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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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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上的饭局是很有讲究的,必须要在饭局中出现的人,提前几个小时甚至一天就通知了。即兴到场要么是客人中间忽然提起了你,主人抹不开面子,跟你通个气。主人打你电话时,心里希望你不去。还有,这种电话看谁打,如果非要他去,赵乃锌自己会打,让下面打,分明就是走走过场,他要是去了,反而弄得人家不高兴。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拉你去代酒,当人家的酒桶。

孟东燃不是酒桶,也不想做别人的代酒工具。

见他吞吐,赵乃锌话题一转:“辛苦了吧,西区工作千头万绪,这担子不好挑呢。”

赵乃锌也没想让孟东燃为难。很多关系是很微妙的,甭看他是书记,桐江一把手,但如何处好跟下面这些人的关系,还真是一门学问。赵乃锌自己感觉着,最近跟孟东燃的关系出现了问题,责任一半在他,他没把有些事跟孟东燃讲透,让孟东燃心里有了疙瘩。但另一半也在孟东燃,不是每个书记都能把所有事告诉下面人的,有些事只能到他这里,孟东燃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很多事他赵乃锌都搞不明白,他还被人灌迷魂汤呢,怎么跟你讲?但孟东燃毕竟不是别人,在赵乃锌这里,他永远算得上自己人,说俗一点就是心腹,加上跟梅英那份特殊关系,赵乃锌更是不敢放松他这边。刚才他在电话里,就是跟罗副省长解释孟东燃,罗副省长越来越对孟东燃有意见了,认定刘学富上访事件是孟东燃背后操纵的,是受个别人指使,想坏他罗帅武的好事。赵乃锌再三保证,不会有这事,绝不会。罗副省长最后给了他一句:“实在不行,就让这人挪开,当初让他当副市长,感觉他还有点能力,怎么现在两年了,一点长进也没。”

“长进”这个词,颇值得人玩味。罗帅武绝不是指孟东燃工作上没有进步,而是指他脑子怎么还不开窍!

赵乃锌不敢把这些话说给孟东燃,甚至不敢把表情带在脸上,佯装开心就是想让孟东燃轻松,在他面前没有负担。他们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负担太重了,重得常常不知道自己真的肩负着什么。“迷失”——最近赵乃锌常常想到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真是迷失了,根本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

罪魁祸首还是西区开发。

赵乃锌现在真是后悔,当初就不该动摇来动摇去,干吗非要把车站争取过来?让人家吴江市拿去算了,干吗要鬼迷心窍,找这个大麻烦啊……

是人都有致命处。赵乃锌这两年的错误,就是太依赖上面,太听命于高层某些人。赵乃锌跟罗副省长原来关系并不怎么亲密。罗副省长没把他列到自己那条线上,他看重的是梅英,牵扯到桐江的事,几乎都是让梅英去办,跟他连招呼也不打。赵乃锌当然知道这样下去的危险性。罗帅武在海东的实力,还有其经营能力,海东政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省长袁海清也惧他三分。这人根基太深,上上下下都有网,尤其这些年在海东培养了一大批自己的人,使他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他到下面视察工作的阵势,远比省长袁海清“壮观”,说话自然也比袁海清有分量。但凡他看中的人,没有一个上不去;相反,如果被他嫌弃,你在海东想有作为,几乎是句梦话。

赵乃锌当然想在海东有大作为,从市长挪到书记位子上,他一半靠的是侥幸。虽说当时采取了一点措施,也运用了一些智慧,但侥幸的成分还是很大。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侥幸,官场变数往往在眨眼之间,比如原书记潘向明,一念之差就是两重天,前车之鉴必须要吸取。况且到了市委书记位子上,再往上走,就难得让人超乎想象了,几乎是他个人能力达不到的,必须依靠外力,依靠更多的东西。赵乃锌年轻,这是资本,如果搏得好,再上一个台阶完全有可能,所以他不甘心,也不能甘心。但他苦于找不到跟罗帅武搭上关系的那根线,这关系绝非工作关系,而是在圈子里心领神会、在外界又被传得十分神秘的那种关系。说穿了,就是建立私交,真正成为罗的人。一个无意的机会,赵乃锌听说了墨子非,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却又手眼通天,能量大得非凡,跟罗帅武的关系,更是非同一般。赵乃锌大喜,他差一点听了梅英的建议,将墨子非从北京召回,换别的人过去。可能真是上天助他,没让他犯下如此大的错误。于是他紧急飞往北京,一周后,他跟墨子非已经是无话不谈了。他答应了墨子非所有要求,这在半月前几乎是不敢想象的,但他做到了。人在特殊时期,就必须做出特殊抉择,这是赵乃锌为官多年得出的一个结论。不果决,便毫无作为。前怕狼后怕虎者永远在官场无立足之地。作为回报,墨子非陪他回到了省里。在省城湖东山庄,赵乃锌见到了原本就不陌生的罗帅武……

这次见面,对赵乃锌意义非常。怕是对罗帅武,也是个意外。此后,但凡牵扯到桐江的事,罗帅武不再跟梅英交待了,电话也不打,只让秘书于海洋跟赵乃锌说一声。

那些事都不是平常事,办的时候,赵乃锌的手是发着抖的。一次又一次的发抖中,他终于领会到权力的另一个功用,就是让人变得无耻,变得急功近利,变得不可收拾。

是,不可收拾。

一度,赵乃锌有点怕,想退缩,想回到以前,但墨子非在电话里说,这道门只有入口,没有出口,如果非要找一个出口,也有,那就是地狱。

地狱!

墨子非不是威胁他,墨子非说的是实话。其实到了这时候,他跟墨子非已经无所谓亲无所谓恨,他们同是踏上那条不归路的人!

桐江西站刚酝酿时,赵乃锌之所以态度积极,是他听信了罗帅武一番话。一次去省里,跟罗帅武单独吃饭,罗帅武征求他意见,想不想到吴江去?赵乃锌问,吴江不是有铁娘子么?罗帅武笑笑,他对铁娘子贺丽英不大满意。这女人总是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省委书记田玉浩,另一个就是省长袁海清,而不把他当回事,以至于他在吴江那边很难有作为。罗帅武的野心绝不只是一个桐江,不,远不是,他要的是整个海东。

“哪儿有人,哪儿没人,很多事就看你怎么摆。摆好了,就是盘妙棋;摆不好嘛,怕就要被人叫臭棋篓子了。”罗帅武笑眯眯的,给了赵乃锌这么一句话。

赵乃锌便清楚,罗帅武在动用力量,重新安排铁娘子贺丽英了。这是个机会,一则,吴江经济比桐江有优势,目前排全省第三,桐江只排第五。还有,吴江一连上马五个大项目,都是十亿以上投资,这些项目在铁娘子贺丽英手上像魔方一样被玩转,马上就要见效,一旦见效,吴江经济就不是排名全省第三了。二来,赵乃锌真是惧怕桐江建站,更怕将来的西区开发或建设,那不只是一个无底洞,关键还在于已经伸向西区建设的那些手,哪一只也不能挡回,哪一只伸得都很长很深。可以说,这是一口巨大的陷阱,暗洞,一旦掉进去,怕是比掉进地狱还惨。他脑子里迅速转出一个计划,不如趁这机会,抓紧运作项目,让它落到桐江,然后,自己纵身一跃,跃到吴江去,将那个巨大的黑洞留给别人……

这就是赵乃锌一开始积极运作项目的真实原由。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躲不过去的东西永远躲不过去,人生仿佛真有劫数一般。就在桐江建站将要成事实时,他去吴江的事黄了,省委田玉浩书记坚决不同意调整吴江班子,不同意把铁娘子贺丽英从吴江调开。消息传到赵乃锌耳朵里,赵乃锌沮丧得都不知说什么了。走不了倒也罢,反正都是市委书记,不存在丢官降职一说,关键还是西区,他把大麻烦招来了,等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懊恼之余,赵乃锌变得低沉,变得后怕,这也是那段日子他突然对项目不闻不问的原因,只是孟东燃他们不明就里罢了。后来传出,罗帅武突然对桐江建站提出异议,想将车站挪到吴江去。别人都信了,独独赵乃锌不信。他知道,那是罗帅武演的一场戏。不是说他在排挤贺丽英么,那他就拿出实际行动支持一把贺丽英,让谣言不攻自破。这出戏惊着了孟东燃,还真以为罗帅武要把车站挪到吴江去,慌慌张张跑北京疏通。哪知人家早就在北京替他安排好一切,让孟东燃帮他们去表演。孟东燃北京四处求人的时候,这边已经在瓜分胜利果实了。那是怎样的场面啊,搞得就跟分赃一样,看着都怕。十几宗土地相继落入觊觎者手中,为了不让他和梅英生出别的心思,他们竟强行通过一些神秘渠道,给他和梅英也分了一瓢胜利果实。

有谁相信,那段日子,罗帅武就在桐江,亲自坐镇指挥!北京城里那个姓田的公子哥给罗帅武打电话时,赵乃锌就在罗帅武身边!

这些,赵乃锌怎么跟孟东燃讲?怎么敢讲?他只能笑自己傻,孟东燃更傻。说穿了,他们不过是道具,不过是权力棋盘上一颗任人摆布的小棋子……

这天孟东燃本来能跟赵乃锌谈得很好,赵乃锌都想拉开架势跟他认真谈一次了,误解藏得太深不好,有些关系一旦出现夹生,就再也熟不了。赵乃锌不想要这个结果,他也不想把跟孟东燃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关系毁掉。有些东西虽然不能直说,但可以用其他方式委婉地表达出来。赵乃锌相信孟东燃的悟性,很多话别人可能听不明白,听不出话里话外藏着的意思,孟东燃却能。

赵乃锌最欣赏的就是孟东燃这一点。

可是孟东燃不合时宜地提出了刘学富,而且要求赵乃锌过问此事。赵乃锌都明着阻止不要谈这个话题,说不就群众上访嘛,东燃你又不是没遇到过,让他们处理就行了。孟东燃竟毫无心灵感应地说:“怕不只是上访那么简单,我看桐江的事现在越来越怪了,等哪一天把桐江整个市卖了,我孟东燃都不知道。”

“东燃!”赵乃锌厉声打断孟东燃,严词制止道,“别的事都能谈,这件事不能,我希望你牢记一点,有些事不是你这个副市长过问的!”

如果孟东燃这个时候醒悟过来,还不至于彻底弄僵,可他没,反而越发失态地说:“是吗,看来现在禁区是越来越多了!好吧,不说了,我找别的地方说去。”

“敢!”赵乃锌几乎摆出家长作风了。孟东燃仍然没吃他这套,起身,冲赵乃锌恭恭敬敬弯了弯身子,说:“实在对不住,我现在是越来越招人烦了,耽搁了书记时间,抱歉。”

赵乃锌气得要骂娘了,遇过一根筋的,没遇过一根筋插出脑子外的。看着孟东燃愤世嫉俗的样子,赵乃锌忽然害怕地想,这人,不会真的捅马蜂窝吧?

孟东燃还真就朝赵乃锌怕的那个方向去做了。当天晚上,他把李开望和李建荣叫来,让他们分头做两件事,一是迅速查清刘学富手中材料的来源,特别要查清是谁向刘学富提供了那么机密的东西,他相信这件事李开望能做到。二是设法通知刘学富,让他千万别妥协,别被那些人吓住。他孟东燃这次就算豁出去,也要为三道湾村民喊一次冤。

说完,孟东燃就去了省城。他不信整个海东成了个别人的天下,找不到他说真话的地方!

遗憾的是,孟东燃这次去的不是时候。到了省城,跟省长袁海清的秘书打电话,才知道海清省长去了北京,得一周后才能回来。孟东燃的步子困住了,依他目前的地位和身份,还不能直接跟玉浩书记的秘书联系。情急中,他想到了常国安。常国安听完他的焦虑,给他说了一个人,让他晚上去见。

而在桐江,李开望和李建荣正在不打折扣地执行孟东燃交付的任务呢。两人早就等孟东燃下指示了。这段日子,他们看的、听的,还有从饭桌上拣来的,都是些让人心灰意冷的消息。工作干得窝囊不说,还得睁着眼睛装瞎。别人可以瞎,他们真是瞎不了。说来也怪,太多的人在官场摸打滚爬一阵子后,性格没了,刚烈没了,变得越来越温顺,越来越听话,越来越像个官场中人。而李开望和李建荣,却怎么也打磨不掉身上的棱角,褪不净身上那些刺。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大约也是他们能跟孟东燃合得来的缘故吧。三个臭脾气,倒惺惺相惜地拧成一股绳。

他们真还不负厚望,把孟东燃那番话带进了刘学富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