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游戏 女生 其他
首页

第二部 第十四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1 / 3)

第十四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阿獙叫了一声,提醒阿珩已经到达朝云峰。

阿珩心如刀割,根本没有勇气走进朝云殿,可是祝融和昌意同归于尽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大荒,阿珩不想让别人告诉母亲这个消息。如果要说,那就让她亲口来告诉母亲。

她抱着昌僕走进了朝云殿,嫘祖正在教导颛顼诵书,听到脚步声,笑着抬头,看到阿珩的样子,神色骤变。

颛顼飞扑过来,「娘,我娘怎么了?爹呢?爹爹怎么没回来?」

嫘祖对颛顼柔声说:「你先出去玩,大人们有话要说。」

阿珩跪在母亲面前,嘴唇哆哆嗦嗦,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大哥当年跪在母亲面前的绝望和自责。

嫘祖脸色惨白,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温和地说:「你先去洗漱换衣服,我来照顾昌僕。」

「娘─」

嫘祖挥了挥手,「收拾干净了慢慢说。」宫女过来扶着阿珩下去沐浴更衣。

阿珩匆匆洗漱完,急忙去看母亲。昌僕已经换过了一套衣服,在榻上安睡。母亲坐在榻旁,双手捧着昌意的衣袍,一遍又一遍的仔细抚摸着。

阿珩轻轻走过去,跪在母亲膝前。

嫘祖低声问:「昌意是不是很英勇?没有丢下自己的士兵独自逃生?」

阿珩嗓子干涩,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的点了点头。嫘祖微微而笑,「很好,像他的外公一样!」

「娘!」阿珩抓着母亲的手,「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嫘祖摸着阿珩的头,面容枯藁,神情憔悴,眼睛却分外清亮,好似仅剩的力量都凝聚到了眼睛里,「你在这里看着昌僕,她性子刚烈,过刚易折,我去看看颛顼,我不想他从别人那里听到父亲的死讯,他的父亲死得很英勇,应该堂堂正正的告诉他。」

嫘祖仔细地把昌意的衣袍叠好,放在了昌僕的枕边,蹒跚的走出屋子,走到桑林里,牵住颛顼的手,「奶奶有话和你说。」

一老一少,在桑树林中慢慢的走着。嫘祖步履蹒跚,腰背佝偻,可她依旧是所有孩子的精神依靠。

「昌意!」

昌僕刚一醒,就惊叫着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站在窗前看母亲和颛顼的阿珩立即回身,「嫂子。」

昌僕看了看四周,发现她们已经身在朝云殿,「昌意呢?昌意在哪里?」

阿珩回答不出来,昌僕眼巴巴地盯着阿珩,似乎在哀求她给自己一点希望,阿珩觉得昌僕的视线如同尖刀,一下又一下刺在她心上,痛得她不能唿吸,可是她却没有办法躲避,因为躲避会更痛。

「四哥、四哥......」阿珩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昌僕看到枕头旁的衣袍,眼中的光瞬间全灭了,她抓着阿珩的肩膀拼命地摇晃,厉声怒吼:「你为什么要独自逃走?为什么没有救他?他是你四哥,你怎么不救他......」阿珩就如一片枯叶,被疾风吹得完全身不由己,再剧烈一点,就会粉碎在狂风中。

昌僕摇着摇着,身子一软,突然趴在阿珩的肩头,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他们明明约定了夫妻一心,生死同担,他为什么要违背诺言,让她独生?

就在前一瞬,他还抱着她,亲着她,让她沉醉在最甜蜜的幸福中,现在却尸骨无存,一切都烟消云散。她不相信!昌意没有死,绝对没有死!

昌僕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惨嚎,撕心裂肺,犹如一只悲鸣的野兽。阿珩再也无法克制,眼泪如决堤的河水般涌出,可她不敢哭出声,只能紧咬着唇,用尽全部力气挺着背嵴,不让自己倒下。

昌僕哭得五内俱焚,悲怒攻心,晕厥了过去。

阿珩不敢放任自己的伤心,迅速擦干了泪,照看着昌僕。

嫘祖牵着颛顼的手走进来,不过短短一会儿,颛顼竟好似突然长大了,小小的脸紧紧地绷着,眼中的泪珠滚来滚去,却一直倔强的憋着,就是不肯哭,憋的脸色都发红。

颛顼站在榻旁,去摸母亲的脸,神情十分严肃。

嫘祖对阿珩吩咐:「你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阿珩迟疑地看着颛顼,嫘祖说:「他如今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不管他能理解几分,都让他听着吧!」

阿珩听出了嫘祖的话外之意,脸色立变,「大哥、大哥还在。」

嫘祖淡淡的说:「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吗?青阳是我生的,是我把他从小一点点养到大。珩儿,你会认不出你的女儿吗?那是你心头的肉,一颦一笑你都一清二楚。你和昌意竟然胆大包天,想出这样瞒天过海的计策。」

阿珩急急解释:「娘,我、我......不是四哥,是我。」

「我明白你们的苦心,知道你们怕我难过,怕我撑不住,可你们太小看你们的母亲了,轩辕国能有今天,也是你母亲一手缔造,如今虽然上不了战场,不代表我已经老煳涂了。」

阿珩跪在嫘祖膝前,嫘祖对颛顼说:「你好好听着,听不懂的地方不要问,牢牢记住就行。」

阿珩开始讲述,从她察觉事情有异,派烈阳送信回轩辕求救,向高辛借兵,被少昊拒绝,到祝融用自己做阵眼引爆火山全部讲了一遍。

嫘祖一直默不作声,昌僕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帐顶,听着阿珩的讲述。

昌僕突然问:「为什么父王一直没有派兵?如果我们的神族士兵再多一些,只要有一个精通阵法的神族大将佈阵,即使祝融用自身做阵眼,我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阿珩说:「我能用性命担保烈阳的可靠,这场战役对轩辕至关重要,父王绝对不想输,只要他接到消息,肯定会全力阻止祝融,唯一的解释就是父王没有收到烈阳送的信。」

谁敢截取送给黄帝的信?谁能有这个胆子,又能有这个能力?

阿珩想通的一瞬,悲怒攻心,嘶声问:「前日夜里父王是住在指月殿吗?」

嫘祖身子晃了一晃,向后倒去,阿珩忙扶住她,「娘,娘!」

嫘祖缓了缓,对昌僕哭道:「我对不起你,是我姑息养奸。」

昌僕噙泪说道:「娘,您在说什么?」

嫘祖老泪纵横,「因为年轻时的大错,我对彤鱼氏一直心怀歉疚,却没想到一错再错!我早该看明白,有的错既然犯了,宁可自己受天谴,也要一错到底,我若当年心狠手辣的直接杀了彤鱼氏和她的孩子,也不会有今日!」

昌僕忙挣扎下榻,跪在嫘祖面前,哭道:「娘,你若再责怪自己,昌意就是死了也不得心安。」

嫘祖搂着昌僕和阿珩,嘶声痛苦,阿珩和昌僕也是泪若雨下。

颛顼安静的坐在一旁,看到娘、姑姑、奶奶三个女人哀哀哭泣,似懂非懂,只是牢牢记着奶奶的叮咛,努力的记住一切,奶奶说了,他如今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必需要坚强。

一个宫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王后,来了一大群人,他们都穿着哀服,带着哀冠......」

看来父王已经收到消息,派人来禀告母后。阿珩说:「就说我们知道了,让他们都回去吧。」

宫女紧张的嚥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说:「不,不行,黄帝也来了。」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嫘祖恨道:「让他滚回去!就说我不想见他,今生今世都不想见!」

宫女惊骇的张着嘴,阿珩站了起来,扯扯宫女的衣袖,示意宫女跟她走,昌僕也追了出来,「我有话和父王说。」

阿珩和昌僕走进前殿,看黄帝全身缟素,神色哀戚,一见阿珩,立即问:「你母后如何?」

阿珩说:「母后身体不太舒服,正在卧榻静养。」

黄帝提步就行,「我去看看她。」

阿珩伸手拦住了他,「父王,母后受不得刺激了。」

黄帝愣了一愣,「那......那改日吧。」

黄帝对昌僕说:「神族的两百士兵都阵亡了,奉珩儿之命提前撤离的四千若水战士全部活下,我已经派人继续搜索,也许还能救出一些若水的战士,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

昌僕眉目冷冽,刚要张口,阿珩抢先说道:「父王,我在三日前派烈阳送信回来,讲明祝融意图引爆火山,请您立即派神将救援,如今烈阳下落不明,不知父王可收到了信?」

黄帝心念电转,立即明白了一切,气得脸色发青,五官都几乎扭曲,可渐渐的,他的神色恢復了正常,「这事我会派人去查。」

阿珩对黄帝彻底死心,黄帝肯定也会通过别的方式重重惩罚夷彭,可那不是阿珩想要的惩罚。

昌僕跪下,说道:「父王,虽然昌意已经尸骨无存,可我想求您为昌意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

黄帝说:「我本就是这个安排,还有其他要求吗?」

昌僕摇摇头。

黄帝道:「那我走了,你们若需要什么,派人来直接和我说。」

躲在殿外的云桑看到黄帝走了,才带着朱萸走进前殿。她虽然嫁给了青阳,可在朝云殿,仍是一个外人,所以她也一直深居简出,凡事尽量迴避。

阿珩向她问安,昌僕木然的坐着,犹如一个泥偶,对外界的一切事情都浑然不觉。

云桑十分心酸,她还记得几百年前的那场婚礼,火红的若木花下,昌僕泼辣刁钻、古灵精怪,在她心中,昌意和昌僕是唯一让她羡慕的夫妇,令她相信世间还有伉俪情深,可老天似乎太善妒,见不得圆满,竟然让他们生死相隔。

云桑对阿珩说:「前几日,我深夜睡不着,出外散心,看到轩辕山下有火光,就过去查看了一下,正好看到夷彭领着几个妖族围攻一只琅鸟,其中一个好似是狐族,说什么要把琅鸟的凤凰内丹取出,敬献给狐王去疗伤。我意识到是烈阳,就设法救了他,本想今日你回来时就告诉你,可我去找你时,隐隐听到哭声,似乎不太方便就迴避了,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阿珩忙对她行礼,感激的说:「多谢你,烈阳如今在哪里?」

云桑说:「在后土那里。烈阳的伤势非常重,我帮不了他,只能把他送到后土那里。让后土帮他疗伤。」

刚才只顾着烈阳的安危,没有细想,阿珩这会儿才发觉云桑刚才说的话疑点很多,烈阳的功力比云桑强,烈阳都对付不了的人,云桑肯定应付不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后土在场,不是云桑救了烈阳,而是后土救了烈阳。

云桑冰雪聪明,看阿珩的神色,知道她已明白,索性坦然承认,「我知道瞒不过你,其实那天晚上我是出去见后土,因为听说祝融要投降,我有点不信,就去找后土询问战况,可惜我们去的晚了,烈阳已经昏迷,不知道烈阳为何而来。」

去得早又能如何?云桑虽然嫁给了青阳,可彼此都只是相互利用,即使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不见得会传递给黄帝。阿珩甚至暗暗庆幸他们不知道,否则也许云桑会设法通知祝融,那到时候只怕连四千士兵和昌僕都逃不掉。

阿珩想到此处,突然冷汗涔涔,她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云桑和后土待她一直亲厚,身为战败的异族,曾着得罪夷彭的风险救了烈阳,她却如此多疑。可她能不多疑吗?少昊对她和昌意何尝不好呢?但不管再好,那都是私情,在大义之前,他们这些生于王室、长于王室的人都只能捨私情,全大义。

泥偶般的昌僕突然站起来,向外跑去,阿珩忙拉住她,「嫂子,你去哪里?」

「你没听到昌意的箫声吗?你听。」昌僕凝神听了一会儿,着急起来,「怎么没有了?刚才明明听到了。大嫂,阿珩,你们听到了吗?」

云桑潸然泪下,阿珩心痛如绞,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宽解昌僕,也许只能寄希望于时间。

对有些人而言,时间会淡化一切,可对昌僕而言,也许时间只会一次又一次提醒她,昌意不在了!

就如炎帝在妻子的墓旁对阿珩所说,漫长的生命只是令痛苦更加漫长!

黄帝下令举国为昌意服丧。

轩辕国如今国势正强,大荒内各族各国都派了使者来弔丧,少昊作为昌意的姻亲,虽不能亲来,也派使者带着王姬玖瑶来为舅舅服丧。

黄帝在轩辕城内为昌意举行了盛大的葬礼,阿珩不想嫘祖白髮人送黑髮人,苦劝她留在了朝云殿。

行完仪式,安葬时,昌僕要求只能轩辕族在场。

等把盛放着昌意使用过的器具的棺木放入墓穴,宗伯正要下令封闭墓穴,一直沉默的昌僕突然说:「等一等!」

众人都惊诧的看向昌僕,昌僕凝视了一会儿昌意的棺材,回身对众人哀声说道:「今日我在这里哀悼我的夫君昌意,在若水,还有六千多女人和我一样,在哀悼痛哭她们的夫君。对我们若水族而言,勇敢的战死沙场是一种荣耀!可我们不能接受被人陷害而死,那是对亡灵的亵渎!对所有死者的不敬!亲人的死亡就像活生生的掏出了我们的心,可被人陷害而死的死亡却像是心被掏出后,又被浸泡到了毒汁里!仇恨一日不除,我们的心就永远都泡在毒汁里!」

昌僕盯着夷彭,「轩辕夷彭,你可听到了地下亡灵们愤怒的吼叫,若水女人们痛苦的哭泣?」

夷彭淡淡说:「我不知道四嫂在说什么,请四嫂节哀顺变,不要胡言乱语。」

黄帝对侍女下令:「王子妃伤痛攻心,神志不清,快扶她下去。」

侍女们想把昌僕强行带走,一群若水大汉噌的一声拔出大刀,挡在昌僕身周,杀气凌然。

昌僕朗声说道:「王姬发现了祝融在佈阵引火山爆发,派人送信给黄帝,请求他派神将去化解祝融的阵法,我和昌意一直苦苦拖着祝融,拖到了傍晚。只要援兵及时赶到,就肯定没有今日的葬礼。可信件在中途被人截取,截取信件的人就是他---轩辕族的九王子!」昌僕指着夷彭,所有人都震惊的看向夷彭。

昌僕的视线慢慢扫过所有的轩辕族人,目光冷冽,面容肃穆,一瞬间黄帝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昌僕说道:「自从我父亲跪在黄帝脚下,把最古老的若木花双手捧给黄帝,选择了归顺轩辕国时,我们就是轩辕的子民,也就是轩辕九王子的子民,可他却为了一己私仇背叛了自己的子民。作为若水的族长,为了六千族民的亡灵,六千女人的哭泣,我不能原谅他,若原谅了他,我无颜回若水!作为昌意的妻子,他杀我夫婿,我更不能饶恕他!」说话声中,昌僕突然拔出早已藏在袖中的匕首,飞身跃起,拼尽全力,刺向夷彭。少昊铸造的神器真正发挥出了它可怕的威力,人器合一,气势如虹,无坚不摧。

夷彭早已习惯王族内隐藏在黑暗中的勾心斗角,怎么都没想到昌僕竟然敢当众杀他,踉踉跄跄的后退,匆匆忙忙的佈置结界,却挡不住昌僕早有预谋、不顾生死的全力一击。昌僕势如破竹,所有的阻挡都被冲破。

夷彭眼前只有一道疾驰的彩光,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绚烂,他怎么躲都躲不开,虹光在他眼前爆开,飞向他的心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再无从躲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