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游戏 女生 其他
首页

第318章(2 / 3)

開啟AI情感朗讀功能。歡迎大家點擊體驗!

李淳风脸上笑意更浓:「关心则乱,好事多磨。你这不大安稳的模样,我怎么瞧着倒是比平常还顺眼些?」

裴行俭只能笑而不语。李淳风打量了他片刻,笑容里却多了些深意:「守约,你我都知,卜算之道,算天道易,算人事难。人心易变,一念起则万劫生。但吉凶寿禄,说到底,终究是命数所限,时运所成,本心所定。你大智大勇,往后这一纪,成就原是不可限量。只是乱世将至,独木难支,你的性子终究太过执着,若能多些顾虑,未尝不是好事。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所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均非我辈之道,唯有顺势而为,方能趋吉避凶,安享天年。」

裴行俭脸色渐渐变得肃然,沉默良久才垂首答道:「多谢李公指点,行俭定当铭记于心。」

李淳风嘆了口气:「只是记着么?也罢,你天分虽高,终究不是我辈中人,来日若真能记得这一句,已是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裴行俭心头一震,霍然抬头,低声叫了句:「李公! 」

李淳风笑微微地看着他:「你不用多虑,我不是怪你。人各有志,人各有命,我若强求你应允,岂不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些年里,你我一道推演数算,我也受益良多,无弟子如你,是老夫之命,有小友如你,是老夫之幸。只是往后你来此到底不便,以我的本事,大约也只能帮你这一回了。」 他慢慢转过身去。漫天斜晖里,那背影看去竟有一种异样的缥缈,声音被风一吹,也彷彿是从极远处传来:「守约,你一生的成就劫数,都在北方。记得恩荣极处须放手,仁义尽时速回义。我,就不送你了。」

裴行俭怔怔地看着李淳风的背影,突然一撩衣抱跪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此时观星台前的乐游原上,正是残阳如血,晚霞如火,那漫天霞彩将满原的枯草也染上了一层绚烂的光晕,彷彿在这一瞬间,那些早已凋零的红色玫瑰与紫色苜蓿又一次开遍了原野。

霞光转瞬即逝,黄昏接踵而至。

六街暮鼓终于隆隆响起,坊外大道上的行人车马都加快了脚步。数百下鼓响之后,眼见坊门就要关闭,守在永宁坊裴府门前的眼线,才看见那个穿着红色宫袍的身影从东边施施然走了过来。

裴行俭身上的衣袍鲜亮齐整,步履从容悠闲,彷彿是赏花归来,只是在进门前突然转头看了一眼,那明亮有漠然的眼神,仿若直接刺在了窥视者的身上。裴府的门房忙不迭迎了上来,脚下跟着裴行俭往里走,嘴里如往日般一口气报了下去:「启禀阿郎,今日府里一切安好。晌午前狄女医来过一回,午饭后才走。邢国公夫人早间打发人来问了夫人好。崔夫人又着人送了些腌制的姜片和青梅过来。偏院的赵娘子是一早出去的,午后便回来了,有位姓赵的郎君送她过来,听闻您不在,说是明日再来拜访。」说完双手捧上一张名帖,紧紧地闭上了嘴。

裴行俭点头说了声「好」,将名帖接在手里看了一眼,眉头微皱,脚下却并未停顿。他还没发哦内院门口,一位小婢女突然斜地赶了上来,高声叫了句:「阿郎!」

裴行俭脚步一顿,认得正式拨到偏院伺候那两位宫女的促使婢子之一,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小婢女原本赶得甚急,瞅见他的脸色,脚下顿时有些拌蒜,舌头也开始打结:「阿、阿郎,赵、赵娘子说有,急事,想跟您回、回禀。」

裴行俭的目光在这张带着憨色的小脸上停了停,脸色微缓,声音温和地问道:「赵阿监不是刚刚回了趟家么,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小婢女松了口气,说话顿时顺熘起来:「启禀阿郎,今日是奴婢伺候赵娘子回去的,进门便听说赵娘子的母亲早已过世了,如今当家的乃是赵娘子的兄嫂,似乎说是要来拜会阿郎和夫人。赵娘子很是忧心,想先跟您回报一声。

裴行俭微一沉吟,点了点头:「你先去禀报一声,我这便过去。」

安置赵氏和姚氏的偏院原是裴府客房,院落屋宇都是中规中矩的小巧精緻,最引人注目的,要算北屋台阶下那两颗高大茂盛的梅树,每到腊月,红梅怒放,倒也算得上一景、裴行俭踏入院门,不由便是一怔:几日不见,那两棵梅树居然已换了副模样——被细细修剪过的枝丫疏密有间,更添风韵,枝头不知何时更开出了几点红花,隐约间似有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这才十月,腊梅怎么就开了?裴行俭刚想细看,东厢房的门帘一挑,一位白衣青裙的女子快步迎上,屈膝行了一礼,哑声道:「贱奴赵氏见过裴少伯,今日冒昧烦扰少伯,还望少伯见谅。」她原本就生得高挑白净,这一身素净打扮,愈发衬得她身形窈窕,肌肤细白,只是眼皮红肿,双唇紧抿,与平日温柔沉静的模样却是判若两人。

裴行俭微微欠身:「赵阿监客气了,这几日怠慢了阿监,不知今日阿监有何见教?」

赵氏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多了丝苦涩:「不敢当。奴既已出宫,不敢在当『阿监』二字。今日之事说来话长,少伯请进屋一坐,容奴从头回禀。」

北屋的门帘挑处,却见这件待客的堂屋似乎也与往日有些不同。裴行俭扫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靠墙的白色堆花双龙柄瓷瓶中插上了一根两尺多长的梅枝,数十朵红梅点缀在枝干之间,嫣红点点,暗香浮动,盛放在雪白的墙壁和六曲墨书屏风之间,整个屋子都多了几分雅緻灵动的风流气象。

他的脚步不由一顿,身后立时响起了赵氏低低的解释声:「叫裴少伯见笑了,这是宫里常用的法子,入冬之后,便用熏过梅香的红色纱绡剪成梅花之状,黏于花枝,芳香旬日不散。奴原先在宫里就是管着各处花木,恰好箱笼里还剩些这样的红绡,这几日横竖无事,便做了些出来。」

裴行俭的目光在那些足以乱真的红梅上停留了片刻,转身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赵氏开口。

赵氏踌躇片刻,郑重地欠身行了一礼:「多谢裴少伯开恩,准奴回家探亲,奴感激不尽。奴烦劳少伯过来,乃是家中有些下情不得不回禀……」

她话音未落,堂屋通往书房的门帘突然轻轻一动,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低头快步走了出来,对裴行俭深深地弯腰行了一礼,不戴他开口,那小巧丰满的身影已几个退步倏然消失在大门外。

裴行俭认得正是另一个宫女姚氏,见她走得狼狈,不由多看一眼。赵氏脸上也露出了几丝尴尬,轻声道:「姚家妹子素来有些胆怯,平日只爱在书房写字看书,不知少伯要来,还请少伯莫怪。」

裴行俭淡然道了声「无妨」,心里却是一动。这位姚氏的确写得一笔好字,胆子却不见得有多么小,在九成宫先是自告奋勇要伺候笔墨,被拒后 又默默地抄了好几卷少见的藏书出来,回长安的路上,更是直接送了回消夜上门。他也只是不声不响地瞅了她半盏茶功夫,这才让她消停下来。倒是这位赵氏,一直极为循规蹈矩,半个多月里提的唯一要求,也不过是想回家先探望探望母亲。他冷眼瞧着,姚氏先前待她实在算不上厚道,她竟也肯主动替姚氏分解……赵氏没有多说姚氏,定了定神便话归正题:「启禀少伯,今日奴到家方知,家慈业已去世,如今家中乃是兄长做主。听闻圣人将奴赏赐少伯,兄嫂们都严令奴好好伺候少伯,不得轻狂懈怠。家兄今日送奴回来时,便想要拜会少伯,家嫂或许过两日也会上门来叨扰夫人。少伯一片好意,奴却给少伯与夫人带来着许多烦扰,实在是羞愧无地!」她眼中含泪,脸孔也是涨得通红,深深地行了一礼。

裴行俭眉头微皱:「你兄嫂……家中可是有子弟待选?」

赵氏声音更低:「家中两位侄儿都在待选之列,听闻已蹉跎了好几年……」

裴行俭点了点头。此事毫不稀奇,长安赵氏虽是官宦人家,到底只是本朝新贵,何况这位赵娘子当年能被送入宫去做宫女,在家中自然是不得宠的,用来换子弟前程又算什么?唯一出人意料者,也不过是他们居然会做得如此直白急急切了。思量片刻,他便问道:「却不知阿监如今有何打算?」

赵氏细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半晌才低声道:「少伯许等我日后自行归家,原是一片仁心,只是兄嫂心思如此,奴若是回去,还不知会被如何发落,奴从今往后,一切听凭少伯吩咐,只求少伯莫要将奴送回本家!奴愿做牛做马,报答少伯的恩情!」说完她又行了一礼,雪白的秀颈深深低垂下来,彷彿是初初盛开的雪莲被沉重的冰霜压弯了纤弱的花径。

裴行俭没有作声,眸子在那支绝不是一两日能做好的精巧的梅花上转了转,又静静地落回到赵氏身上。他的神色并不严峻,却有一股慑人的淡漠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不含丝毫情绪的明澈目光,更是足以让人寒入骨髓。

屋里的寂静渐渐汇成了一种难言的压力,赵氏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对上裴行俭的目光,脸色便是一白。静默了片刻,她突然起身伏在了地上,声音也有些发颤:「奴不敢欺瞒少伯,如今这情形,奴先前的确已是预料到了几分。家母本是继室,家父去世后,奴便是因为深受兄嫂厌弃,才会被送入宫廷。奴先前便想过,若家慈还健在,有两年光阴,奴或许还能与家慈一道谋划个前程;若家慈不幸已然去世,奴若想此生还有些指望,便只能求少伯与夫人开恩了!

「奴自知蒲柳之姿,决不计配伺候少伯,只是自小受家慈教导,又在工种司苑待了七八年,尚有收拾庭院的手艺,亦能应对些人情来往,奴愿去夫人身边,随夫人应答宾朋,三年之后,在听人夫人发落。

「少伯明鑑,奴乃一介弱女,家中又无人可靠,荣辱生死,都在少伯与夫人一念之间。从今往后,少伯前程越是远大,奴为夫人效力越多,才越有安稳可求。何况奴在万年宫时便常听人谈及夫人当年义举,入府后,婢子们对夫人更是无不感恩戴德。奴深知夫人明慧仁厚,今日才敢毛遂自荐。

「奴不敢自表忠心,但日后福祸如何,原是一目瞭然。奴原本要在宫中孤寂一生,如今有这样一条生路放在眼前,又怎会不知珍惜?奴虽无用,这三年若是留在夫人身边,或许还能略为少伯与夫人分忧,请少伯给奴一个效力的机会!」

赵氏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颤唞,让那低声求恳愈显诚挚凄切。裴行俭却良久都没有回答。赵氏的身子也越伏越低,额头终于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裴行俭慢慢站了起来,神色依旧淡漠,声音却十分平和:「阿监请起。阿监所言,的确句句在理。只是裴某有一事不明,还要请阿监指教。」

赵氏略微抬起身子:「少伯但问无妨,奴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