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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投降后的日本人(3 / 3)

美国的政策也允许日本人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国务院、陆军部和海军部的联合指令上详细说明:“对于以民主为基础组织起来的劳力、工业和农业团体,应当给予鼓励和提供便利。”日本劳工在许多行业中都组织起来了。活跃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的传统农民组织又重新显示其力量。对许多日本人来说,现在他们改善生活的积极主动性证明了,日本人也从战争中有所收获。一名美国记者曾描述道,一个东京的罢工者抬头看着美国大兵,兴高采烈地说:“日本赢了,不是吗?”今天日本的罢工在许多方面类似于过去的农民起义,而过去农民的诉求总是和他们背负的、妨碍了正常生产的沉重赋税和无偿劳动有关。但日本的罢工不是西方意义上的阶级斗争,也并不试图变革系统本身。今天,整个日本的罢工都不会令生产减速。他们最喜欢的罢工形式是:工人“占领工厂,继续工作,通过增产让管理层丢脸。三井持有的一家煤矿,罢工者把所有管理层阻拦在矿井外,把日产量从250吨提高到620吨。在足尾铜矿的工人在‘罢工’期间也增加了产量,并把自己的工资翻了一番”。

当然,无论推行的政策显示出多么明智的判断力,对任何战败国的管理都不是一件易事。在日本,粮食、住所和经济转型等问题都不可避免地变得十分尖锐。但是如果对日管理不利用日本政府部门,这些问题则可能更为尖锐。美国当局在战争结束前特别担忧日本士兵的复员问题,如果没有保留日本官员,这一问题的威胁性肯定会更大,尽管现在也不容易解决。日本人很清楚其中的难度,上个秋季的报纸都曾充满感情地谈道,对于那些吃了那么多苦的士兵来说战败多么令人痛苦啊。但是报纸恳请他们不要让感情干扰“判断力”。被遣返本国的士兵通常都显示出令人瞩目的“判断力”,但失业和战败也令一些人投身到以民族主义为目标的旧式秘密结社中。他们很容易憎恨自己现在的处境,因为日本不再赋予他们过去的特权地位。过去,受伤的士兵穿一身白色,街上行人纷纷向他鞠躬致礼。哪怕在和平时期,村民们也会为入伍的新兵举办欢送会,为退伍的老兵举办欢迎接风会。聚会上备有酒水茶点,村民盛装舞蹈,士兵坐在受尊敬的主座上。但现在,复员士兵得不到这样的关注了。只有家人会安置他们,仅此而已。在许多城市和乡镇,他们甚至受到了冷落和疏远。一旦了解了日本士兵对这种变化的痛苦心情,就不难理解他们会多么满足于和老战友相聚、缅怀过去日本将荣耀托付于军人的时光了。有一些老战友也会告诉他:“那些已经在爪哇、山西和满洲与盟军作战的士兵是多么幸运啊。为什么要绝望呢?你也会再度作战的。”民族主义秘密结社在日本是很古老很古老的组织;它们为日本民族“洗刷污名”。那些只要有仇未报就感到“世界失衡”的人一向都是秘密结社的潜在成员。这些团体(如黑龙会和玄洋社)所提倡的暴力,是日本道德观允许的为了“对名声的义理”而采取的暴力。日本政府如果想要消除这种暴力,必须在今后的若干年中继续努力淡化“对名声的义理”,并强调义务。

仅仅要求正确的“判断力”是不够的,对日管理还需要重建日本经济,以令那些二三十岁的日本人拥有生计,并“各就其位”。农民的生活必须改善。每当经济萧条时,日本人就会回到过去的农村。但许多小农场债务缠身,不少地方还要交佃租,无法养活那么多人口。工业也必须发展起来。由于日本人强烈反对由长子以外的其他儿子继承遗产,因而后者只能到城市中去寻求财富。

毫无疑问,摆在日本人面前的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道路,但如果国家预算在重整军备上节省了财力,他们就有机会提高国民的生活水准。在珍珠港事件之前的十年中,日本把一半的国家财政收入花费在维持军备和军事力量上。像这样的国家,只要摒弃此类财政开支,并逐渐减轻农民的赋税,就有可能为健康的经济打下基础。如前文所述,日本人对农业产出的分配是60%归耕种者,40%交纳赋税和佃租。这与同是水稻国的缅甸、泰国形成强烈对比,在后两个国家中,留给耕种者的传统比例都达到了90%。而正是农民身上沉重的赋税,使日本政府有可能负担得起庞大的军费。

在下一个十年中,任何不扩充军备的欧洲或亚洲国家都将比那些搞军备扩张的国家更具有潜在优势,因为前者的财富可用于建设健康、繁荣的经济。美国人很少会在对亚洲和欧洲的政策中考虑到这一点,因为美国人知道他们的国家不会因为昂贵的国防项目而陷入贫困。美国没有被战争摧毁过。美国不是以农业为主的国家,并且工业产能过剩。美国具有完善的用于大规模生产的机械设备,如果不开启军备、奢侈品或福利和研究设施的大项目,大量人口会失业。他们对可盈利的资本投资需求十分紧迫。但在美国之外的其他国家,情况又不一样了,甚至在西欧也很不同。尽管背负了巨额的战争赔款,一个不允许在今后十年内重新武装的德国将会为健康、繁荣的经济打下基础,这对于将扩充军备的法国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日本对中国也具有相似的优势。军事化是中国目前的目标,而它的雄心也得到了美国的支持。日本的财政预算中如果不包含军事化目标,它将为今后许多年的繁荣提供支持,并让自己成为东方贸易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它可以把自己的经济建立在和平利益的基础上,并提高国民的生活水准。这样一个和平的日本可以在世界各国中赢得受尊重的地位,而美国如果能继续利用其影响力支持这个项目的话,也会对日本很有帮助。

美国和其他任何国家都无法做到的一件事是,通过命令的方式创造一个自由、民主的日本。这在任何被统治的国家中都从来没有奏效过。没有外来者可以强迫一个有自己习俗和观点的民族按照外来的方式去生活。不能以写入宪法的方式强迫日本人接受被选举者的权威,不能强迫他们忽略等级制中设定的“各就其位”,也不能强迫日本人效仿美国人的生活方式,包括自由轻松的人际交往、对独立的迫切要求,以及对自主选择伴侣、工作、住所和履行义务的热忱。但是日本人自己相当明确哪些方向是有必要改变的。自从投降后,他们的公众人物便说,日本必须鼓励本国的男性和女性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相信自己的良知。尽管他们没明说,但许多日本人都把他们的话理解为在质疑“耻”在日本的角色,以及希望同胞拥有更大的自由,即追求不惧被“世人”非议和排斥的自由。

无论日本人多么心甘情愿去承受社会压力,这种压力对于个人来说还是太苛刻了。社会压力要求他隐藏个人的感情,放弃个人的欲望,作为家庭、组织和国家的代言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日本人表明了,他们可以承受这样一种生活方式要求的一切自我约束,但压在他们身上的分量实在太沉重了。他们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高度压抑。日本人不敢去冒险过一种心理代价较小的生活,但最终被军国主义者引上了一条需要不断付出代价的漫长道路。在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后,他们变得自以为是,并看不起那些道德观没那么苛刻的民族。

日本人通过承认侵略战争是个“错误”、是失败的方针,迈出了社会变革的第一步。他们希望能在和平的国家中赢回受尊重的地位,这就必须实现世界和平。在今后的若干年中,如果俄国和美国都为了准备开战而扩充军备,日本会利用它的军事经验参战。但承认这一点并不能质疑日本实现和平的内在可能性。日本的动机是应势而变的。如果情况许可的话,它会在和平的世界中寻求自己的位置;否则,它会成为武装阵营的一员。

当下的日本人视军国主义如熄灭的火焰。他们会关注军国主义在世界其他国家中是否也一样会失败。如果没有失败,日本会重燃自己的好战激情,并显示出能对战争做出多大贡献。如果军国主义在别处也失败了,日本就会证明它吸取到一条多么深刻的教训:帝国主义的扩张绝不是一条通向荣誉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