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做的选择。或许是那次在古董室里,他为她绾起发髻;又或许是昨天夜里,他派Dave救了她弟弟;也可能就是刚刚,他目光炯炯地对她说:朕要让你亲眼看到,你拥有的,是怎样一个坐拥天下的男人!
噗!一下就笑出了声。那笑容又慢慢变淡,最终变成一弯月亮的样子,挂在她的唇角。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因为我想要你好起来。
4
地下停车场停得满满的,也就是说,一会儿进了商场,会遇见很多很多的人。在Dave催到第三遍的时候,罗开怀终于扯着她那锦绣长袍的袖口,先抬起一只脚,慢慢、慢慢地迈出去,再抬起另一只脚,更慢、更慢地迈出去。
虽然知道早晚得见人,可还是逃避心理占上风,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今日“伴驾出游”,第一站就是这座全市闻名的商场,说起来正是她的主意,因为这里不光有可以当镜子照的大理石地面,还有现代感爆棚的建筑设计,满世界精选来的商品一个赛一个地展示在橱窗里,整座商场从建筑到尘埃都在卖力地大喊一句话:我是不是很现代?我是不是很现代?
这有利于缓解朱宣文的病情,起码能刺激他隐藏起来的现代记忆。
不过这只是告诉Dave的原因,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没说出来——商场一楼有男装店,一上去就可以给他和朱宣文换身衣服。
当然,朱宣文也可能会不同意,所以她决定先极力劝他试一下,只要他一穿上,她就使尽力气猛夸。人性的弱点在于,没有人抵御得了排山倒海的赞美,所以只要他肯把衣服穿上,她就有信心叫他脱不下来。
昨天一晚上都在排练怎样夸他,刚刚在车上还在脑中过了一遍,此刻唯一的担心,就是一会儿遇见人一紧张,把准备好的词忘了。
“皇上,娘娘,这边请。”Dave小心地关好车门,躬身说道。
朱宣文微微点了点头,气宇轩昂地迈开步子。罗开怀前后左右瞄了瞄,还好没见着人,希望一直到电梯都不要遇见人。
不过她祈祷的命中率向来极低,刚转了个弯,就见一对男女从车上下来,女孩见到他们,脚步明显就是一滞。罗开怀低着头都能想象女孩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得后悔,如果刚才祈祷遇见人,现在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人了?
身后飘来女孩压低的恐惧声:“这仨人神经病吧?”
“别怕,”男孩安慰,“可能是拍戏的。”
“……没见着摄像机啊。”
5
坚持到服装店就好,坚持到服装店就好……
一路默念咒语,远远已可见电梯,啊……目测有十几个人在等。Dave推开玻璃门,几个人朝他们看来,立刻响起几声低呼。
紧接着所有人都看过来。
电梯口的灯光明亮中带着微黄,照在一行三人明晃晃的古装上,刹那间全场一静。
“皇上驾到——”
Dave极有特点的声音突然穿透天际,震得大家集体一个激灵。
罗开怀恨不得遁地消失。她闭上眼睛低下头,做好了听各种讥讽的准备,谁知等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听到,按捺不住又抬起头,目光正对上一个年轻女孩,女孩“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险些左脚绊了右脚。
也是,如此惊悚的画面,还真是叫人说不出话来。
朱宣文倒是仍气定神闲,一脸“朕出个游而已,尔等不必惊慌”的神情,还挺胸扬眉地朝罗开怀支了支胳膊,淡淡道:“爱妃。”
罗开怀咬起嘴唇,窘迫地挽住他:“皇上。”
旁边一位中年大叔下巴几乎要脱臼。
叮!
救命电梯终于到了。门一开,前面几个人就要逃进去,谁知Dave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出游,百姓不得阻道,违令者诛——”
一个男子一脚都迈进电梯了,闻言又猛地缩回来,后面的人也果然都不敢再动。还有一个男子也不知是入戏了,还是被他们吓得太过,竟主动过去给他们扶着电梯门。
Dave恭敬地一躬身:“皇上请,罗妃娘娘请。”
朱宣文气宇轩昂地走进电梯,回身,投给众人一个气吞山河的眼神。
明明里面还很空,却再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直到电梯门快关上,才轻轻飘进几句话。
“这几个是神经病吧?”
“不一定,没准是行为艺术。”
“那还是神经病。”
6
上行的几秒内,罗开怀早已下定决心,一会儿遇见第一家男装店,就算是生拉硬拽也要把他拽进去。
叮!
电梯门几乎是转瞬即开。几个人等在门口,不出所料地面露惊愕。罗开怀低头含胸,正想默默出门,就见Dave抢先一步:“皇上请,罗妃娘娘请。”
行吧。
一进商场自然更加引人注目,不过有经验在先,这些目光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举目皆是华光明亮,不远处即是斜跨楼层的滚动电梯,罗开怀偷瞄了瞄朱宣文的神情,见他仍泰然自若,丝毫没因这浓郁的现代气息而感到不适,暗想了想,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四下环视寻找男装店,惊喜地发现左边就是一张巨幅海报,世界顶级男模穿一身精良西装,半慵懒地斜靠在椅子里,傲人长腿帅气地伸出,皮鞋上的亮光都在极力诠释“精致入骨”四个字。
罗开怀略一思忖,指着海报笑着说:“皇上,您看画上那个人多好看!世间怎会有如此绝美的男子?”说着双眼放光,尽情流露迷妹神情。
“哦?”朱宣文果然抽动了一下脸颊,“爱妃如此以为?戴公公,你也觉得那男子美吗?”
Dave极尽谄媚地摇摆脑袋:“哎哟,这是哪里话?依奴才看,那番邦男子啊,肤黑似炭,鼻钩如鹰,胡子拉碴的脸都没刮干净,长成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把画像挂出来?真是连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朱宣文一副“戴公公所言深得朕心”的模样。“番邦化外之民,荣辱不分,倒也平常。”说罢不经意似的瞥向罗开怀。
罗开怀急忙点头,笑着说:“戴公公说得对,是臣妾一时看走了眼,倒是皇上天人之姿,是那十个番邦男子也比不了的呢。”
朱宣文哈哈一笑,虽然没说什么,大放光彩的眼睛里却分明写着:夸得好,快接着夸,尽情夸,不要停。
简直不能更顺利!
她挽一挽他的胳膊,接着说:“臣妾刚刚觉得那番邦男子好看,大概是因为他那身衣服吧,不过皇上若是穿上那一身,定然不知比他好看多少倍。皇上可否去试一试那身衣服,让臣妾也饱饱眼福呢?”说着迷醉般地看向他。
朱宣文侧颜看向她,薄唇轻挑,好看的眼里透出明亮的光,似乎是被夸得心情大好,又似乎是早已洞悉她的小心思。
罗开怀不由得快速眨了眨眼,让嘴角翘得更美些。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笑容太好看,朱宣文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就粲然一笑,朗声应道:“好,就依爱妃。”
胜利来得太突然,罗开怀几乎不敢相信。待相信了,顿时涌上一阵狂喜,觉得今天所有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小问题,凭着她的聪明才智也通通不是问题。
不过一般当人觉得自己聪明的时候,通常都是犯蠢的时候,多亏了Dave及时提醒,让她下一秒就明白了这一点。
“皇上驾到——”
门口的女店员明显一颤,彬彬有礼的笑容都滞在了脸上。其他店员也都诧异地看过来。幸亏这家店贵得离谱,店里当时并没有别的客人,否则这一声定是要把人家生生吓跑的。
罗开怀用“你是不是诚心拆台”的眼神狠狠瞪了Dave一眼,紧接着急忙拽过一名女店员,悄悄指一指朱宣文。“他这里不太正常,”她比着脑子说,“麻烦你帮他选一身合适的衣服换上,好吗?”
进门都是客,哪怕是精神病。女店员会意地笑笑,点点头,又指指Dave问:“那他呢?”
“他没病,不过也帮他找一身吧。”
女店员痛快领命,目测了一下两人的尺寸,尽职地找起来。
Dave极狗腿地引领着朱宣文,径直来到店里最舒服的沙发前:“皇上您请坐。”
方圆一米内的店员自动退后。朱宣文满意地点点头,君临天下般坐下,扫一眼店员们,面带威仪地说:“朕今日体察民情巡游至此,尔等不必惊慌,如常行事即可。”
店员们面面相觑,紧接着又集体点了点头,生怕点晚了会惹他不高兴似的。
罗开怀心里暗舒口气,照此进行,只要他们两个一会儿换好衣服,她再恭维一番,第一步就算大功告成了。
按说也确该如此,只是她忽略了重要一点——每个人生来都是自带独特气场的,比如有的人生来搞笑,有的人生来高冷,有的人生来讨人嫌,而朱宣文呢,生来就自带主子气息——只要他往那里一坐,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伺候他。
一个皮肤细嫩的小姑娘似乎被他的气息征服,纠结一会儿,还是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递上去。
“皇上,请用茶。”
朱宣文的目光在小姑娘脸上扫了一扫,满意地接过来,微微点头。他喝茶的动作极其优雅,生生让一个普通的纸杯都显得身份倍增,喝罢冲那小姑娘淡淡一笑:“好茶。”笑容好看得要命。
小姑娘瓷白的脸颊刹那就变得粉红。
“戴公公,赏。”
“是,皇上。”Dave恭敬地领命,从袖中口袋里拿出钱包,取出几张纸币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一怔,显然是没料到倒杯茶也能得到几百块,一时愣着没好意思接。
Dave笑眯眯地说:“皇上赏你的,不拿可是抗旨哦。”
小姑娘这才羞羞涩涩地接过:“奴婢谢过皇上。”那一声皇上叫得绝对诚心诚意。
示范的效用威力无穷,离得最近的一个女店员见了,也立刻上前,笑盈盈地递上一块饼干。
“皇上,喝茶一定要配点心,这个您尝尝。”
朱宣文接过咬了一口,笑着说:“味道不错,戴公公,赏。”
只剩一位店员还没得着赏,茶与饼干都有人送过,就只剩糖了,她想了想,走过去拿起一块糖。罗开怀见状,急忙过去拉住她,拽后一点耳语:“他脑子不好,这次出来接触社会,是专门为了缓解病情的,你们千万不要再叫他皇上,不要再刺激他。”
店员痛快地点头:“明白,女士您放心。”
罗开怀这才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人家已经剥开了糖果,直接喂到他嘴里去,笑得比前两个加在一起还更妩媚:“皇上您尝尝,这糖可甜了。”
当然甜,看朱宣文那嘴就知道,都要咧到眼睛上去了。
“嗯,戴公公,重重地赏。”
古人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其实呢,重赏之下,什么都有。顷刻间,店员们便团团围在朱宣文身边,你捶腿来我敲背,你捏肩来我倒茶。店里“赏”“再赏”之声不绝,“皇上”也叫得一声比一声更动听。
罗开怀翻白眼翻得眼睛都疼了,她严重怀疑Dave是不是早就知道朱宣文有这秉性,出来前特意备了那么一大沓子现金。
找衣服的女店员总算准备好了衣服,颤颤巍巍地捧过来,从衬衫到领带,从西装到袜子、皮鞋都搭配好了,自然也少不了一番重赏。其他人殷勤地上前,一人几件地接过来,又簇拥着朱宣文呼啦啦朝试衣间走去,那架势倒也真像簇拥皇上。
刚刚还热闹的沙发一下变得冷清,罗开怀坐到朱宣文刚刚坐过的地方,拿起一块饼干。
“我也服侍过你啊,怎么不见你赏我?”她嘟哝着,看看手里的饼干,重重一口咬下去,一下又皱起眉头。这种饼干也叫“味道不错”?朱宣文你吃没吃过饼干啊?
不自觉地朝试衣间那边看过去,看不见试衣间的门,只看见一群店员围在外面翘首以盼。不由得暗哼了一声,难怪那么多人拼了命地想要成为有钱人,原来有了钱,就算你是神经病,也会有人诚心诚意巴结你。
忽听那边传来一阵夸张的惊呼,紧接着是一小会儿安静,最后终于爆发出尖叫:“好帅!太帅了!陛下您真是帅爆了!”
太浮夸了吧?罗开怀嗤之以鼻。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带他来这么贵的地方,直接带他去批发市场,随便换一身T恤短裤,看还有没有人围着他喊帅。
转弯处传来皮鞋走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她心中忽然升起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抬头看过去,举到嘴边的饼干就停住了。
雪白的衬衫配银灰色领带,一身黑色修身西装剪裁得恰到好处,就算是五短身材都能修饰得身高腿长,何况他原本就身高腿长。
精妙的灯光下,她看向他的脸,不由得开始琢磨难道西装真的会把人衬托得更好看?智慧的宽额头,英挺的鼻梁,轮廓鲜明而又不失柔和的脸,还有那双眼睛,仿佛生来就带着拥有全世界的骄傲。明明是她已经看过好几天的脸,她也从未否认他长得帅,只是此刻才忽然惊觉:有这么帅!
“爱妃,”他走到她面前,站定了,笑盈盈地问,“朕如此穿着,可有让你饱到眼福?”
她深吸口气,眼睛睁得老大,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反应和十几秒前的店员们一模一样,脑中只充斥着一个字:帅!
很烂俗的词,简单粗暴,可有时候,就是这种简单粗暴的词才足以描述这种天上有地上无的感觉。
“不好看吗?”他小心地问。
“不,很帅,”她立刻说,“很帅,很帅。”
之前排练的溢美之词果然全都忘记了,不只是忘了词,甚至连做过排练这件事本身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却似乎很满意她这种反应,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摆出简单却好看得要命的造型,仿佛在说:想看吗?想看就让你多看一会儿。
“陛下,您真是太帅了!”
之前挑衣服的店员不由得又赞叹出声,随即又引发新一轮排山倒海的恭维,朱宣文被夸得眉目舒展,好在Dave还没换好衣服,不然铁定又是一轮恩赏。
罗开怀忽然意识到气氛不对。给他换衣服,原本是要加强现代社会的正向刺激,可是店员们这么一恭维,只怕衣服是换了,病情却更加重了呢。她焦急地朝试衣间那边看去,好在Dave也终于换好了衣服,她急忙起身,给Dave递了个付账的眼神,拉起朱宣文便朝店外走去。
“皇上,您的衣服是换了,臣妾还没换呢,不如您现在带臣妾也去换一身?”
心理学上的小伎俩,不问他要怎么样,直接替他做决定,遇上容易受暗示的,基本暗示者就可以达成所愿。原本朱宣文不是那种容易被暗示的人,可是此时他被夸得飘飘欲仙,想必中招的概率会高很多。
他果然爽快地点头:“好,就依爱妃。”
闻听他们要走,店员们纷纷流露不舍之情,步步紧跟送到门口,一人一句“恭送皇上”,只扔下个Dave拿着张卡等在店里:“呃,那个,你们谁来收个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