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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运赶尸列车一夜(3 / 3)

乘警封闭了死者原本所在车厢,调查每一个乘客。四十多岁的乘警大叔,不断用手指抹着嘴唇上边。王小石看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在模拟《东方快车谋杀案》的波罗探长。

只剩最后一站,被大雪封闭在火车中,这是铁皮包裹的移动杀场,乘警感觉热血沸腾。车厢里都是过年回家的民工,基本是同县同乡,可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他认为每个人都有杀人嫌疑。

乘警依次调查过来,发现有十一个人就是不说话,各个表情僵硬,颇为古怪。轮到了王小石,干脆也装哑巴,半张嘴拖着口水。他可以通过心头默念,悄然控制十一个人的行动。

不过,王小石可是乘警心中的头号嫌疑犯呢!

张小翠挽着王大石的手说,他是我男朋友,这个流口水的是我小叔子。

他怎么不说话了?

哎呀,这些家伙啊,都是同一个村的,自古以来近亲结婚,彼此既是兄弟又是叔侄还有爷孙的,简直乱七八糟。因此啊,这些人从小都是弱智,只能在建筑工地上干体力活。

姑娘,那你还找弱智做男朋友?

讨厌啊,你不晓得,男人越弱智,晚上就越厉害呢。

乘警不问了,悻悻离去,回餐车继续研究尸体。

火车在大雪中停了整整一天,为了避免别人怀疑,王小石继续装傻。

前头还在铲雪,全车人不再叫嚷,大伙安静休息,回家的路,那么漫长。

忽然,她哭了。

王大石的鼻孔里,爬出几只蛆虫。几天前的大蒜味,再也盖不住尸体的腐烂味了。

其实,她早已明白,身边的这个前男友,只是一具尸体。

当王大石在厕所里变成了死人,张小翠嘴对嘴给他做人工呼吸,脸贴着脸耳鬓厮磨之时,皮肤传来死人才有的冰凉,她的神色虽无丝毫异样,心头却已拔凉拔凉了……

没错,他早就没有了呼吸、心跳、脉搏,已经任何生命体征,只是一句僵硬尸体,随着王小石的蠕动的嘴皮子,动弹着四肢与躯干。算上另外十一个沉默的民工,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最重要的是,从前,王大石跟她说过,他的弟弟很古怪,小时候遇到过赶尸匠。

原来是真的?

不能小看了这颗小石头啊,想起他们兄弟俩,张小翠的眼泪就忍不住的飙。

可她为什么不害怕?还要搂着一具死尸,共同颠沛流离三天三夜?这特么就是旅行的意义吗?

因为,张小翠有话要对前任说。

两年前,春节前夕,她的手机钱包和火车票,并没有在公交车上被偷走。

她只是不愿意回家。她讨厌后爸。她讨厌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在大城市里住了五六年,习惯了有WIFI和抽水马桶的世界,习惯了每天半夜跟一群杀马特理发师去吃宵夜。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

而且,她也没有想好,是否真的要嫁给王大石?无数闺蜜对她说,姑娘啊,你要想清楚,那小子只是长得壮而已,建筑工地的泥瓦匠啊!而她一直以为,自己未来的丈夫,即便不是个体面的城里人,至少也该有份不错的工作,比如房产中介啊,汽车销售啊,超市管理员啊,总比天天搬砖头有面子吧。

那年春节后,她更换了手机号码和理发店,再也不让王大石能找到她。

她又谈过几次恋爱,就是上述那几份职业,全都失败了。有时候,她还会悄悄去看王大石,远远躲在马路对面,看着他和弟弟两个,正在工地上干活和吃饭。她确信,他没有谈新的女朋友。在她从前的手机号码里,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收到王大石的短信。

他依旧在等着她。

有时候,张小翠真想回他一条短信,傻瓜!忘了我吧,快点找个媳妇娶了。

当她在回家的火车上,意外地见到前男友——这个变得沉默寡言,面目怪异的男人,却丝毫没有任何陌生感。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依旧是王大石,是张小翠喜欢过的那个他。她坐在他冰冷的身边,决定去见一次他的父母,以未过门的媳妇的身份。

2月18日,凌晨时分,趁着王小石去上厕所,她咬着王大石的耳朵,悄悄说出以上秘密。

窗外,静止在一片混沌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等到她说完,给自己抹眼泪同时,王大石也流下了泪水。

刹那间,她感觉车窗外的黑夜,亮起一道白光,宛如太阳即将照耀整片雪原。

流泪的前男友。

她将那滴眼泪,沾到自己的嘴巴里,却是酸的。

忽然,张小翠再也无法确定,这是眼泪?还是腐烂过程中产生的尸液?

王大石依旧毫无表情,怔怔地看着前方,身体冰冷而僵硬,就连眼泪也是冷的,似乎很快就要结冰了。

但,她不在乎,抱得他更紧了。

最漫长的那一夜……

火车在大雪中停了一天一夜,再过十多个钟头,就是中国人的除夕夜。

马年的最后一天,清晨,列车重新启动。

王小石醒了,闻到一阵刺鼻的气味——包括哥哥在内,十一具尸体陆续发臭了。

已有其他乘客发现,恐惧地尖叫起来。涂在死人脸上的劣质化妆品,开始剥落褪色,露出原本的乌黑。

再也装不下去了,王小石必须挺而走向,否则都得被一网打尽。这里离家不到几十公里,他可不想半路上被扔到雪地里走回家。他还要把餐车里那具尸体也带上,十二个死人,一个都不能少,每个都必须回家——这是自古以来赶尸匠们最重要的口令。

他走到哥哥和张小翠身边,问她,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小石头啊,只要我的大石头去哪里?小翠就去哪里!

谢啦,嫂子!

这还是王小石第一次管她叫嫂子。

再也不用默念拉,他直接喊出赶尸匠的口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流传了几千年的咒语,激活了十一具尸体,包括最高的王大石,如同一座僵尸大山,冲向列车中部的餐车。

由于车厢狭长,不便使用车轮阵或鱼鳞阵或雁行阵,王小石排了个一字长蛇阵。死去的哥哥在最前面,张小翠骑在他背上,指挥后面十个僵尸民工。年轻的赶尸匠传人,法号小石头真人,则是全军殿后,

赶尸大作战。

最后十公里,车轮在铁轨上飞驰,碾碎厚重的冰雪,想要补回昨天浪费的时间。

整个十二节列车里头,却是一片兵荒马乱,简直是马嵬坡前草青青。而王大石与张小翠带领的丧尸兵团,更似少林寺十二铜人巷,无坚不摧地冲杀到餐车,救起那具早已发臭的尸体。王小石高喝一声口令“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顷刻之间,死人睁开眼睛,鲤鱼打挺而起。

几乎同时,列车抵达了终点站。

十二个死人,两个活人,敏捷地跳下火车,踩在故乡的土地上,莫名有些小幸福。

然而,王小石和张小翠傻眼了。

眼前有一大群白衣人,每个都拿着稀奇古怪的武器,既有灭火器,也有喷火器,有洒农药般的消毒喷头,也有制服恐怖分子的大铁叉。那些人都穿着白大褂,带着塑料头盔,从头到尾武装到牙齿,却不像是警察叔叔……

一小时前,列车长亲自检查了餐车里的尸体,判断这个人死亡超过三天,也就是说车上爆发了丧尸。他紧急向省疾控中心求助,说埃博拉病毒可能已传入中国。卫生厅如临大敌,派遣大队人马包围了火车站。

为免伤及无辜,王小石和他的赶尸军团,缴械投降。

此事并未登上新闻。

王小石终究没赶上回家过年,他在一个秘密基地里,被严密看守着度过了整个春节。

十二具尸体,确认没有危害和传染病后,在除夕夜发还给各自家属。

张小翠亲手把王大石送回家,她弄了块白布缠腰,算是为亡夫守孝,陪伴“公公婆婆”吃了顿新年饺子。

村子里放烟火时,她在王大石的遗体边守岁,试着念了一遍“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死人依旧还是死人。

从小石头真人嘴里说出来才有效,赶尸界的祖师爷袁枚在随园里大便时说。

她静静叹息一声,趴在大石头的胸口,睡着了。

大年初一,张小翠回了娘家。年初二,她被妈妈拖去相亲。妈妈的眼光不错,那个公务员很适合做老公。过完年,还没到清明,便摆酒结婚了。这年底,张小翠生了个大胖儿子,居然长得有几分像王大石。

至于,我们的王小石,他本以为会被判刑,却意外得到一份工作。他也成了国家公务员,进入一家秘密的科研机构,然后干了一辈子。

作为全世界最后一个赶尸匠,他一度被认为是江湖骗子。但在全球最权威的科研机构里,他的技艺得到了完美的科学解释。王小石被送去中科大深造,不到五年,便从高中肄业读到博士后。最终,他荣膺了2046年的诺贝尔生物学奖,亦使祖国在军事、医学、遗传学等领域取得重大突破,顺利实现伟大民族复兴的中国梦。

但他终究无力改变未来。

四十年后,王小石退休了。

街上人流稀稀拉拉,当年热闹的商场、电影院、体育馆,全都坟墓般寂静。过去的十多年间,整个地球再没诞生过一个孩子。而城市里大多数建筑,都被改造成一家家僵尸养老院,所有被复活的死者,将在这里度过漫长的余生,直到世界末日。

又是个中国农历的除夕之夜。

火车站没有人,更不要检票,刷脸就能上车。铁轨与列车之间,悬浮着二十厘米的距离。两千公里,只需半个钟头。早就没什么春运了,总共只有一节列车,他是唯一的乘客。没有孩子的年代,也就没有了父母,更不会有过年回家这件事儿。

王小石本来就没有家。

他看着车窗外的世界,想起五十多年前的冬夜,老赶尸匠最后的警告。雾霾早被消灭了,星空清澈得回到史前。铁轨两边除了城市的废墟,就是漫无边际的森林和田野。

唯一不变的是雪。

大年夜,他打开凉了的饭盒,独自享用最后一顿饺子。

而在这列火车之后,跟着一群老头老太们,沿着漫长的铁轨,排开绵延不绝的队列,仿佛天上的一长串银河。每个人都平举双臂,以三千公里的时速,双腿飞跃着前进。

在回家的路上。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飘洋过海的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

表达千万分之一

为了这个遗憾

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记忆它总是慢慢的累积

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为了你的承诺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

都忍着不哭泣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里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拥叹息

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

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已

多盼能送君千里

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

《漂洋过海来看你》词曲:李宗盛

蔡骏

2015年2月5日星期四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