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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2 / 3)

眼前的眸子实在太过明亮,眸子里的光芒更是直剌人心,麹崇裕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沉默良久才嘲讽地笑了笑:「看来,今日倒是麹某多事了!」

裴行俭也笑了起来:「你我之间,何必说这种话?我再煳涂,也知道你是为我着想。眼下朝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如何,谁都清楚。圣人如今让我去往边疆,自然也不是为了给我美差。前车之鑑还在,我家恩师当年功高盖世,最后却是悄无声息病死军营,不就是因为处境尴尬,被人猜忌?如今我的处境比恩师更为尴尬,所受的猜忌只怕也远胜当年,日后纵然有再多战功乂如何?多半也不过是重蹈覆辙而已。」

「若是在二十多年前,我或许会如你所说,想法子推辞了事,横竖日子还长,韬光养晦,静候时机,未尝不是明智之选。可如今,」他轻轻一嘆,笑容里多了几分怅然,「你觉得,我还等得起么?」

麹崇裕的目光一转,不由停在了裴行俭的鬓角上,半年不见,那里不知何时竟添了好些白髮。他忍不住也嘆了口气:「这也难说,就说苏老将军,他出征突厥时,可比你如今的岁数还要大,不照样也纵横沙场了十几年? 再说苏将军出征之时,家中可不是这般情形!」

裴行俭的目光愈发幽深,半晌才慢慢摇了摇头:「我担心的,不止是这个。」

麹崇裕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还未来得及开口,裴行俭已微笑着转了话题:「至于家里么,如今看来,我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了。」

他的笑容和语气里彷彿带着一种淡淡的凉凉的嘲讽,麹崇裕心里顿时一沉,斟酌片刻才道:「有些事我也听说过一二,那般情形下,原也怪不得阿嫂。」

裴行俭哑然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身为男子,本该护佑妻儿,说来都是我……是我考虑不周,才会让他们几乎陷于深宫险境,难不成我还要怪她随机应变,保住了自己和孩子。何况如此一来,无论前程如何,我也算是后顾无忧了,这种事,我是庆幸都来不及,又何谈责怪二字?」

麹崇裕疑惑地看了裴行俭两眼,见他的神色有些感慨,却并没有半分勉强,这才松了口气,点头嘆道:「你报国,她保家,也是难为你们了! 」略一犹豫,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劝道:「守约,我知道你只想做个纯臣,只是时局如此,事已如此,你又何苦白白担了这个虚名?」

裴行俭微微一笑,没有答话,一双眸子却明澈得彷彿可以照见世间一切微尘。

麹崇裕顿时有些洩气,自嘲地笑了笑:「也罢也罢,你是要建功立业、流芳百世的大丈夫,不比我这趋炎附势的俗人!」

裴行俭笑着摇头:「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人各有志,人各有命而已。裴某深受师恩,不敢或忘,此生只愿能继承恩师遗志,以战止战,擒贼擒王,令天下少些沙场白骨,世间少些孤儿寡母,也算是不坠父兄英名。至于子孙家族,我在吏部十年,自问不曾辜负天下英才,大约总能留些余泽,加上我裴氏传承千年,根深蒂固,这身后之事原是无须我来多虑。

玉郎你却不同,麹氏一族在长安毫无根基,如今全族老少都是靠你扶持,你所谋所虑,自然处处以稳妥为先。所谓趋炎附势,n我还不知,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面相贵重,福泽深厚,寿禄都会远胜裴某,大不了再忍耐几年,自有一飞冲天的时候。」

一飞冲天?麹崇裕心里「砰」地一跳,面上却只是淡淡地「喔」 了一声:「是么?」

裴行俭笑吟吟地瞧了他一眼:「若不是如此,你以为我当年为何要处心积虑地交好于你?不就是打着有朝一日要趋炎附势的主意?」

他那时的种种做法,居然是「处心积虑地交好」?麹崇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笑道:「原来如此,麹某荣幸之至!若真有那一曰,少不得会好好『报答』裴尚书你当年的知遇之恩!」

裴行俭淡淡地一笑:「那却是难了! 」

麹崇裕只觉得这笑容和话语都好不刺耳,不由皱眉:「有什么可难的!」

裴行俭笑容微敛,语气里也多了几分郑重:「福寿本是天定,妄求固然是难,太过恣意却也不妥。玉郎,你前程远大,原是不必我来多嘴,只是你的性情到底还是偏激了些,日后若能收敛锋芒,少逞意气,自然能后福延绵……」

这话里的不祥之意更是浓郁,几乎是长别之前做些交代的意思,麹崇裕忍不住打断了他:「裴守约,好端端的你说这些话作甚?这不是平白咒我么?这里若是有酒,少说也要先罚你三杯! 」

裴行俭怔了一下,突然笑了笑,手上不知怎么一动,案几上竟然变戏法般多了个酒囊,随即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个酒杯。

麹崇裕看得眼睛发直:「你、你怎么还在书房里藏了这么些东西?」

裴行俭笑道:「这『藏』字用得好!长夜漫漫,伏案劳神,自然要多藏些解忧良药,此中滋味,不足与外人道也!」说完拔开皮塞,倒了一杯,仰头喝了下去:「我先自罚了。」随即又倒了一杯,长跪而起,双手端给麹崇裕。

麹崇裕起身接过酒杯,却见这竟是个中原罕见的水晶琉璃高足杯,杯壁轻薄透彻,无论从哪里看去,酒水淡淡的琥珀光泽都清晰可见。他低头喝了一口,只觉入口清冽,回味绵长,忍不住点头嘆道:「好酒!好杯! 」

裴行俭扬眉笑道:「杯盏虽好,却不及烽烟壮烈、号角慷慨。便是为了好好喝上几场酒,我也该去万里疆场再走上一遭,是不是?」

两人相视而笑,不期然都想起了当年沙场解饮、月下对斟的情形,麹崇裕胸中也是豪气勃发,朗声一笑,抬手将整杯酒都喝了下去:「好,待守约你凯旋,我再请你痛饮一场!」

裴行俭笑着点头,正要开口,脸色突然一凝,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声音。麹崇裕忙也凝神听了听,果然听到窗外似有脚步声渐渐远去--难不成竟有人偷听?他心头一阵惊疑,再看裴行俭,却见他只是轻轻吐了口气出来,那张适才还飒爽如秋日的面孔,此时已是幽静如深潭,叫人看不出半分情绪了。

麹崇裕转念之间便明白了来者是谁,眼珠一转,起身笑道:「守约,今日我该说的也都说了,时日不早,也该告辞了! 」

裴行俭看了窗外一眼,也爽快地站了起来:「多谢! 」

麹崇裕沉默片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 」

裴行俭愣了愣,抬眼一瞧,麹崇裕的脸孔倒是绷得铁紧,眼里却分明憋着几分幸灾乐祸,他不由摇头苦笑起来。

待送走了麹崇裕,他转身回到书房,问了看门的小厮几句,又转了老大一圈,终于在孩子们的小书院里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空依然阴沉沉的,雨丝早巳停歇,风里却犹自带着几分湿寒,琉璃穿着件湖色的单薄春衫,一动不动地坐在石阶上,怔怔地望着进门石上的那几个字,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行俭忙快步上前,弯腰将她拉了起来。琉璃的手早就凉透了,那股寒意彷彿冰针般从他的掌心里透了进去,顺着血脉直刺胸口,他只说了句:「你怎么……」胸口的万语千言便被冻成一团,怎么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