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龙腾元年腊月二十五日,荆湖北路治江陵府。
落日悬垂到山顶的时候,夕阳给章华寺的青砖粉墙穿上了一层金色纱衣,也让深冬的寒意减少了几分。
片刻后,静逸的晚钟悠然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穿透了竹林石塔。
寺庙更深处,大雄宝殿前的荷花池里,莲叶迎着霞光田田叠阔。有几株将放未放的骨朵,无声地随涟漪起伏。
今年冬不算寒冷,故而在江陵府还能看到这成片的荷花盛开。
然而此时,在这恬静的景色旁,却响起了不协调的喧闹声。十七八个或穿青袍或穿武服的汉子,簇拥着一位黑衣老者从殿后涌了过来。
有人抢上前去,手脚麻利地在空地上铺了几张毡毯,随即招呼众人随意坐下,倒把穿着绯色袈裟的主持丢在了一旁。
“长老也请就坐。”黑衣老者坐定后微笑着一指身旁。
主持慌忙道:“不敢,不敢,居士面前,贫僧岂能搅合。”
这时,一个面带稚嫩的沙弥嘟着嘴,端着茶水盘子转了过来。眼见这一幕,沙弥心中更是不悦,连脚步也慢了几分。
那主持瞧着不对,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连忙自己伸手从盘上去了一盅茶,恭敬地递到老者手上:“居士,请用茶!”
老者细细品了一口,将茶盅放下,点头道:“好茶,长老有心了,无心谢过了。”
主持闻言,竟是欢喜不胜,合掌作揖道:“居士喜欢,老僧便心满意足了,寺中还有些俗事,不便在此久陪诸位,若有事只管招呼便是。”
“如此,便打扰了。”黑衣老者拱了拱手,又将目光扫了一圈,那些汉子顿时乱哄哄地起身谢过。
陪着笑脸,主持一路倒退,直到隐进众人看不见的角落,方才一把扯住沙弥,低声埋怨道:“你个蠢材,白费了为师一片苦心,怎么连上个茶水的活计都做得磕磕绊绊。”
沙弥撅着嘴,很有些不以为意:“师傅也忒心了,左右看来,不过是些有官身的赤佬,本寺在府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何必如此?”
大梁重文轻武,武人地位低下,士兵更是经常逃亡,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朝廷常在普通士兵的脸上刺字。所以有了“赤佬”这一蔑视性的称呼。
老和尚听完哼了一声,教训道:“你倒是好威风,晓得些什么?这些武夫可不是寻常的赤佬。我且问你,可知道那老者是谁?”
“不就是个居士么?“
“当真蠢材!”老和尚恨得跺脚,指着沙弥怒斥道:“他是无心居士!”
“那也还是个居士而已……”沙弥不耐烦地回了半句,忽然张口结舌,过了半响才“啊呀!”地叫了一声,满脸惊惶道:“这这,刚才那位便是杨拱杨爷爷吗?”
“噤声!居士的名讳也是你能称呼的?现在可知师傅让你上茶的用心了?这般大好机缘竟让你个蠢材白白浪费了。”
主持数落到口干舌燥后才罢了,然后就摇首进了大殿。沙弥眼珠一转,蹑手蹑脚寻了处竹林,悄悄地将头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