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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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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二十分钟后,孟东燃回到了市政府,不管怎样,梅英的话他得听。

梅英刚刚打发走一拨人,看上去情绪很坏。秘书长黄国民也在,定是挨了批,灰头灰脸。见孟东燃进来,黄国民忙拿起杯子倒水,梅英恶声恶气地说:“还愣着做什么,安排的工作你没听见?”黄国民吓得哆嗦了一下,放下杯子,冲孟东燃苦涩地笑了笑,出去了。房间里就剩了孟东燃跟梅英。

“你没事干啊,跑医院显摆,还嫌出的风头不够?”梅英又冲孟东燃咆哮,边发火,边把手里一份材料扔茶几上。孟东燃愕了几愕,他出什么风头了,有什么风头能让他出?大事小事该干的不该干的全让他们干了,能留给他什么?细一想,明白了,梅英还在怪那个泄水闸,还对泄洪事件耿耿于怀!

真扯淡!

孟东燃就觉梅英很没意思,他们这些人都没意思。一件小事抓住不放,喋喋不休,在边边落落上做文章,还弄得振振有词。他站着,什么也不说,任梅英发火。

梅英没头没脑发泄了一阵,忽然看清面前站着的是孟东燃,沮丧地泄气一声:“我跟你说什么呢,没劲。”

是没劲。

梅英重新拿起刚才那份报告,给孟东燃看。不知怎么,孟东燃突然就对这事没了兴趣。心灰,意也冷。冷得突然,冷得寒骨。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被圈子排开的人,以前还有梅英这层关系,该他关注的不该他关注的,都想关注,也都想发表意见。加上赵乃锌那边,也常常找他就某些事出主意当参谋,所以他感觉自己在桐江政治圈,还有点价值。但自从梁思源来后,格局发生了变化,他的位置还有作用,也有明显变化。赵乃锌和梅英对他的态度,也在变着。变来变去,就把他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一个不大受喜欢的人。

政治场上像他这种人是很危险的,人一旦被贴上某种标签,你的政治命运就很可能是另一种结果。孟东燃现在已经顾不上替自己想了,憋着劲似的,要跟梅英理论出个什么。

他扫了一眼文件,是信访局打来的紧急报告,有关刘学富尸体的处理以及对家属的赔偿,上面盖着“绝密”印章。孟东燃很奇怪,这样的文件上居然不见赵乃锌和梅英的签字,再一想,心里就明白,他们也在躲,装哑。

只要是敏感问题,只要是涉及到老百姓权益的事,大家都躲,都在装傻,这就是我们的官场现实!

“说说,有什么想法?”梅英一屁股坐椅子上,情绪看上去比刚才还坏。

“没什么想法,都很正常。”孟东燃半是调侃半是挖苦地说。

梅英眉头皱了一下,她现在顾不上许多,只想让孟东燃淡定,别像个愤青似的,四处放炮。

“没想法就好,就怕你不知轻重,捅出马蜂窝来。”

“什么叫轻,什么叫重?”孟东燃居然不识好歹,成心找茬儿似的。

梅英这次听出了他的不怀好意,他是在逼她呢,把她往另一个方向逼。可现在她有方向吗,梅英很茫然。当市长的梅英早就跟当初省里做发改委副主任的那个梅英不是同一个人了,很多东西在变。处的环境不同,担当就不同,与人与事的态度自然也得不同。这是梅英的理解,其实说穿了是一种安慰,自我安慰。梅英知道,这两年,她是在跟自己较量,也跟别人较量,较量的结果,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人。时光在打掉她一些尖利的东西,磨平她棱角,锉平她敢作敢为的一面,最后将她变成一块鹅卵石,光滑有余,锐劲不足。

“鹅卵石!”梅英恨恨地在心里咬了咬这个词。其实这是所有官员的代名词,也是官员们人性的悲剧。

“东燃啊,感觉到什么了没?”半天,梅英有气无力地问出这么一句。

孟东燃心里就真不是滋味了。在他记忆里,梅英曾是那么地充满活力,充满自信,她是那种看着柔软实则刚强无比的女强人,很少为生活投过降,也很少在权力面前屈服。每每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她总能想出奇招,在夹缝中求得平衡,求得缓冲。最终凭借出色的官场智慧或女人在官场的优势,变被动为主动,可这次,梅英显然是要低头了。

孟东燃的头也低下去,半天他说:“没什么感觉,就知道一个人死了。”

梅英抬起眼来,这时候她是不想谈刘学富的,真不想,她想跟孟东燃谈一些别的。就在最近,梅英忽然动了一个心思,想离开桐江,离开目前这个市长位子,至于去哪儿,还没想好。她想就这问题跟孟东燃换换意见,也同时想提醒孟东燃,如果自己真的离开,屁股下这把交椅,想交给他坐,为此她已经在暗暗地做努力了。他是很有希望的,尽管障碍重重,但运作好了,胜算的可能性很大。前提就是他必须藏着,得装、得虚、得先变成一块鹅卵石!

让人家摸着舒服啊。谁愿意手掌里经常握根刺呢?刺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被人拔掉!

但今天他们又实在躲不开刘学富这个人,刘学富现在就是一根刺,活着时是,现在死了,照样是。这根刺扎在好多人心里,不舒服。梅英要做的,就是悄无声息帮这些人把刘学富这根刺拔掉。

这也是她的使命之一!

替人拔刺的人,才有更多的人在特殊时候为你拔刺。这不是交易,真的不是,这是官场学问,是规则,是政治家必须有的一种胸怀。很多事是不能只考虑“正义”两个字的,而且政治家眼里的正义跟其他人眼里的正义有天然的不同。这点,孟东燃不是不明白,而是……

他还是太固执,说穿了还是磨砺不够。小胸怀成不了大事,梅英真的很替孟东燃急。

孟东燃把情况想得过于简单,很多内幕他根本不知道,也不能让他知道,她得全力制止,不能让他乱来。这是目前她唯一能做的,只能做这么多,保护他,不让他成为牺牲品。另来,梅英最近很无助,真的很无助,从政几十年,从没现在这么孤单,这么脆弱。她卷进了一场洪水中,泥石俱下,恶浪滚滚,她根本站立不住,只能东倒西歪,只能摇摇摆摆,要不然她想不到逃。是的,离开桐江就是逃。

可她能逃到哪儿去呢?当你把自己交给官场时,就再也没了自由,没了那堵保护心灵的墙。这是官场中人的悲哀,也是官场中人的必须。逃出去是要付出代价的,梅英付不起这个代价。几乎官场中每一个人,都付不起这代价。

现在,梅英一点力量也没有了,状若一条疲惫的狗,被人围追着,痛打着,“汪汪”的力气也没,就算有,也不能发出声音。

不能啊。梅英想从孟东燃这里获得力量。

但孟东燃给不了她力量,或者,谁也给不了她力量。她抬头茫然地看了看,说:“死一个人不是多大的事,东燃,比这事更大的是……”

孟东燃打断梅英,他现在已经不想听任何劝,当然也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可是,可是他内心里还是有一些东西不想死去,真不想。

人是得保留下一些东西的,不能什么都被洪涛冲刷尽。

“死一个人不算大事?我倒要听听,什么才能算大事?”困顿中,孟东燃又意气用事地问出一句。

“东燃你甭激动,甭拿你那一套来审问我,这个时候首先要冷静。”

梅英不说冷静还好,一说,孟东燃所有压制着的东西就都复活,就都往外冲。

“我冷静不了。请市长告诉我,到底什么在你这里才是大事?”

莫名其妙地,孟东燃就又跟梅英较上劲了,政治上的不成熟完全暴露在梅英眼前。政治是什么?政治就是该装聋作哑时装聋作哑,该颠倒黑白时颠倒黑白。大家都糊涂,就你一人清醒,就你一人瞎嚷嚷,这能叫政治?

不能!

梅英忽地起身:“东燃你怎么回事,跑我这儿耍威风来了是不是?我明确告诉你,我为的是安全,你的安全,我的安全!”

孟东燃结舌了。他也就是在梅英面前敢这么放肆,别人前不敢。他自嘲地笑笑,坐下。耳边还在吹着冷风,嗖嗖的。梅英刚才那句话实在是太冷!孟东燃忘了一个事实,政治家都有冷的一面,越是优秀的政治家,越具有这份天才。此时的他反倒像个莽撞的小男生,像个空有激情的诗人。

“东燃!”梅英又叫一声,心里埋怨道,这人怎么这么不开窍啊,还能让她把话说到啥程度?连赵乃锌都不能阻止的事,难道就凭你一个孟东燃?

“刘学富是死了,但不是死因不明,你要牢牢记住,他是死于心肌梗塞,医院有证明!到任何地方,都是死于心肌梗塞!”梅英将“心肌梗塞”四个字强调得很重。

“谎言!”孟东燃本来已控制住自己,结果让梅英这番话又给挑起了情绪,非常冲动地喊出了两个字。他的反应让梅英惊得合不上嘴,巨大的失望涌来,梅英眼里有了泪。她在他身上寄予了多大厚望啊,有时甚至想,宁可她倒掉,也不能让他出事,闪失都不能,可他怎么就……

“你走,你走吧。”梅英无力地倒在老板椅上。她这是怎么了,为别人的事,几头周旋,几头都不得好。她这个市长,当得窝囊啊……

孟东燃走后,梅英关上门,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她想起了几个电话,都是半夜打来的。还有一次特殊的见面,是她跟罗帅武。别人的账她或许可以不买,罗帅武这边,她岂敢不当回事?

人总是有一些秘密的,有些秘密你可以当它不存在,有些不能。梅英并不是一个完全透明的人,乐观的外表下还是掩着一些不能告人的东西,这些东西很致命。

真的很致命。

梅英不敢想,多的时候她拿那句毫无意义的屁话来安慰自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的是身不由己。

刘学富的事很快被解决,比以往任何一件类似的事解决得都容易,解决得都平静。仿佛,刘学富真就是害急病死的。相关部门全都哑了声,整个桐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刘学富说上一句话。

这天晚上,公安局副局长贺国雄来了,心情也是非常地灰暗。刘学富出事后,孟东燃悄悄安排贺国雄一件事,让他动用手上关系,暗中查明刘学富死因。其实这不用查,贺国雄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把死因搞清楚了。他说,信访部门和维稳大队将刘学富他们控制后,一心要搞清的是后面支持刘学富的那个人。后来为了不将事态扩大,陆续把其他人放走,也是想孤立刘学富,逼他说出材料是哪儿来的,是谁指使他干的。刘学富忍受不了他们的变态审问,三天后交出了所有材料,但就是不承认后面有指使者。这伙人便……

天啊,他们居然认定刘学富后面还有人。孟东燃猛地想到另一层,他们会不会?

他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怪不得梅英要死命地阻止他追问此事呢,原来……太可怕了,他的身上猛地起了一层冷汗。

贺国雄又说,插手此事的并不是黄副省长一人,他只想把这事了结掉,只想拿到那些检举材料。真正要找到幕后主使的,是罗的人。

罗帅武?孟东燃再次哑巴。看来他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只以为是黄卫国从中作梗,哪知罗副省长也参与其中,指不定,罗的力量更大呢,不然赵乃锌会是那态度?傻啊,自己还是傻!

贺国雄说,这些人用警察对付嫌犯的那种过激手段对付刘学富,刘学富死活不开口,不交待幕后是谁,他们就跟刘学富熬。那种熬是很煎熬人的。他们拿一只两千瓦的大灯泡烤刘学富的头,不给水喝,烤得大汗淋漓,然后再让刘学富站墙。就是后背紧贴着墙壁,不许离开,身子站得笔挺。天天折腾,直到刘学富一头栽地……

妈的,惨无人道!孟东燃爆了粗口。爆完,屁股沉沉地落到沙发上,感觉突然没了力气,没了那份跟别人争着求真相的心劲儿。“真相”两个字,像一只龌龊的苍蝇,在他心里最痛的地方飞来飞去,最后竟被他狠狠地掐死了。

就这样掐死了。

“市长,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贺国雄满脸迷茫地望住孟东燃,他内心也充满不少困惑,还有深深地怕。

“这事到此为止吧。”孟东燃颓然无力地说。

“到此为止?不往下查了?”贺国雄结结巴巴地说。

“国雄,到此为止吧,咱们查不出什么,胳膊扭不过大腿啊。”孟东燃脸上现出黄土高原般的苍凉。

“市长……”贺国雄有点如释重负,同时也有种好不容易爬到半山却被人一脚踹下来的不甘心。

但是这都改变不了什么,刘学富的事真就像一阵风,一吹而过,什么也没留下。不久之后,贺国雄告诉孟东燃,关在监狱里的刘学富的儿子出来了,提前释放,并且安排进一家省属企业。孟东燃“呵呵”笑了声。现在听到什么也不足为怪,生活就是这样,四处都存在着交易。他把关于西滩那块地的所有资料都扔进了垃圾筒,发誓不再碰它。然后给梅英打了份报告,要求工作变动,自己再也不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梅英哭笑不得地说:“这就想撂挑子?”

“不是想,是背不动了。”孟东燃这次没开玩笑,讲的基本是实话。短短几天,他就感受到来自梁思源那边强烈的攻击。有人已经公开说,刘学富是栽在他孟东燃手上的,孟东燃想利用刘学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结果,白白把一条无辜的性命搭了进去。

他们果然把他当成幕后主使!

“有那么沉?”梅英笑了笑。孟东燃总算没惹事,这段日子她的心情轻松不少,像是从某种困境中解脱了出来。更让她开心的是,通过这件事,省里个别领导对她改变了看法,她提出要回原单位,也就是省发改委,罗副省长已经答应。

其实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着想,这就是世界的本质。

“太沉了,我孟东燃双肩单薄,负不了重。”孟东燃带着自嘲的口吻道。

梅英起身,语重心长道:“东燃,别任性,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想过没,你一旦离开,西区怕是真就如他们愿了。”

孟东燃黯然垂下头。梅英的话他能听懂,就是不让梁思源在西区为所欲为。可他不明白的是,梅英自己都在想办法走了,想办法离开桐江这块是非之地,为什么还要硬把他像楔子一样楔在西区?

3

罗帅武突然要来桐江视察,而且是重点视察西区建设。

接到通知后,桐江上下立刻忙碌起来。赵乃锌亲自坐镇西区,负责安排前期事务。所谓的前期事务,无非就是做假。将原本没有什么大动静的西区,整出点动静来,场面要热闹、壮观,要轰轰烈烈,让人一看就知道西区正在甩开膀子大干快干,正在创造新的奇迹。连续几天,孟东燃他们都泡在会场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今一切工作都是从会议开始,到会议结束,仿佛效益都是在会场里创造的。有人说,会议决定经济,决定百姓的幸福指数,也决定官员们的命运或仕途。其实会议真正能决定的,就两个字:对付。

对付上级,对付下级,对付同僚,对付媒体,对付一切必须对付的人和事。

这次,孟东燃他们要对付的是罗副省长的督查,要让罗副省长看到,桐江正在合力领会他的精神,正在按他的部署夜以继日地往前赶。

“这次督查,关乎到省里对桐江的支持,关乎到桐江到底能不能争取来更多资金、更多政策,所以我们要做到万无一失,不但要掀起大干快上的浪潮,让省里看到我们桐江一班人的决心和信心,还要让省里看到我们的创新精神。”赵乃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