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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章 地图上的虚拟游戏(1 / 2)

光亮正一寸寸消失,天地间的蓝紫色已经替代了之前的胭脂绯红,路灯初燃,城市变成剪影,空气静默,车流退却,我走在路上。

我走在的路上,是最美最老的那些。这座大陆尽头的港口城市,如果你心存一份与它脉络相通的地图,就应该知道——从鲁迅公园往东,走过水族馆,走过第一海水浴场,拐上略有倾斜的南海路,往东南方向路过东海饭店,就此深入八大关腹地——这样的线路意味着什么。

20岁以前,我丢在这些线路上的都是疯狂的想像。现在,我则如一个信仰的求索者,求索与我的审美相吻合的故乡。

走过当年读书的文登路小学,我特意看了一眼花墙边的白玉兰,朵朵挺秀,枝枝清高,那是我今生所见过的最出众的白玉兰。

走在路上,风很大,我斜肩挎包,游客一样。史铁生在《病隙碎笔》里说,8人可以走向天堂,却不能说到达天堂。因为走向意味着彼岸的存在,而到达则是彼岸的消失。

一切信仰亦是如此。只是一个方向。一条使你甘愿匍匐的道路,却没有具体所在——提供指引而不设立终点,恰恰是神最大的智慧。

射手座的人通常拥有健壮的下肢,这足以支持他们实现生活在别处的梦想。他们不明就里地冲动让他们不停地出发,所幸,在途中的天生预感可以帮助他们少走弯路,于相当高的安全指数里穿梭巡回。

这大约可以成为我远走故乡多年却无惊无险的最好解释。射手女如我,故乡路也好异乡路也罢,竟能走出相同的坦然。18岁那年,为准备高考,我要到西湖边的浙美(现为中国美术大学)投师学画,那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关于怎么去,父母把地图铺在写字台上,研究了两个晚上。

当时,青岛到杭州有两条大路:一条是坐火车到上海,出站买票,再坐火车到杭州;另一条是坐火车到苏州,换乘汽车到杭州。有经验的人登门出谋划策,父母最终选择了后者。因为后者既可以让一个女孩子避开大上海火车站的杂乱,又可直线到达目的地。

母亲说,到了杭州,你先买份地图吧。

出发了。我背着画夹,如侠客佩剑。我两眼望天,内心轻狂。我的脚步真快啊,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我并没有买地图。年少的我还无法接受一张地图的冷静与理智。相较于地图的浓缩斟酌,我更依赖人与人的直接交流——我向那些看上去面善的人问路,并笃定他们湿答答的口音里藏不住诡计。嘴甜爱笑,是我赢得善待的法宝。

在外游荡的年月,我都是很少想家的。与此成正比的是,我的父母也从未表示过担心或阻拦。也许,我们都是“心大”的人。按照地图所指,之后,我曾分别居住两年以上的深圳、厦门和香港,地处北纬25°,属南海,棕榈、桉树、榕树和南洋杉染绿了许多知觉,我穿着吊带裙度过漫长的夏季和仓皇的青春——在无处闪躲的日照与刺目光亮中,我仍是不想家的。

开始迷恋地图的具体时间,我已经忘记。似乎是在32岁的秋天,没有开蒙仪式,却自此忽然发现地图绝不再仅仅是一张纸,它更促使我超越了性别所致的方向感局限,煽动起我的好奇心。怀揣地图上路或者进入陌生城市时先买下一份地图,那种感觉,就仿佛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地图爱好者,正在把地图作为一部伟大的叙事史诗来阅读。

属于故乡的夏季,马路上游动着手捧地图索骥的背包客。

当街展开地图,是一种气质。跟着地图走,要比跟着导游的小旗走更有挑战性。地图与寻找、冒险相联,走错了路等于又认识了一条新的路,新的路上必有风景,幸运的话,还可以触摸到这座城市的脉动。

大多数男人都声称自己是地图爱好者,这一意味深长的谎言给地图带来了更多的神秘感。尤记得大学里教古典文学的老师,放假前叮嘱每个同学开学时带回一张所在城市的最新版地图。这个身高只有167厘米的江南小男人,除了胡子修得很骑士,长相实在难上台面。我讨好地告诉他青岛还有啤酒和海鲜,他说“一张地图足矣”。

他收藏地图。地图不断地满足着他对宏观的执迷以及对虚拟游戏的偏爱。这份内心的狂野很好地补充了形体的不足。

古往今来,人与地图的关系通常体现在这两个层面:实用、游戏。无数观光客、探险家和寻宝人,在实用的层面上把地图当做完成一次次意义非凡的搜索的工具,而更多的患有轻度幽闭症或自恋成狂的人,则通过地图找到了在现实中找不到的快乐和满足——这一点常常被忽视,但它很有可能就是地图的本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