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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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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法师嘆了口气:「对临海大长公主而言或是并无差别,但对于他们,」他伸手指了指那几个孩子,「只怕并非如此。」

常乐一时默然无语,她之所以不同意临海的做法,一则是不想赶尽杀绝——削爵也就罢了,不孝之罪一旦落实,却是要去职流放的;二则也是明白家族名声要紧,真要闹到满城风雨两败俱伤,纵然争到了爵位,对子孙后人又有何益?

千金大长公主的目光却在裴行俭身上一扫,凉凉地道:「说来今日这局面,还要多谢某些晚辈,如今这边母子反目、兄弟不和,倒是不碍着他们来尽忠职守了,真教人好不佩服!」

裴行俭仿若未闻,脸上半丝波动也看不见。千金越发恼怒,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裴少卿,你以为如何?」

裴行俭微微一笑,依然是欠了欠身:「大长公主英明。」

他居然连话都懒得换一句!千金大长公主一口气顿时全堵在了嗓子眼里。常乐大长公主心里嘆气,只得接过话头:「今日辛苦了少卿半日,我在此替临海道一声谢。如今此间已是家事,便不烦扰少卿了。」

裴行俭毫不犹豫地抱手:「多谢大长公主体谅。」常乐刚松了口气,他却不慌不忙地说了下去:「臣斗胆,听适才大长公主与闻喜公所言,此事似乎与河东公世子相关。袭爵之际,辩嫡庶,明贤愚,正是臣职责所在,请恕臣不敢懈怠。」

裴法师原本便有些忐忑,听得这一句,心头更是大凛:裴行俭跟这边本有旧怨,若让他拿到什么把柄……常乐的脸色也沉得几乎能出水:「裴少卿此言何意,难不成还忧心我等不守朝廷制度、欺辱了谁去?」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不必多说了!」

裴承先不知何时已起身,他的眼睛犹自红肿,衣袍愈显凌乱,但此时大步走来,昂首斜睨,竟又有了几分当年那目无下尘的狂傲模样:「不就是袭爵么?我裴承先虽是一生虚度,半事无成,却也不至于为了区区爵位便闹得家宅不宁!既然大长公主有心做主,不如便将拙荆与承禄都唤过来,咱们当面说个明白!裴少卿么,」他转头看了裴行俭一眼,神色有些复杂,「也不妨做个见证!」

常乐大长公主眉头紧锁,多少有些犹疑。裴承先毫不客气地直视过去:「大长公主莫非还不放心?承先这便对天盟誓,此事我若让长辈为难,家声蒙羞,就教我天诛地灭!如何?」

裴法师不由跺足:「这是什么话?」常乐忍不住也是怒火上冲,沉声喝道:「把崔氏和二公子都叫过来!」

没过多久,帘子一动,婢女领着崔静娘和裴承禄走了进来。崔静娘脸色蜡黄,神情却还镇定,请安问好,礼数週全。直到看见两个脸色青白的孩子,她脸上才变了颜色,含泪上前搂住他们,顺势拜倒在灵前。裴承禄的动作却与裴承先如出一辙,不管不顾几步走到了屏风之后,扶床哽咽起来。

常乐大长公主冷冷地看了一眼裴承先:「你有什么话,如今可以说了么?」

裴承先看着那一起跪地痛哭的母子三人,眼神渐渐变得柔软。默然片刻,他回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多谢两位大长公主关怀,承先自知德浅福薄,稍后便会上书自请去位,推举承禄袭爵。」

他的举止语气都已恢復了平日的稳重,一屋子人却都被惊了一跳。裴法师皱眉喝道:「如琢,不得胡闹!这等大事,岂能意气用事!你如此行径,怎么对得起阿兄的一片苦心!」裴承禄更是腾地站了起来,哑着嗓子道:「阿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裴承先摇了摇头:「叔父,侄儿绝非意气用事,父亲固然疼我,却绝不会愿意见到我们母子兄弟为了这爵禄之事闹得不可开交。承先也是七尺男儿,难不成离了这爵位就没法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他转头看着裴承禄,神情愈发诚恳:「你我兄弟也不必说那些虚话。如今的情形你也见着了,你且想想,若是让我承了爵,母亲她心里会如何?日后她若是不肯与我同住公府,你让为兄如何自处?她若肯住……」他摇头嘆了口气,目光转向了崔静娘母子,「就算是为了你阿嫂日后着想,你就让为兄这一回如何?」

崔静娘身子一震,抬头看着裴承先,泪水无声无息地滚滚而下。

裴承禄看了一眼这位几个月里像是老了几岁的崔静娘,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阿兄说得不错,母亲对大嫂深恶痛绝,若是住在一处,只怕……见裴法师还要开口,裴承先深深地行了一礼:「叔父请听侄儿一言,其实侄儿也曾心存侥倖,但事已至此,总不能为了爵位闹得家宅不宁,侄儿欲尽人子之道亦不可得。何况这些年来都是承禄在父母跟前尽孝,原比我适宜承爵。只要家人和睦,旁的事情又算什么?侄儿恳请叔父成全!」

裴法师神色不由一暗,自己手里的确有兄长的书信,可以洗清承先出府别居的不孝之名,但真闹到那份上,彻底得罪了这几位大长公主,也败坏了这府里的名声,于大家又有什么好处?

灵堂里一时无人开口,崔静娘默默低头抱住两个孩子,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悲是喜,裴行俭若有所思,裴承禄低头不语,连常乐大长公主神色都有些复杂。

一片安静中,突然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眼见众人都或惊或怒地看着自己,千金大长公主轻抬素手、半掩朱唇:「抱歉抱歉,抱歉得紧,我只是着实有些忍不住……」

众人不由相顾愕然,常乐心里明白,嘆了口气正想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叫喊:「阿郎,娘子,有皇诏到了,快些准备接旨!」

这么快?常乐与千金相视一眼,千金又笑了起来,众人却已无心计较,忙不迭地涌了出去。院子里也已是忙成了一团,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在院中右侧和正堂台阶上都铺上了毡毯,又设好案几,铺上紫色绣锦,依次站到了已肃立在庭院南边的主人们身后。

刚刚安置妥当,两位穿着青色襕袍的官员手捧两卷书册快步走入院子,众人忙跪伏在地。宣诏使站上毡毯,将诏书双手捧到案几之上。裴法师起身将使者迎入正堂,两位管事抬着案几低头伏腰一路跟上台阶。宣诏使这才面南而立,从案几上取下敕书,提声道:「有制!」

裴氏子弟齐声应诺,叩拜了下去。宣诏使高声念道:「昭贤纪懿,礼焕国章;悼往申哀,义光彝篆,故驸马都尉汴州刺史河东郡开国公裴律师,器怀昭旷,艺识通敏……」一路骈四俪六地追悼了河东郡公的业绩,最后是「赠青州刺史」「赙绢布八百段、葬日给班剑廿人、赐东园秘器」云云。此诏原是情理中事,裴氏子弟与下人们自是叩首再拜,轰然谢恩。

宣诏使又拿起了第二道诏书:「有制!」

「事亲无违,孝之始也,事君立身,孝之终也,右清道录事裴承禄,局度稳重,机神爽秀,可袭河东郡开国公,邑户如前。」

宣诏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还有些嘶哑,但落在裴承先的耳中,却彷彿有雷声从耳边轰然碾过。他的脑子里一时竟是一片空白,直到身后响起了一个带着些微颤唞的声音,「臣裴承禄叩谢皇恩」,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他慢慢回过头去,并没有看背后那位同样脸色发白的新任河东公,而是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面孔——那双一贯沉静温柔的眸子,此刻分明盛满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绝望。她身边的两个孩子,长女已然懂事,此时满脸都是惊恐,幼子却依然一派懵懂,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裴承先的嘴角浮出了一丝惨然的笑意。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护住他们!原以为这些年里自己终于有了点长进,原以为自己此时能够退一步天地辽阔,没想到却会落得如此!一个因为品行有亏而被削去爵禄的不孝之人,日后如何还能立足于朝廷?更莫谈护佑妻儿,荫封后人!

他听见宣诏使不知对谁道了声恭喜,看见众人都纷纷站了起来,心知自己也该起身,可手一撑地,才发觉全身已没有半分力气。他忙咬牙用力,手脚却不听使唤地颤唞不止。正自狼狈不堪地喘熄中,有人疾走两步,一把扶起了他,低声道:「如琢,此诏未必是坏事!」

裴承先转头看着那张神色从容的面孔,心头一片茫然,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露出了一个冷淡的微笑:「多谢守约兄!」

裴行俭嘆了口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见裴承先还是目光茫然,脚步虚浮,只能加重了语气:「如琢,你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去!」

让人看了笑话……裴承先身上勐然间迸出了一股气力,稳稳地站直了身子。

不远处有人笑道:「少卿辛苦了!」

却是那位宣诏使已将诏书交给同来的尚书省官员,快步走了过来,满面含笑地抱手行礼,又笑着对裴承先点头。

裴行俭并不寒暄,开口便问道:「丰署令他……是否稍后就到?」

宣诏使忙道:「正是!」心头不由有些诧异,少卿不是与自己同时接到诏令离开衙门的么?他如何知道……裴行俭神色复杂地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长出了口气:「仲泽今日也辛苦了!」

宣诏使顿时笑得脸上放光:「不敢与少卿相比!」

裴承先怔怔地看着他们寒暄,一字字都落在耳内,却全然不知何意。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叫道:「临海大长公主有令,今日大伙儿辛苦了,每人赏绢帛两段,秋冬衣裳各一身,大伙儿这便可分批去库房领取!」满院子又是一阵轰然谢恩。

原来那位继母大人早已准备好了,原来那位千金大长公主笑的是这个……自己果然蠢得无可救药!眼见周围一张张面孔上似乎都带隐隐的兴奋与欢腾,裴承先胸口不由愈发冰冷彻骨,转头才看见妻子崔静娘依然跪在地上,一手搂着一头扎在她怀里的女儿,一手搂住满脸茫然的儿子,院里人来人往,竟没人上去扶一把。

就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裴承先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忙上前几步搀起了他们。崔静娘也彷彿从梦中惊醒般抬头看着他,裴承先有心想安慰她两句,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