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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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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宫墙下,洛河波平浪静,粼粼水面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琉璃的目光顺着河流奔涌而来的方向看向了西面的群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真的太大意了,这件事她应该早点告诉守约的。而如今他还在长安筹备今年将在两座都城同时举行的吏选,上封信倒是说快回来了,但愿他能早些回来,不然的话,武后想出的招数自己可不一定抗得住……该死的,到底是谁,在武后面前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台阶上,那洞开的殿门看去是如此幽暗而深邃,就像……就像武后适才看她的眼神!

此时,在殿堂深处,武后那双令人心惊的凤目里却已没有了半分阴郁,反而是光芒闪动,嘴角也慢慢地翘了起来:「你说得不错,库狄氏果然没教我失望。」

玉柳暗暗松了口气。殿下这几日一路追查旧事,面上虽是不动声色,身上的寒意却是越来越重,好在库狄氏还算识趣,总算让皇后的心情好了些。她忙点头笑道:「华阳夫人虽是胆小煳涂了些,对殿下倒是不敢有二心的,今日能将当日实情合盘托出,也算是没有一错到底。」

武后眉头轻佻:「不敢有二心?这个库狄氏只怕连心都没有,哪里能有二心?至于合盘托上……」她嗤笑了一声,满脸都是不以为然。

玉柳好不惊讶,「难不成她还是没跟殿下说实话?」

武后神色淡漠地摇了摇头:「她这般伶俐的人,谎话大约是不会说的,只是若想让她把实情都合盘托上,那就更难了!」

玉柳抬头往外看了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那殿下今日为何让她就这么走了?总要教她把实话都吐出来才好!」

武后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让她把实话都说出来?」

玉柳迷惑地看着武后,一时连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武后笑得讥诮无比:「什么叫实话,什么又是假话,这世上,该说的话就是实话,不该说的话就是假话!库狄氏适才说的那几句,正该好好说给该听的人听,这不就是最真最真的大实话?你还想让她说什么?」

玉柳略一回想,顿时恍然大悟:「是婢子煳涂了!」

武后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难得你总是这般有自知之明。」沉吟片刻,她缓缓起身,「走,去书房!如今这五条罪状既然都已有了实证,我也该亲自上书,请圣人发落贺兰敏之了。」

贺兰敏之?玉柳心知武后心里已经再不把他当武家人看,这般称唿原是应有之义,当下点了点头,突然又意识到有些不对,脱口道:「五条罪状?」

武后负手看着殿外,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起伏:「其一,贪渎,挪用治丧之帛以填私慾;其二,不孝,守孝期间华服欢宴,全无心肝;其三,不忠,逼姦太子所择之女;其四,不敬,奸辱公主随侍;其五,内乱,罔顾人伦,烝于祖母!」

玉柳越听越是惊愕,待得武后说完最后一句,忍不住低唿了一声:「殿下!殿下三思!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这些事……这些事牵涉太大,殿下要惩治那贺兰敏之,寻一位北门学士弹劾他孝期行乐之罪,便足以发落了他,又何必为他污了太子、公主与老夫人的名声?」

武后漠然看了她一眼:「你果然煳涂了!贺兰敏之这几个月做了什么,你当圣人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么?这孽障荒唐胡闹,跟我离心离德,又这么糟蹋着武家的名声,只怕他正暗自欢喜着呢!一个孝期行乐,就能让圣人不得不出手?

「何况咱们这位圣人从来都觉得自己最重情谊,贺兰敏之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就算气恼那些混账行径,有母亲,有姊姊,有贺兰月娘的情分在那里摆着,他也舍不得下重手。实在不得不惩处了,多半会寻个由头随便发落了事,美其名曰,是给我,给母亲留脸面。

「可此事若真是如此处置,结果会如何?结果是天下人都晓得,我这皇后是彻底失势了,身边唯一的侄儿都莫名其妙被圣人发落了去!到了那时,我只怕像如今这样不问朝政、埋首经籍,都不能够!你莫要忘了,去年就已经有人上书,说我武家家庙香火旺盛,长孙家身为圣人母族却无人祭奠,此事有损朝廷颜面。圣人还提拔了这位!若是贺兰敏之再被圣人轻易发落,大概不用半年,咱们便能瞧见给长孙无忌和王氏萧氏她们鸣冤的奏章了!」

玉柳听得心惊肉跳,忙垂首认错:「是婢子考虑不周,殿下说的是,眼下局势不同,殿下只有先发制人,才能挽回局面。」

武后脸色越发清冷:「晚了!当年月娘一死,我就不该听母亲的,让贺兰敏之改姓袭爵,这几年又苦心栽培,让他年纪轻轻就位居三品,文章着述流传天下。到头来,却是养虎为患!只是既然已是如此,与其让别人动手,惹得流言满天,还不如我自己挥刀断臂,教那孽障和他的狐朋狗友都声名扫地,永世不得翻身。让天下人都知道一个怕字,知道我宁可做孤家寡人,也绝不容忍负我之辈!」

「如今,我已是一步都不能退了。我原以为,当年是我太过自负,事事逞强争锋,才让圣人与我离心离德,可这几年里,我一退再退,结果又是如何?既然如此,他放心也罢,不放心也罢,我都该好好做些文章出来,才能让人不敢欺到头上。这第一篇,就从贺兰敏之开始吧!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质疑我培植羽翼,谁还敢拿武家来对付我!」

玉柳心头一阵刺痛。这几年里,皇后韬光养晦,除了召集文学之士编撰书稿,很少插手前朝事务,可圣人的提防之心却并没有减去多少,前阵子朝中向着皇后的人略多些,就忙不迭地官復旧名。皇后的确已是退无可退,只是这桩事……她想了又想,还是低声道:「殿下说得在理,只是那最后一条,原是贺兰敏之胡言乱语里带出的不敬之语,想来是故意污秽武家,给自己的不孝开脱。其实有了前面几条,他已是死有余辜,若把这条也添上,倒是坐实了外头的流言,也有损老夫人的名声。」

武后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你莫忘了母亲给圣人上的遗折,那上头字字句句挂唸着的是谁?她欺我瞒我,偏心至此,我也只有釜底抽薪,让这遗命变作乱命,才能动他。既然母亲心里只有这个外孙,既然她这外孙自己愿意找死,难不成我还要顾忌着什么名声家族,不去彻底成全了他们?」

环顾着空荡荡的殿堂里,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明悟的微笑:「你还没看出来么?这世上,什么血脉亲情,什么忠心赤胆都是靠不住的。从今往后,我能靠的,也不过是我自己。所以他们的话是真是假,他们的人是亲是仇,又有什么要紧?我要做的,不过是投我者,我必予之富贵荣华,负我者,我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如此而已。」

她的声音依然柔和,神色甚至愈发平静安稳,玉柳心头却是一寒,不由自主已移开了目光。她只觉得,自己眼前的武后分明有些不一样了,彷彿身上最后的一点柔软,也已在这微笑之中,消失不见。

琉璃是在四天之后,才感受到这一点的。

一脚踏进仪鸾殿的大门,她便觉得有些东西似乎变了。

幽凉的大殿上,那张檀香木的案几依然摆放在老位置,双色玛瑙杯也照旧放在上头,案几后却多了一人。李治一脸郁怒地坐在那里,瞧见琉璃进来,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一旁的武后神色倒是平静得多。但不知怎地,对上武后那双静静的眸子,琉璃心头却是莫名一寒,只觉得她的眼神彷彿是从极高极远处扫过来的,自有一种俯瞰万物的漠然。

她不敢多看,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刚刚起身,就听武后沉声道:「库狄氏,今日宣你入宫,是想问问你,三年前你陪韩国夫人去法常尼寺施斋,最后那一日的午后,你可曾陪韩国夫人一道礼佛?当时韩国夫人可是说了些什么?事关重大,你须好好回想,如实回报,不得有半点虚言!」

琉璃暗暗嘆了口气。她虽然消息不大灵通,但武后上书历数贺兰敏之五大罪状这么劲爆的消息,自然也是听说了的,在震惊、感嘆、琢磨了两天之后,再收到入宫的传召,她要是还不明白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简直可以去死一死了。

她认命地应了声「是」,略斟酌了一下词句,便艰难万分而又清清楚楚地把当日自己如何在禅室遇见武夫人,武夫人如何颠三倒四地忏悔抱怨,后来又如何发现贺兰敏之来过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自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严格遵照上回跟武后坦白时的口径:贺兰敏之之所以强[jiān]准太子妃,是因为听到他母亲抱怨说,是皇帝大人害死了他家妹子。

李治原本阴沉的脸色在听到琉璃说出那句「怨望」之后,蓦然转成了苍白,看着琉璃的眼神,也渐渐从不可置信的震惊、怀疑,变成了难以掩饰的憎恶。

琉璃虽没抬头,却也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芒刺在背。在皇帝面前说出这件事,还是当着武后,当着好些宫女太监的面说的,能拉来多高的仇恨值还用去想么?然而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让武后少恨她一点,也只能让皇帝多恨她一点了……殿堂里一片寂静,良久都没有人出声,唯有殿外栗子林里知了撕心裂肺地嘶鸣声一声接一声地传了进来,听得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越来越压抑的沉寂中,还是武后先开了口:「陛下,您还有什么话要问库狄氏么?」

李治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被砂纸狠狠磨过,一字字挤得无比艰难干涩:「不必了!」

琉璃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却听武后淡淡地道:「好,那就传杨氏进来吧,后头的事,也只有她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