荒村公寓?独自找个地方死去不是更干净?”

她说得有道理,每个人的逃离都有原因—环一定也在这里,一个遁世的失踪者,出于某种特别原因,或许就因为这枚玉指环,逃避这个现实世界,来到荒村公寓隐居。

刚才的超市店员们,为何表情如此冷漠?大概也是遁世的缘故,来到这个封闭空间,只为同样的遁世者服务,形成自给自足的小社区。而我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引起了他们的愤怒与排斥。他们不愿遭到我的打扰,甚至担心外人到来,会破坏这个远离现实的桃花源。

抬头看着玉儿的眼睛,真的很像我的环:“那么你呢?你来这里的原因?也是一个遁世者?”

“不,我热爱生命,更不会逃避现实!”她神情有些委屈,“我来到荒村公寓,是为寻找我的父亲。”

“他也失踪了?”

“是的,父亲是个考古学家,研究古代良渚文明,两年前突然失踪了。”

“等一等!你父亲是研究良渚文明的?”

“你没听说过吗?五千年前的良渚文明,首先发现于浙江良渚而得名,长三角地区重要的史前文明,也是东亚早期文明源头之一。良渚文明早于中原夏商,也早于三星堆,是中国最古老最神秘的文明,足以同古埃及与古美索不达米亚相媲美。良渚文明的最大特点,就是大量精巧绝伦的玉器,深刻影响了中国的玉文化。”

这些我当然都知道!

良渚—这两个字让我想起了环,她家祖传许多良渚玉器,这方面非常精通,若没有这些宝贝,我也不可能经营古玩生意。

环经常说起良渚古文明,详细描述古代的宏伟宫殿、神秘王陵与东方金字塔,仿佛从五千年前穿越回来。当她说到这个辉煌文明的灭亡,便会扼腕叹息—我们的祖先沉溺于玉器之中,最终导致了文明倒退与衰亡。

奇怪,眼前这美丽的蓝玉儿,同样也对良渚津津乐道,那极度向往的神情,竟酷似当年的环。

“你真的确定,不认识我的女朋友?”

“当然。”

我只能掩饰自己的怀疑:“对不起,请继续说。”

“两个月前,我偶然找到家里一个移动硬盘,里面有父亲的研究成果。在失踪前几个月,他主持挖掘了郊外的一处古代遗址,那里埋藏着大量良渚文明玉器,还被认为是良渚女王的坟墓。”

“女王的坟墓?”

“对,父亲挖到了良渚女王的骨骸!遗址就在荒村公寓后面,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资料显示,父亲对荒村公寓很感兴趣,发现这五栋大楼建造于四十年代,属于来自浙江的欧阳家族。”

“听起来很像某部畅销小说?”

“不是小说,这是真的!父亲通过研究证实,荒村公寓的欧阳家族正是良渚女王的后代,他们发现了五千年前的墓地,便在这里建造五栋大楼,为祖先守陵!”

“你怀疑—你的父亲,躲到了荒村公寓?”

玉儿的表情异常严肃:“是的,他相信这里埋藏着无价之宝,可以解开良渚文明的最后谜底,而他又不愿受到俗世干扰,便抛开家庭与一切,就像遁世者那样隐居—但他不是逃避,而是要探索宝藏!”

“你发现他了吗?”

“不,我还没找到父亲。但我相信,他就隐藏在这五栋楼的某处,或在地下秘密挖掘。”

正当两人聊到兴头上,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后背,若半夜肯定被吓死,我惊恐地转过头来,看到一张愤怒的脸。疯子!就是清晨那个疯子,用板砖砸我的奔驰的混蛋。

我下意识地抓紧玉儿的手,迅速往后退了几步,以免这疯狂的家伙伤害到她。

疯子对我大嚷起来:“不要来!不要来!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在他扑到我们身上之前,我带着玉儿跑上楼梯。

黄昏,没有盼到夕阳,只有越发阴暗的天空,似乎夜色随时降临,覆盖整个荒村公寓。

我和蓝玉儿在大楼游荡,我在寻找我的环,她在寻找她的父亲。但是,自从遇到那个疯子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其他人,难道所有人都躲起来了?不愿被我这个外来者看到?

依次检查每个房间,都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我怀疑这栋楼根本就不住人。

“不,我就住这儿!”

玉儿驳回了我的想法,我故意激她:“那你住在哪里呢?”

这句话让她犹豫了,斜斜地瞥着我许久,掠过一丝深深的恐惧。

不过,她还是点头说:“跟我来吧。”

三楼走廊尽头,最不起眼的角落,掏出钥匙打开一道房门,终于回到人间。

这是套宽敞的一室一厅,还自配个小卫生间,摆着各种现代家具,写字台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到底是女孩子的房间。以前和环在一起时,她也会把家里弄得很干净,现在我却搞得一团糟。玉儿的品位很像我的环,就连喜欢的颜色都一样,窗帘是黄色的,床单是玉色的,电脑却是紫色的。一切都让我感觉熟悉,情不自禁地摸摸冰箱说:“简直可以足不出户,如果是这样的隐居,也许以后我也会考虑。”

“房东老太太租给我的,但屋里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布置的。老太太每月只来一次,但我只搬进来两个星期,下次见到她要十几天后。”她说话时局促不安,站在门口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请我走,或者害怕我会伤害她?

这个疑问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已纠结于我心底,还是说出来吧:“为什么你看我是这种眼神,为什么那么害怕?我脸上长了什么脏东西?”

“不,我没有害怕。”最后几个字明显在发抖。

我苦笑道:“玉儿,你都不会撒谎!”

终于,她扛不住了:“对不起,我承认,见到你很害怕。”

“给我理由!”

“今天清晨,我打开窗户,看到楼下有辆银色的车,你就站在车门边上,是一辆奔驰车吧?”

“是。”

打开窗户,借着浑浊的光线,俯视三楼下,正是U字的最深处,清晨我所在位置。

“我看到—看到—你的车窗玻璃上,竟映出阳光灿烂的天空!还有日光下的大楼,包括你的脸,也在太阳的照耀之下。”

“不!这怎么可能?清晨不是阴天吗?一整天都没出过太阳,天空压着密密的乌云,玻璃怎会映出阳光呢?”

“所以才感到恐惧!因为,我的眼睛里看到的,同样也是阴暗的天空,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唯有你的车窗玻璃,映出一个阳光灿烂的天空!”

“幻觉。”我固执地摇头,“这是你的幻觉!长期离群索居,很容易出现这种幻觉。”

“我知道什么是幻觉,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你才会如此怕我?我真的会吃了你吗?”

“我不知道,但现在我相信你了。除了清晨把我吓得不轻,其余时候你还不错。看得出你很爱你的女朋友,如果能有这么痴情不变的人爱我就好了。”这话说得有些诡异,我下意识地摸摸胸口,玉指环冰凉地贴着心脏。

天黑了。

“对不起,我不该留在你的房间里。”我低头退出玉儿的房门。

“你要走了吗?”

“不,我必须留下来寻找我的环,她一定在荒村公寓。但我不敢在这儿过夜,这几栋楼太奇怪了,还有这里古怪的人们。我想回到车上睡一夜,明天早上再回来。”

“好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再见。”辞别蓝玉儿,我匆匆跑下楼梯,冲出阴暗的门洞。

夜空,依然被浓浓的乌云覆盖,看不到月亮与星光。只有五栋大楼的轮廓,如噩梦的剪影铺在空中。所有大楼一片黑暗,见不到任何亮灯的窗户,包括三楼玉儿的房间。

她不是说这里的人晚上活动吗?怎么又不开灯?这种疑虑加快了我的脚步,冲出荒村公寓,回到黑夜的荒野。

四周秋风呼啸着,野草摩擦着裤脚,仿佛荒凉的墓地,只剩下我一个活人。手机屏幕当作手电,一路摸索到藏车之处,却发现野草堆里空空如也,我的车不见了!

不会找错的,虽然晚上看不清,但我已转遍了周围一圈,车子不会超过那么远的距离,上午肯定就停在此地。但我的奔驰SLK确实不见了,掏出车钥匙按了几下,却听不到任何反应。

有人偷走了我的车?还是消失在了空气之中?我绝望地仰起头,一枚流星划破乌云。

心爱的奔驰SLK消失了。我的大脑瞬间空白,条件反射地拿起手机,想要拨打110报警,却发现没有信号。

一定是那些混蛋偷了我的车!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们不是遁世者吗?要车有什么用?他们不是希望把我赶走吗?偷车岂不是适得其反?我已无处可去,踏过黑夜荒凉的野草,沮丧地回到荒村公寓,摸进黑暗门洞。

地下超市。这里总该有电话吧?没想到是坟墓般的黑暗,颤抖着打开电灯开关,却一个人影都没有,商品还摆放在货架上,可以任人自由取走?在收银台附近仔细寻找,居然一部电话都没有。

也许,荒村公寓从来没通过电话?

不,蓝玉儿有笔记本电脑,应该是可以上网的吧。

惨白的灯光照在脸上,面对空无一人的超市,如同死寂的太平间,我心惊胆战地逃出来。打开走廊所有的灯,不要让黑暗将我覆盖,快步跑上楼梯,希望能遇到一两个活人,哪怕一个充满敌意的人,而不是一群融化在空气中的幽灵。

走到五楼的走廊,忽然听到喧闹之音,似乎有很多人?我知道这儿有个餐厅,立刻飞奔而去,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耳边恢复可怕的沉默。几十副餐具,整齐地放在每张椅子前,仿佛即将举行宴会,可是用餐的人呢?

不,刚才那种声音绝对是真实的!

突然,里面的房间再度人声鼎沸,肯定有许多人在吃饭喝酒,难道今夜是什么特殊节日,遁世者们在聚餐?飞快地打开里间房门,依然是个空房间—这回连桌上的餐具都没了,只剩下满地灰尘与蛛网。

我彻底傻了。耳边什么都听不到,似乎已变成聋子,就在几秒钟前,这扇门里还如此喧闹。像一堆玩闹的孩子,一旦有大人闯进房间,就立刻躲猫猫藏起来。

古怪的遁世者。

后背心全是冷汗,十分之一秒内,我转身冲出房门,慌不择路地跑过走廊,连着跑了几层楼梯,似乎身后追赶着一群人,发誓要将我消灭。突然,眼前撞到一个人影,没来得及颤抖地躲避,便与他的脸紧紧贴在一起。

不是他,而是她。

她?

我闻到了她的气味,她身上独有的迷人香味,自头发与体内散发出来,强烈刺激着我的鼻息。这是环的气味。

“环!”再也不能放你走了!不顾一切将她搂住,不管身后有没有幽灵,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此刻的拥抱。

她也浑身剧烈颤抖,更刺激了我的肾上腺素。她已离开整整一年,我日日夜夜幻想着这个时刻,幻想重新吻她的嘴唇。

我吻了她。

她还给我一记耳光。

脸颊火辣辣地疼,这才清醒几分,松开手后退两步,看清她的脸。

蓝玉儿。

她不是我的环,我追悔莫及,尴尬地低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而她躲到阴暗的角落,抱着肩膀忧伤地说:“刚才,我听到楼梯的脚步声,就想来看看怎么回事,你又把我当作你的女朋友了?”

“是,你和她有着相同的气味,这种气味非常独特迷人,只有我才能分辨出来,原以为不会搞错的。”

玉儿皱起眉头退到阴暗的走廊深处,响起她幽幽的嗓音:“希望你早些找到她。”

夜,深了。

我还停留在荒村公寓,找不到与外界联系的电话,索性走出这栋大楼,来到旁边另一栋楼。打开走廊的灯,我摸出胸口的玉指环—曾经以为,找到它就能找到环,真是这样吗?

记得三年前,环对我说起过她的家族,传说中的欧阳家族,而这栋荒村公寓,不正是当年欧阳家的产业吗?环躲藏在此地合情合理,也许她不是遁世者,而是为了某个家族秘密,或者就是因为这枚玉指环?再低头看这青绿色的古玉,良渚时期的出土文物?它究竟有多大能量,可以让环离我而去,隐居到这荒凉可怕的所在?

突然,心头升起一个邪恶的念头—不,是玉指环自己的念头,古老的玉器自有生命,它指挥我的双手,将要戴进左手无名指。

我深爱着的环,她是戴着这枚玉指环失踪的,只要我也戴上这枚指环,她就一定会出现在眼前。没想到玉指环那样紧,冰凉地压迫手指,感觉关节几乎要碎了,也难怪,这本就是女人戴的!终于,玉指环来到左手无名指的第三节。那块猩红色的印记,却在指环里分外醒目。这才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戴上这东西?这是从一个死去女人的手指上脱下来的。

我想把玉指环拔出来,却无论如何拔不动,手指像被铁钳牢牢卡住,越要往外拉出来,指环越自动收紧,大概没等到指环出来,手指就得残废了!

煎熬了几十分钟,我终于彻底放弃,戴着玉指环夜游荒村公寓。

二楼,走廊里闪过几个人影,灯光下照出惨白的脸—男女老少都有,穿着居家的衣服,就像通常的居民小区。大家露出警觉的目光,纷纷让开一条路,不敢靠近两米以内,仿佛我是外来的甲型流感携带者。我大胆地注意他们的表情,既有淡定也有恐惧,更隐藏着一丝绝望。有的房门打开露出灯光,屋里布置得很是温馨,与大楼的阴森环境极不协调,但人家马上关门防备偷窥。

来到三楼人更多了,玉儿说得没错,这里都是晚上活动,大概她那栋楼很少住人,遁世者们集中住在此地。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女子,她对我并不害怕,只是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拿出环的照片,鼓起勇气说:“请问,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对方并没有吓得逃走,而是礼貌地看了看照片说:“对不起,我记不清楚了,这里的人有很多—她也失踪了吗?”

“是的,一年以前,我相信她就藏在荒村公寓。”

中年女人叹息了一声:“我也是。”

“你也是失踪—不,遁世者?”

“不,我和你一样,也是来这里寻找失踪者的。”

想想也有道理,既然许多人逃避到此,就一定会有亲人过来寻找,就像今夜的我。

“哦,我找的是女朋友。”

“我在找我的老公,两年前发生了一场火灾,他们说我的老公被烧死了,但我不相信他死了,他一定被严重烧伤了,不想再让我见到他,就隐居到荒村公寓来。”

这个女人真可怜,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我想她的老公也许真的死了,只是她还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妄想他还活在世上,搬到这里来寻找他。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她深爱着自己的老公,愿意永远守护着他。

我又走上一层楼梯,看到有扇房门敞开,小心地走进去,窗台上坐着个男人,仿佛随时会掉下去,我大喊一声:“危险!”

男人缓缓转过头来:“你怕我会摔下去?”

“对不起,我—”

“别担心,我是早晚要死的人,不会选择跳楼死的。”

“每个人都是早晚要死的。”

“那我是早了很多—我得了绝症,医生说最多只能活半年,我不想连累妻子,就悄悄地失踪,独自来到荒村公寓,安静地等待死亡。”

原来等待死亡,也是遁世的原因之一。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又上了一层楼,直到这栋楼的第十层。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你!怎么还没走?”

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却是那位超市店长—这个身材高瘦的黑衣人,看起来却与早上不太一样,似乎眼睛更加小了一些,难道是另外一个人?

“你是?”

“没有看错,我是超市店长,是不是觉得我的脸有些变了?”

“是。”

“早就警告你不要进来,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店长仰天叹息一声,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给你看看这个吧。”

照片上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风度翩翩的样子,我疑惑地问:“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