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叁:未归
天很快亮了,那盏烛灯也已烧到了尽头,血红色的烛泪凝结在鎏金花纹的烛台上。
苏州不用张承山督促,利落起来,收拾了脸面后,拿了昨天先生留给他的稗史,到回廊中习读去了。
雨依旧下着,打在廊顶的青藤叶上,却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慰人心绪。
穿过回廊的张承山恰好看到这一幕。
风华初具的少年,安静地倚着廊柱,读着那泛黄的卷籍。
如此,常先生也该安心了。
张承山心情很是不错。
他悄悄移了步,似是不忍打搅这难觅得的一幕。
时间一点一点流走,眼见就要到日中时分,张承山到底不忍心令苏州饿着肚子上课,午饭还是提前,一丝不苟地准备了。
先生来得很及时,苏州才刚候在亭中,先生的声音便灌了进来,“汝知上进,不错。”
先生怎么看出他的上进来的?
苏州很是怀疑先生的眼光。
先生屈身将东西放在案上,长袍一撩,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椅上,“昨日教的东西,可有温习?”
“有。”苏州回答地很简短。
先生点头,“今日继续。”言罢,站起了身,书卷不曾打开便开了讲。
苏州坐在那里,虽竖着耳朵听讲,心下却不愿放弃顽皮的机会,趁先生不注意,便撕了几页纸,三两下折成纸飞机,背着先生,满手乱掷,那些纸飞机飞出亭子,满庭乱飞,散落了一地。
“嗯?”先生锐利的视线从花镜上方透出来,直逼苏州而去,“你不好好听讲,倒在折腾甚么?”
“听,听着呢。”苏州立刻坐得端正严肃。
先生盯了他一会儿,花镜滑下鼻梁,半挂在耳朵上,他于是抬手扶了扶花镜,继续讲起了秦皇与汉武。
苏州下巴搁在书桌上,仍是竖耳细听,双手却不嫌着,直把那纸一页一页撕来,折着各种花样。
两个钟头如此而过,先生收拾东西时,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州一眼,一拍长袍,步伐稳健地走了。
然而这才只是第二天。
第三天苏州在纸上给先生画小像,还将小像贴在了先生的背上。
第四天苏州用墨汁涂了爪子,趁先生打瞌睡时,在先生脸上按了爪印,并在先生临走时,颇无辜地给先生看自己乌黑的手,先生第一反应就是摸脸,摸完脸后,额上黑线刷刷刷往下掉。
第五天先生没有来。
第六天先生也没有来。
……
那几天,单手李一直没有回来,张承山一边要劳神单手李,一边还要奇怪先生怎么不再来授课,实在很是辛苦。
苏州夜中每每踱到书房时,总不见那亮着灯的八角小窗,唯一可见的,只是茫茫的黑。
开始他以为张承山是乏困,早早睡了,后来他敲门进去,才发现张承山根本就不在书房。
不在书房,是到了哪里去?
苏州不知道。
他只隐约觉得,张承山是在为单手李操心。
在他眼中,单手李虽看着粗莽,实则心细如发,这样稳重的人,到底是什么事,才能令人为之操心?
他不敢去想。
张承山每天夜里出去,次日又不动声色地回到家中,为苏州备好吃食。
苏州猜测他或许不知自己已经知道他夜出昼归的事,又或许他知道,只是装作不知。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