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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功与“过”——国民性批判之批判(2 / 3)

所以说,作家最关键的是他的视野。视野的关键是视角的独特性。而文学的关键是视野的果实——人物。

鲁迅的这种“文化人”,不是真实的而是逼真的,不是生活的再现而是深层的表现。它既是悟性的发现更是理性的创造。它写出来是专门供“批判”用的,而这批判为了唤起国民的自省。对此鲁迅心里十分明白,做得更明白。鲁迅属于那种像法官一样异常清醒的作家。他始终是瞪着眼看世界,和瞪着眼写他的小说的。

鲁迅是充满责任的作家。当下人们已经很讨厌责任这两个字了。其实责任就是良心。我换句话说——鲁迅是个充满良心的作家。他压给自己的使命是剪断古老的精神锁链,唤醒世人迟钝的心,催动国民的自审与自奋。当然,鲁迅的工作并不是一步到位地直接写给大众看的。大众也根本看不懂他的《阿Q正传》和《狂人日记》。他主要想影响比较高层的知识分子,通过他们去影响一般知识分子,最后影响到大众。他的文学最初是作用于“小众”范围之中的。他的思想之所以能够通过层层影响,直抵时代大众,就足以表现这种思想强烈的现实意义及其力度了。

然而,我们必须看到,他的国民性批判源自1840年以来西方传教士那里。这些最早来到中国的西方传教士,写过不少的回忆录式的著作。他们最热衷的话题就是中国人的国民性。它成了西方人东方观的根本与由来。时下,已经有几家出版社将传教士的这一类著作翻译出版。只要翻一翻亚瑟·亨·史密斯的《中国人的性格》,看一看书中那些对中国人的国民性的全面总结,就会发现这种视角对鲁迅的影响多么直接。在二十世纪初,中国的思想界从西方借用的思想武器之一,就是国民性批判。通过鲁迅、梁启超、孙中山等人的大力阐发,它犹如针芒扎在我们民族的脊背上,无疑对民族的觉醒起过十分积极作用。我这话是说,鲁迅的国民性批判来源于西方人的东方观。他的民族自省得益于西方人的旁观。一个民族很难会站到自己的对面看自己。除非有个对方,便从对方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像。但鲁迅笔下的“文化人”绝不是对西方人东方观的一种图解与形象化。他不过走进一间别人的雕塑工作室,一切创造全凭他自己。鲁迅从这特殊的文化视角进入中国社会的深层,也就是进入了中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之中,淋漓尽致地抒发他的发现与批判的才能。他找到传统社会身体上所有的压痛点与病灶。文学的批判功能被他发挥到极致。由于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是个社会更迭的时代,社会命题攸关每一个人的生存,没有给人多少“私人化”的空间,鲁迅的文学作用便变得至高无上。

可是,鲁迅在他那个时代,并没有看到西方人的国民性分析里所埋伏着的西方霸权的话语。传教士们在世界所有贫穷的异域里传教,都免不了居高临下,傲视一切;在宣传救世主耶稣之时,他们自己也进入了救世主的角色。一方面他们站在与东方中国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上看中国,会不自觉地运用“比较文化”的思维,敏锐地发现文化中国的某些特征;另一方面则由于他们对中国文化所知有限,并抛之以优等人种自居的歧视性的目光,故而他们只能看到中国的社会与文化的症结。他们的国民性分析,不仅是片面的,还是贬义的或非难的。

由于鲁迅所要解决的是中国自己的问题,不是西方的问题,他需要这种视角借以反观自己,需要这种批判性。故而没有对西方人的东方观做立体的思辨。又由于他对封建文化的残忍与顽固痛之太切,便恨不得将一切传统文化打翻在地,故而他对传统文化的批判往往不分青红皂白。当然,他的偏激具有某种时代的合理性;正是这种偏激,才使他分外清晰和强烈。可是他那些非常出色的小说,却不自觉地把国民性话语中所包藏的西方中心主义严严实实地遮盖了。我们太折服他的国民性批判了,太钦佩他那些独有“文化人”形象的创造了,以致长久以来,竟没有人去看一看国民性后边那些传教士们陈旧又高傲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