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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一天(1 / 3)

纤歌凝

我发誓,那一刹我在叶岑岑的手机里听到的是车祸的声音。

前一分钟,这个娇小的女孩还拉着我,对着电话那头哭得声泪俱下:“秦岳我告诉你,你今天不回来你以后就再也别回来了!走不开?你要工作还是要我?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了!好!好!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上别人了,你没戏了!他现在就在我身边呢!”

女孩说完就把电话听筒递到我身边,威胁地看着我,示意我吱个声。

“咳!咳!”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那边却冷静地打断了我:“杨洋,我知道是你,帮我看着点岑岑,别让她到处乱跑。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马上就回来。”

我看了叶岑一眼,她看我的眼神几乎能杀人,我打了个寒战,不得不硬起头皮对那边一字一顿地报着背好的台本:“秦岳,当初本来就是我先认识岑岑的,既然岑岑选择了你,我也只能尊重她的选择,但是,我现在觉得我错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她不在意她,就放手给个痛快吧!”

“杨洋,”那边仍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的语气,“是好兄弟就帮我看好岑岑,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

“等等等,等你妹!谁他妈还等你一辈子啊!”我火冒三丈地打断他,“你说来就来,你让等我们就只能站着等,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岑岑已经等你六个多小时了!换了别的女生早就——”

我后半句话没能出口,因为话筒那边突然传来极其刺耳的声音。先是尖锐的鸣笛,然后是刹车的急响,最后,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几乎从电话那头直接贯穿了我的耳膜!

这一声如同在我脑海里引爆了一颗核弹,愤怒、不甘、疑惑,所有波澜壮阔的情绪统统被这一声夷为平地,半句话卡喉咙里,我僵着手,手机放在耳边,直到断线的声音传来,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了?他怎么说?”叶岑岑推了推我的胳膊,抬起小脸望着我。

我望着那张清丽美好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对着叶岑岑挤出了一个苦笑:“秦岳这混账,居然挂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宿舍门口的,我在她面前用尽了力气装得若无其事,然而那一声刺裂耳膜的声响不断地在我脑海中一遍遍倒带一样重复回放,无数血腥的画面在我眼前闪过,逼得我每一秒都想疯狂地大喊大叫,可是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告诉叶岑岑!

我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一遍遍地打秦岳的电话,在满脑车祸的轰鸣声中一遍遍安慰自己,他肯定没事,是我听错了,一定是我听错了。

可是电话那头,一直都是不容置喙的现实:“您所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秦岳,你这个混蛋,不会真的死了吧……

我靠在宿舍门板上大口喘气,狠狠一拳打在门框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痛,我的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过去的一切被轰得乱七八糟,在我脑海里漫无目的地流窜……

叶岑岑、秦岳和我,都是W大医学院的学生,我和叶岑岑是同级,秦岳高我们两届,是上一届的学生会主席。

仔细想想,我也算是秦岳和叶岑岑的媒人了。

叶岑岑进校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她身患绝症了。治疗几乎掏空了她贫寒的家庭,于是刚刚进入学生会的我向“顶头上司”秦岳提议,组织全院捐款,帮叶岑岑垫付医药费。秦岳当即拍板,他行动力强,又有个人魅力,在学校小操场搭个台子,几句话就留住一大堆路过的同学,掏钱的掏钱,驻足的驻足。

眼看着半人高的捐款箱将满,一个长发及腰的瘦小女孩突然冲入场来,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捐款台,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推开秦岳,抬脚将那箱子从条桌上踹了下来!

然后她站起来,对着所有人,撩开的长发下目光如炬,她森冷地笑了一声:“你们,都觉得我可怜是么?我要死了很可怜对吧!”

“不是的,叶岑岑,同学们只是想……”我赶上前想解释,也不知这病怏怏的女孩儿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把把我推个趔趄。她仰起头盯着默默站在一边的秦岳,冷笑:“秦大主席,医学院的高才生,你不是号称医学院第一学神么?你不是才高八斗么?你现在就摸着你读过的万卷医书告诉大家,你觉得我这个病还有没有救,还需不需要治!”

秦岳看着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也觉得没救是吧?”叶岑岑直勾勾地盯着他,一手指着躺在地上的捐款箱,声音有些哽咽,“你们都是学医的,觉得我没救了。你们给我捐钱,不过是希望我乖乖地躺在医院里等死,顺便显示下自己的善心。可是我告诉你们,就算所有的医生都说只能住院观察保守治疗,拖一步算一步,我也不会死的!我来到这里就是要救自己!不是拿这点捐款!再说一次,我不会死的!现在,拿着你们钱走吧,我谢谢你们那点可怜的同情心!”

“叶岑岑你怎么能这样,我们也是一片好意……”台下一片哗然,不少人已经嘟嘟囔囔地走上前来,伸手打算去掏那个捐款箱了。

“都给我住手!”一直一言不发的秦岳突然开口吼了一声,声音不大,所有人却都被震住了,伸出的手不由得缩了回去,到嘴边的骂也吞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秦岳弯下腰去,抱起了地上的捐款箱拍了拍,转头看着全身发抖的叶岑岑:“你说得没错,我们都知道你要死了,但是你别误会,这钱不是给你浪费在病房里的,是给你父母的丧葬费,他们为你把家里最后一分钱都花光了,我怕你这样不知好歹没有感恩之心的人死了,他们没钱葬你,会让你的尸体继续污染社会风气。”

“你……”下边一片哗然,虽然叶岑岑不招人待见,但秦岳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狠了。他却没有管底下的吵嚷,抱起捐款箱转身就走:“你别冲想帮你的人耍狠,有种就让这钱用不上。杨洋,跟我去教务处查她家地址,把钱送她家里去。”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神转折。

我从叶岑岑那里知道,她那天无意中在食堂里听见两个饶舌的女生议论“反正都要死的,为什么要浪费大家的钱,大家心里都明白,只不过可怜她才装装样子”,才失控冲去了捐款现场。事后她冷静下来与秦岳互相道歉,又主动找秦岳问了不少关于自己病情的事,秦岳居然一点都不避讳地告诉了她,一来二去,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就在一起了。

我得知了这一切的时候,叶岑岑和秦岳已经是明面上的恋人关系了。秦岳经常挽着心爱的女孩在系办公室里进进出出,潇洒地和年过半百德高望重的教授们打着招呼。

叶岑岑各方面都极其努力,无论是学习还是社团活动,她大大方方地与秦岳出没于图书馆、系办公楼和学校的小饭馆,不顾旁人羡慕与同情交织的复杂眼光。说来也怪,与秦岳在一起的时候,叶岑岑病情一直没有发作。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秦岳出去实习的前夕。

叶岑岑听说秦岳选择了上海的一家医院实习,而不是本市一家条件更好的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快,再加上秦岳三天两头地消失,不说回来看一眼,就连电话都很少打过来。叶岑岑心焦又气愤着急,病情竟然有了恶化的迹象。幸好在此之前,一位在校庆期间回来的华侨听说了叶岑岑的事,主动承包了叶岑岑保守治疗的医药费,叶岑岑念着秦岳在捐款台上说的话,咬牙答应了配合治疗,从此有一半时间住进了医院里。

实习期结束,学校也放暑假了,秦岳仍然没有回来,推托实习医院还有后续事情没有处理完,一直待在上海与叶岑岑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所谓情侣关系。

叶岑岑生日前一周,秦岳就答应下来,届时一定从上海回来给她庆生。那一天晚上,叶岑岑却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

“杨洋,”她似乎在电话那边笑,然而声音却是冷的,“你有空么?到学校外面绿柚子西餐厅来一下可以么?”

“嫂子,是不是秦岳回来了要请我喝喜酒?”我玩着网游笑着调侃了一句,那边却没有回答,沉默半晌,挂断了电话

我直觉有点不对,关上电脑从椅背上抽了一件外套披着就出门了。

这是个周中,学校外面行人本来就稀少,再加上已经八九点钟的光景了,超市和餐厅陆续关门,只有绿柚子西餐厅的灯还亮着,远远看去,就能认出那个靠窗的长发剪影。

我推开门走到叶岑岑面前,她面前放着一个蛋糕,一口都没有动,融化的烛泪在雪白的奶油上纵横交错,烛光已经微弱到快要熄灭了。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叶岑岑头也不抬地对我说,“你一定会回来和我一起庆祝生日,不是么?你也说过生日是大事,这说明我又多撑了一年,我又多了一年来和你在一起,你也为我高兴,是不是?”

“叶岑岑……”我几乎不忍心叫她的名字。

她缓缓抬起头,看见是我,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若无其事地抹了把已经哭花的脸:“哦,杨洋。”她伸手胡乱把蛋糕上还燃着的蜡烛拔掉,扔在一边,对着我笑笑,指指满桌已经冷掉的牛排和意面,“来,我请客,整桌都是你的。”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看着对面神色黯淡的女孩,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句:“叶岑岑,秦岳他……”

叶岑岑冷笑着打断了我的问话:“他说今天回不来,又说不出是因为什么,我说你不说原因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他居然劝我打电话给你,让你送我回去。”

我对秦岳的大方无言以对:“居然是他让你打电话给我的?”

叶岑岑侧过脸去,答非所问:“谢谢你今天能来,请你吃饭,不好意思这是秦岳团购的,我只不过借花献佛而已。”

说完她转过头来死盯着我,仿佛我下一秒钟不吃她就要把整桌的菜一股脑塞进我T恤领子里一样。

我有些不自在地拿起刀叉,正要勉为其难地对付面前的冷牛排,叶岑岑突然蹭地站了起来,冷不丁就从我叉子底下抽走了盘子,重重放到自己面前。

“不行,应该是我吃……”叶岑岑对着面前的牛排摇摇头,突然用手抓起桌上的牛排就往嘴里塞,边塞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对秦岳说过要活下去……要多吃才有力气养病……要吃饭才有力气活下去!”

她右手拼命地往自己的嘴里塞着牛排,好像饿死鬼一样,左手抓了一大把腻乎乎的奶油,直接填到嘴里,然后开始狠命地嚼,狠命地咽,哽得直翻白眼,抄起桌上一瓶冰牛奶就灌了下去。

“别吃了!”我站起来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拽了起来,用力把她扯到桌子一边,没想到这么一颠,她身子突然一抽,猛地蹲下,哗啦啦就全吐了出来。

“怎么办啊……”女孩蹲在地上一边吐一边哭,“杨洋,我有预感……秦岳不会回来了……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和我主动打电话了,每次我打过去,他都是两句话就挂了……他是不是觉得我快死了……不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他是不是已经放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