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资料里说他父母早逝,难道从小到大都没人带他来游乐场玩过?
旋转木马的队伍慢慢前行,她随口问:“皇上,您以前从来没来游乐场玩过吗?”
“没有啊。”他说着舔干净最后一口冰激凌,恋恋不舍地看着盒子。
午后炽热的阳光照亮他额角一层汗珠,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也摘了下来,白衬衫领口敞开着,隐隐散发出一种太阳似的味道。
绝美的画面,足够让冰激凌车顶上的雌麻雀都怦然心动,她此刻看着他,却感到一阵难过。脱口而出的回答,说明他的那句“没有啊”是下意识的真实回答。
父母早逝、没去过游乐场的童年,哦,对了,可能连冰激凌也没怎么吃过。这是多么可怜的童年啊,你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得这种奇特的妄想症呢?
“爱妃有心事?”
她忙摇头,看到他嘴唇上方的一点白色,不由得思绪中断,笑着说:“皇上,您嘴唇上有冰激凌。”
他用手指摸摸,探身过来:“还不快给朕擦擦。”
排在前面的女孩听到他们的对话,回身笑着看了看。她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今天第一次没有为这种对话感到尴尬。
“是,皇上。”
远处又传来鬼哭狼嚎似的喊声。喊声来自跳楼机的方向,也不知那边是怎样的刺激,每次都带来号叫一片,下面排队的人却从不见少。
罗开怀朝那边看了看,又看看朱宣文,咬了咬唇,拉起他的手说:“皇上,我带你去玩个更好玩的。”
“可我们马上就要排到了。”
“不管了,那边更好玩。”
“可是戴公公他……”
Dave排在前面,已经选好了一匹“马”。
“没关系,他会找到我们的。”
许是“更好玩”三个字起了作用,朱宣文虽然一边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旋转木马,一边还是由她拉着离开了。
可怜Dave在旋转木马开动时才发现主子已弃他而去,抱着马头大喊:“皇上!罗妃!你们要去哪里?”吓得旁边的女孩向外挪了挪身子。
3
全员屏息的寂静。
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下面弯弯曲曲一条细线,那是排队的人群。罗开怀握紧安全扶手,越是恐惧,越是忍不住往下看,一看又忙抬起头来,心中涌起强烈的后悔。
他小时候没来过游乐场怎么了?他舔冰激凌盒子怎么了?罗开怀你是心理医生,又不是圣母……何况,这东西真的安全吗?
她向身侧看去,见他也正脸色煞白地看过来。
“皇上,别……别怕。”
他坚定地点头:“你也别怕,有……有朕在。”
话音刚落,身体突然毫无预兆地自由落体,耳边霎时间充斥一片鬼哭狼嚎。虽然意识明知是场游戏,可真实的下落却还是给潜意识带来实实在在的恐慌,她还未觉察到自己发出声来,嗓子就已经哑了。
坠落的速度陡然减缓,接着慢慢停下。罗开怀摸着有点发疼的嗓子,难以相信刚才那些尖叫声里也有自己的一份。
如是反复几次,游戏终于结束,他们扶着栏杆站在几米之外喘息。明明已经双脚着地,腿还是一阵阵地软,她下意识地看向朱宣文,见他也正双眉紧蹙,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怎么样?”
“我没事,”他喘着气说,“你呢?”
“我也没事。”她也嘴硬,还逗他,“要不要再坐一次?”
他一下子色变:“要坐你坐,我可不坐了。”
话落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一起虚弱地笑起来。
忽然,她的笑容中断在脸上。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不过紧接着便明白过来,没有不对劲,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他现在的举止神态太正常了,就好像……突然从妄想症里恢复过来了一样。哦,对了,他刚刚说“我没事”“我可不坐了”,他说“我”,而没说“朕”!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是……吓的?
她猛然想起来,刚才最惊恐的时候,自己明明已经叫得嗓子都疼了,意识却仍浑然不觉,那应该是恐惧瞬间侵入潜意识,激起的身体本能的反应。难道他也是这样?
会不会是恐惧激发了他的潜意识,进而带出了一部分正常人的认知?如果是这样,那么抓住这个机会慢慢引导,是不是就会让他好起来?
“你怎么了?”朱宣文见她面色有异,问道,“不舒服吗?”
“啊,我很好。”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爱妃”!
她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摸着嗓子笑着说:“就是嗓子有点疼,是刚刚叫的,你呢?你疼吗?”
他也笑起来:“我还好,不记得自己叫过。”
“吓得都忘了,你还不如我。”
他一怔,接着明白过来,和她一起大笑。气氛一时好得不得了,任何一个路人见了,都绝不会相信他有精神病。
那个尖细而熟悉的声音传来,就是在这个时候。
“皇上!皇——上——”Dave一边奋力招手,一边热烈而喜悦地跑来,“皇上,罗妃娘娘,可找到你们了!刚才你们那一跑,把奴才的魂都给吓丢了……哎?罗妃娘娘,你瞪我干什么呀?”
罗开怀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冲上去掐住一个人的喉咙。
“我没瞪你啊。”说着又使出“你把嘴闭上”的眼色。
“那你的眼睛为什么老是一眨一眨的?”
罗开怀双手紧握成拳。
耳边响起朱宣文的声音:“爱妃,你的眼睛不舒服吗?”
爱妃,他又在叫“爱妃”了,啊!
她深吸好大一口气,才攒起一个笑,回头笑说:“没有啊,臣妾只是喉咙不舒服,皇上可不可以叫戴公公去帮忙买些水来?”
那有什么不可以?他立即吩咐Dave去买水,Dave对刚刚见面就要分开有一丝本能的疑虑,可是皇命在身,又不得不从,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他稍微走得远了些,她一把拉起他的手,什么也不说,只飞快地朝相反方向跑去。他起初也是一诧,不过倒是任由她拉着飞跑起来,两人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没一点力气了,才呼哧呼哧地停下来。
“爱妃跑得如此急,可是……可是有何要事?”他双手扶在膝盖上,半躬着身,气喘吁吁地问。
“那……那倒也没有,”她一边喘,一边笑嘻嘻地摆手,觉得反正一时半刻也编不出什么像样的瞎话,不如就实话实说,“我就是想甩开戴公公,想叫他,找不到我们,然后,急得团团转。”
他摇头喘着气,一手指着她:“你……你……”
“我是不是太坏了?”
“不是,”他气喘匀了些,笑着说,“你想到朕心里面去了。”
“……哈?”
“朕被戴公公跟了许多年,原本走到哪里都习惯了有他在,从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他渐渐喘匀了气,又慢慢恢复了翩翩佳公子姿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可是就在刚刚,朕忽然觉得,有他在身边,很不便。”
他生了一双传神的眼睛,就算她不是心理医生,也一样读得懂那双眼睛里的意思。第一反应是他会不会又在逗我?第二反应是以他的姿色,就算是逗我我也认了。第三反应是罗开怀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你在想什么?”
“啊?”她顿时有种被看穿的忐忑,“我在想,这里风景不错,不如我们来好好欣赏一番。”
说罢才发觉这里景色果然不错,不禁又暗赞自己真是机智,随口一编就这么应景。
也不知他们是跑出了多远,这里已经没什么游人,也没有炫酷的游乐设施,只有芳草萋萋,花树成行,前方不远有个青灰色的小房子,房子造型方方正正,没有半点特色,不过正因为没有特色,反倒显得与众不同。
罗开怀好奇地看了看那房子,又看向朱宣文,见他也正收回目光看向自己,两人只一个对视,便都已明白对方所想,又同时点头一笑,一起朝那小房子走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他还真是心有灵犀,不过转念一想,和一个精神病人这么心有灵犀,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不由得抬眸去看他,头顶梧桐撑起午后阴凉,点点光斑投在他的侧脸,她暗想,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如果活过来,也一定没有他好看。
大卫的头发太卷,鼻子太高,眼睛太深,嘴唇太厚,不像他这样,头发清爽而精致,鼻子英挺得恰到好处,单眼皮下的眸子透出智慧之光,嘴唇薄而微翘,随便一勾就能要人命。如果真有造物主,她想,那么在造他的时候铁定是偏了心的。
“你在笑什么?”他忽然偏过头问她。
“啊?我……”她一把捂住脸,感受到自己花痴的模样,一边自哀不争气,一边急忙眨巴几下眼睛,“我没笑啊,只是被沙子眯了眼。”说完又眨巴几下。
“哦?”
她瞧着他洞悉一切似的眸子,心里立即暗叫一声完了,半丝风都没有,哪儿来的沙子眯眼睛?
他果然笑眯眯地看她,又朝她探了探身子:“是吗?那朕帮你吹一吹。”
“不用!”她急忙一掌推开他,一步跳出老远。他抚着胸口咳了咳,像是惊讶于她竟有如此爆发力。
“那个,我……我突然又好了,不用吹了。”说完也不等他,快步朝小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