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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母汤(1 / 3)

经过刚才那场生死抉择,我心里七上八下,各种思绪搅成了一团。眼下形势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虽然素未谋面,但郭瘸子的行事风格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老辣果决,而且懂得隐忍,比兵大头难对付许多。

为了稳住局面,我强作镇定,随口问他:“那两个兔崽子放回去,你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他们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蠢。这个活儿,跟先前说好的可不一样。”他把玩着匕首,瞄了瞄地上的尸体,“当初兵大头四处支锅拉伙的时候,只说沙漠里有一处藏物丰厚的古墓。他对墓主人的身份只字未提,问起消息来源更是闭口不谈。工程做了小半个月,我在山上守着越看越不对劲。他妈的,老子做买卖最恨背地里搞鬼那一套。”他说着收起匕首,大咧咧地坐在尸体上,“人上了年纪,腿脚软,心肠也软了。要不是你小子搅一棍子,我老郭怕是难见明天的太阳。”

既然话已经讲开了,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坦言此行是为了求药救人,至于古城里的文物古迹,一点兴趣都没有。

“有血性,做朋友没得说。”郭瘸子哈哈一笑,“老郭如果有你这样的兄弟,死也值了。这样,别说我亏待你,事成之后,你们也占一份。有财大家发。”

我本打算撇清关系,谁知道他三言两语就把我们几个划进了他的队伍里,根本不留任何拒绝的机会。我总算明白沙老师那句话的意思,郭瘸子确实够我喝一大壶了。

沙老师还嫌不够乱,插嘴说道:“小胡同志不远万里来到绿海基地,志在必得。看来对镇库古城下了不少功夫,研究得很透彻。敝人天资愚钝,学业不精,有些地方,希望指点。”

我被他酸出一肚子水,知道他还惦记着打击报复,只好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粗人一个,不比沙老师您,顶呱呱的专家。我刚才看您在壁画前面若有所思,这里边肯定有不少学问吧?”

提及墙面上的彩绘,沙老师的脸上浮现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个时候,他那俩学生适时地打开了随时携带的探照灯,一左一右站在壁画面前。经过精细打理,石灰早就被清得一干二净,地上积了半寸厚的白面儿。我环视左右,忍不住想问那些清理墙面的人都上哪儿去了。但沙老师此时已经站起身,走到了壁画面前。

出于好奇,我迫不及待地寻找起祭台顶端供奉的物品。不料突破云层的石柱画风陡变,与安详庄严的祭祀风味截然相反,柱身上描有各式张牙舞爪的恶鬼,惨白色的人形骷髅漂浮在空中,围绕在祭台周围,冉冉升起。顺着石柱再往上,总算看到了藏在墙壁顶端的龛笼,上面供奉的正是我们找寻已久的双耳黑陶瓶。我心说摊上大事了,急忙移开视线,假装观察壁画中的其他部分。我和胖子来得匆忙,当时只看到了宣法僧跪拜诵经的片段,上百平方米的画卷如今赫然展现在面前,一时间目不暇接,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

郭瘸子算半个行家,看着墙面说:“没了保护层,最多半个月,这些壁画就会腐烂剥落,可惜壁画面积太大,不然带出去起码能回本。”

“镇库城,荣于一粒沙,毁于一粒沙。你们知道吗?镇库城是精绝人口口相传的荣沙之城,在这里,诞生过一位神灵。”沙老师聚精会神地描摹着墙壁上的画。他怀抱探照灯,直勾勾地盯着左角顶端上的组图。画中有散发着光芒的沙粒,以及无数跪拜的人,他们有的衣着褴褛,有的珠光宝气,有的肚肥腰圆,有的骨瘦嶙峋。每个人都带着敬畏的表情,跪在一粒小得几乎不存在的沙石面前,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我对鬼神之说始终持有保留态度,要说鬼打墙、活见鬼的事的确没少见过,可冷不丁跟我说神仙,太他妈的唯心主义了。我狐疑地打量沙老师,被他眼中狂热的光芒震慑,总觉得他已经走火入魔,重度晚期,救不回来了。

随着他富有渲染力的解说,我大致对图中描绘的故事有了一定了解。历史上,镇库城曾经有过二十四次大迁徙。每一次迁徙的原因,都和地脉有关,也就是图中的沙砾。这种习性与逐水追季的游牧民族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镇库人追寻的并非是自然的馈赠,而是一粒被神化色彩渲染的沙砾。我个人对此持保留态度。虽然中国历史上,有许多城市的兴衰与风水地脉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如此频繁,不断迁徙变化的城市我从未听说。这种近似病态的执着,只能用信仰崇拜来解释。

“我们所在的镇库,是精绝历史上的最后一座,也是时间最长的一座。”沙老师回过神,语气正常了许多,“你说的东西,恐怕就是镇库人常年来一直追寻的沙砾。劝你别抱什么希望。知道这里为什么荒废了吗?沙泉枯萎了,他们被遗弃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辩驳:“艺术创作往往带有夸张、渲染的成分,你口中的沙砾,类似于一种精神层面上的追求。古镇库人视为神迹,世代追寻地脉中的沙砾安邦立命,并不代表它本身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来之前,我研究过一些史料,进来之后也看到了很多实例,镇库城的衰落,和过度开采、河流改道有着密切的关系,绝不是所谓的神罚。这种说法太荒谬了,枉你还是一个老师。”

“小胡同志,你有信仰吗?”沙老师推了推眼镜,很严肃地看着我,“也许你没有,但他们有。在镇库人的眼中,你的说法才荒谬至极。俗话说客随主便,如果你不能尊重他们、理解他们,那还留下来干什么?”

“毛主席就是我的信仰。”我毫不犹豫地抨击了沙老师的言论,“一直是,并将永远是。”

沙老师充满怜悯地看了看我,背过身去不再说话。郭瘸子听糊涂了,他拍拍手,眯起眼睛说:“吵这些有个蛋用,能当饭吃?书都读狗肚子去了。这画又带不走,你们研究得再仔细都是扯淡。等那俩兔崽子回来,咱们准备下地宫,好东西都在里边等着呢。这趟能不能光宗耀祖,全看下边喽。”

说着说着,钟全和三狗欢蹦乱跳地走了出来。“郭爷,收拾妥了,一个都没跑了,全撂底下了。您来过个目呗。”他们身上沾了血,说话带着喘息。

我大步冲向胖子他们藏身的地方,两人完好无损。胖子见了我,几乎要跳起来:“外面内讧,大好时机,快走。”

我苦笑道:“早就暴露了,现在跟他们拴在一条绳子上。待会儿别露馅,他们还不知道咱们的底细。”

胖子没有追问,估计自己心里也琢磨得七七八八。来不及细交代,其他人鱼贯而入。郭瘸子蹭到佛像边上,不清不淡地向胖子和昏迷中的老揣打了个招呼。沙老师那伙人看也不看,径直走到了地宫入口处。三狗忙着邀功,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郭爷,您验收,兵大头的死党都在这儿呢。”

郭瘸子点头,蹲到沙老师边上,迫不及待地询问入地宫的吉时。胖子拱我说:“怎么让一个酸秀才抢了基本业务?”我说:“你少嘚瑟,现在就怕贼惦记。”胖子看了看这伙盗墓贼,借口查看老揣病情,拉我到一旁絮叨。

“敌我悬殊,势同水火,胡司令你可想好了,咱们真的不需要战略性撤退?”

“王凯旋同志,战事吃紧,同胞的性命危在旦夕,这个时候我们不应当考虑个人得失,向前冲,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可怕,也最脆弱!”我简略地介绍了一遍大殿里发生的变故。胖子心里有了数,神色轻松了许多。

“那老揣怎么办?他这个模样,肯定不能带到下面去。”

“按咱们本来的计划,他留在原地。我们跟郭瘸子下去,找到东西立刻撤。时间拖得越长,对咱们越不利。做好心理准备,下去之后可能随时要动刀子。”

郭瘸子言语间曾向我打听来路,我守口如瓶,对Shirley杨的存在更是绝口不提。他心中有猜忌,没有搞清楚我们几个的底细之前,不会轻易翻脸。但地下世界变数极多,必须时时提防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我本想尽可能多争取时间与胖子详细商讨计划,不料话到一半,后背骤然发凉,我转过身,发现那个叫小四的男学生正躲在黑影中,两只透亮的眼睛,毫无顾忌地盯着我们两人目不转睛。不用说,自然是沙老师安排盯梢的。他神色专注,见我回头,吓得吐出了舌头,急忙跑到老沙身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沙老师手里捏着本半旧的手抄本,见事情败露,一点脸红的意思都没有,居然还心平气和地冲我们点头微笑。我想起刚才讨论到一半的话题,就起身朝他走去。沙老师把书卷交给旁边的学生,迎身站了起来,打量道:“二位聊完了?咱们上路呗。别让其他人等久了。”我这才注意到,郭瘸子已经带着他那两个新的手下消失了。嘿,这老东西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居然自己打头阵。前面有人探路,我自然没理由阻拦。跟他“呵呵”了几声,矮身钻入了地道。

地宫入口原本封有混杂着树根杂草的青泥,砖道顶层与四壁涂满了极度易燃的动物油脂。我不经意间粘了满手油膏,慌忙蹭在衣襟上,心中不禁后怕。为了节约电池,本来打算带火把下来,后来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木料只好作罢。胖子跟在我后面,唏嘘说:“亏得没带明火,要不然哥儿几个亏大发了。”

“看来镇库人民在封闭庙殿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古时候可没有其他照明设备。假设入侵者打开了地宫入口,那下一步可想而知。”

胖子点头称是:“够狠的,这一把火要是烧起来,别说地宫里的东西,弄不好整座城池都得跟着遭殃。他们这是铁了心,要跟敌人鱼死网破。”

我不禁打了个战。如今的我们,对于这座古老的城镇来说与入侵者并无差别,不知道前边还有多少陷阱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郭瘸子他们三人先众人一步,必定早就发现了火油的秘密,可他们一声不吭,根本没有提醒半个字。这其中的居心细思极恐。我忽然感觉每走一步,都有可能随时迈向地狱。好在砖道并不长,每隔十米左右,就有一道拱形门框。我留心计数,前后走过二十三道拱门之后,眼前慢慢有了光亮,视线也跟着豁然开朗。郭瘸子等人站在砖道尽头正四下打量。我大步迈出砖道,发现我们正置身于一座影殿当中,殿中四角挂有照明用的冷火,与先前在将军墓中见到的荧光材质的沙土极为相似。胖子见了冷火立刻捂住口鼻。我拉起防风巾,对其他人说:“这灯里的沙土有古怪,一旦吸入非常容易引起幻觉,离它们远一点。”

沙老师准备得十分周全,自背包中抽出防毒面具分发给众人,我和胖子居然也有份。郭瘸子绕着四壁走了一圈,东敲西打,始终找不到出路。他转头问我们:“路怎么到头了,地宫里的宝藏呢?”

我解释说:“这间屋子是影殿,一般大墓里才有。多用来宣裱墓主人生前的画像,相当于陈列遗像的地方。按制来说,下面应该还有一间斋殿,用作祭祀供奉。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正殿,基本布局和带壁画的那间大殿差不离。”

郭瘸子点头称道:“小胡果然有两把刷子,谈起地宫里的东西如数家珍。我没有看错人。那你再说说,现在四壁封死了,进斋殿的入口藏在哪里?”

沙老师瓮声瓮气地说:“这里布局中的含义有待商榷,还是不要贸然前进比较妥当。”

胖子一直看不上这个酸秀才,不屑道:“哟,听沙教授的意思,还有别的解释。那敢情好啊,劳烦您多讲两句,让大家伙一块儿长知识。”

沙老师举着厚瓶底,竖起食指反问:“这是什么?”

我们几个齐刷刷地抬头看天,圆形宝顶高悬在头顶上,绘有带着象征意义的巨大的单目花纹。眼球在精绝文化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代表性。再次看见这个不祥的标记,我内心一阵反胃,记忆中痛苦的往事再次浮现。除了我和胖子,其他人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单目花纹。郭瘸子仰着脖子,比画说:“房顶上好像画了一颗眼珠子,咋了,里边有什么说法?”

沙老师摇头:“迂腐迂腐,谁问你们上面画了什么,我问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胖子立刻反问:“难道不是影殿?”

我心中一惊,陡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何在一座专门用以收藏物资的地窖里,会出现本不该出现的影殿。除非,地下另外建有墓室。

其他人尚未想明白,纷纷报以疑惑的眼神。我急忙举起手电,四下寻找画像。如果这里真是一座影室,必然会挂有墓主人的遗像。一旦印证,那在前方等待我们的将不仅仅是藏有镇库秘宝的地窖,还有身份成谜的千年古尸。

胖子听说有墓,两眼精光大射:“有墓好啊,明器可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壁画强多了。”

“小胖子有点意思。”郭瘸子对胖子的坦荡十分欣赏,也摆出一副大无畏的态度说,“升棺发财,财源广进。有墓可挖是好事,大家别慌,兹当多了一项进账,哈哈哈!”

我心说你一个大老粗当然不觉得有问题,可墓室毕竟是不寻常地方,忌讳颇多,稍有不慎就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到头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别提升棺发财这种春秋大梦。

“事情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沙老师双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地说,“我们在古城里转了小半个月,从未找到过半寸白骨。城里大半领域都已经探查过,既没有群葬墓也没有官葬陵。当时我就觉得奇怪,镇库城迁徙至此,少说有数百多年的历史,新旧交替,城池内外居然连一块墓地都没有。往玄了说,难道镇库城就没死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