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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狼(2 / 3)

主人年轻气盛的弟弟厉声骂道:“该死的瘟狗,你还认得家啊?打死你!”然后操起一把鱼叉恶狠狠地向阿克掷去。鱼叉“嗖”一声擦过阿克的耳朵,斜戳在泥地上。

阿克愣住了,怎么是这样啊?

主人说:“弟弟,别,别……”

愤怒的弟弟不听哥哥的,奔过来想捡起鱼叉进行第二次刺杀。

阿克明白了人的意图,叼起鱼叉纵身跳下河去。它从小就得到过主人的驯教:如果进攻自己的是人,那么得想办法把人手里的武器夺下来而不能伤害人。

阿克游到对岸,趴在岸边草丛里,遥望着主人一家。它是无法向人申诉的,只有等待人慢慢平息怒气。

救护艇带走了主人全家,大船上只剩下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这是主人弟弟的儿子,因为大人们要投入紧张的抗震救灾工作中,他被暂寄在这儿。大船是地震时最安全的地方。

阿克在短时间里是不敢返回大船的。它忧伤地遥守着主人的家。是的,这条大船也是它的家呀!

暮色正在降临,大船在水上轻轻地摇晃。大船和岸头之间有一条长长的跳板。

男孩子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在船头上啃着馒头。

公狼就在这时出现了。

寂寞的男孩发现了跳板那头的狼,高兴地喊:“狗,过来,到船上来,过来呀……”

和狗比,狼的耳朵尖些,眼要斜些,尾巴是僵直的,可这只狼已没有了尾巴。在这个水乡孩子看来,跳板那头就是一条狗。

男孩子和狗天生有一种亲和感。男孩不停地呼唤着:“狗,过来啊,过来啊……”

在河水的反光里,公狼看清了男孩脖子白嫩的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它知道这血管里流着什么。经历过动物园的囚禁生活,它对人类有了更多的认识,知道小孩子是人类中的弱小者,是它们狼族的最好的食物之一。

公狼还有一点儿犹豫,不为别的,只为这条晃动着的船。

它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浮在水面上的庞然大物。

男孩却走上了跳板,一边呼唤,一边向狼走过来。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在这危急时刻,忠诚的阿克出现在狼和孩子之间。

阿克狂吠着,希望人闻声相助。

狼默不作声,把嘴唇向上翻起,露出它白森森的狼牙。

狗与狗之间的争斗总以胜负相分,狼和狗之间的争斗总是以生死告终。

阿克在决斗之前对男孩瞥了一眼,叫了一声。它并不指望孩子助它一臂之力,只是希望孩子赶快退回船上去。它自知不是狼的对手,可是自己倒下,这男孩就危险了!

男孩根本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倒是兴奋起来——两条狗的比武一定是很有趣的!

阿克忽左忽右地做了几次佯攻。公狼却斜眼睥睨,岿然不动。高手追求的是一击致命。

阿克见对方并无作为,退后几步,咬住了跳板,想把跳板掀到水里去,在船与岸之间造成距离。

男孩并不理解阿克,反而对阿克的无心恋战很不满意,随手抓起一个拖把,挥舞着来督战:“冲啊!冲啊……”

活动的拖把分散了阿克的注意,狼看准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阿克脖子。

阿克闪身躲过狼的攻击。

狼却不再理会阿克,蹿上跳板,径直向男孩扑去。

阿克奋力跃起,向狼的臀部追扑。

公狼自有防备,以前爪为轴心,迅速调转身体,使扑空的阿克的颈部正好处在它的吻前。狼的死亡之吻迅捷而无情……阿克在一团红色灼热的液体里胡乱地咬住了狼的前爪……狗和狼扭作一团,一齐从跳板上掉落河中。

男孩向赶来的大人们大喊大叫。

……

阿克败了,临死还咬着狼爪不放。这个死死的纠缠也让公狼遭了殃,先被人用渔网生擒,又被雨点般的棍棒打得昏死过去。

一个名叫阿麦的青年从棍棒下救下公狼,他要把这条没尾巴的“狼狗”带到他的鱼塘去。

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认出这是一条狼。在原野上出现一条狼确实匪夷所思。

阿麦的家住在六牛山脚下。阿麦承包的鱼塘就是六牛山山顶上一个十多亩大的“天池”。阿麦在鱼塘边搭了一个渔寮,长年驻守在这里的是一条名叫拉拉的狼狗。阿麦很宠爱这条忠心耿耿的母狗,一直留意着想为拉拉找一条般配的公狼狗做伴。

当公狼苏醒时,它已被囚禁在渔寮旁的铁笼子里了。除了铁笼子,阿麦还为这条凶悍的断尾狼戴上了一个连着铁链的皮项圈。他对这条咬死阿克的狼狗的狂野有着充分的估计。

伤上加伤,断尾狼伤得很重。大部分动物会因这样的重伤而死去,可它不会。它经受过的磨难是严酷的,这使它拥有了强大的生命力。狼不怕死,可也从不放弃任何活下去的机会。

山野的气息针一样刺进它混沌的意识。它醒来,一睁开眼睛,就发现了奇迹——啊,山林!荒野!这不就是它苦苦寻觅的家吗!

在狼看来,荒野是有生命的。这个神奇的生命搏动着、呼吸着,永恒地辐射着一种伟大的力量。这种伟大的力量给它抚慰,给它滋养,激荡起它遒劲的生命力。

它昂起头来。黑色的岩石、靛色的松林、杂色的灌木和茅草构成的荒野气氛使它感到万分亲切。它深受感动,努力举起尖吻,发出一声长长的、哀怨的嗥叫。回归久别的荒野,这个荒野之子竟然有一丝伤心。

啊,啊,我回来啦!——这一声狼嗥让六牛山悚然一惊。

这座孤立在大平原上的小山从未听到过这种野蛮的呼声。

如果阿麦听到了这一声嗥叫,这个故事会简单很多。阿麦下山去了,放养的鱼还没长成,他常常把鱼塘整个儿托付给他的爱犬拉拉。用六牛山方言来呼唤,“拉拉”这个名字听着十分亲昵。事实上,拉拉是只强悍的母狗。

母狗拉拉沿着天池做常规性巡逻时听到了狼嚎。它并不惊骇,因为它早就认出了笼子里囚的是一条狼。拉拉并不像它的同类阿克那样对狼抱有强烈的对抗情绪。拉拉长年死守在六牛山荒僻的山顶,没有机会接触同类,而狼和狗毕竟有着并不十分遥远的血缘。拉拉是条成熟的母狗,正处于发情期,繁衍种属的本能也是它宽容的缘由。

拉拉回到渔寮,不近不远地趴着,观察笼子里的狼。

独狼坐在后腿上,尽量掩饰臀部的伤口,抖擞精神,把目光投向远处,表示对拉拉的“不在乎”。曾经久困牢笼的它知道笼子的隔离功能,知道大可不必介意笼子外的一切。

拉拉坐起身来,目光坦荡地考察着这条来历不明的狼。拉拉从小生活在荒野,荒野赋予它强健的体魄和荒野的精神。这使它比其他狗更接近于狼。

公狼感受到了狗的长时间注视,收回目光,发觉了狗对自己的“在乎”。

狼和狗就这样坐着,久久审视着对方。

这是一种对峙。冷冷的对峙在久久之后就慢慢变成了交流。最后,狼装作搔痒,回过身去。舔了舔阿麦留给它的一条鱼,意思是——行了,我干我的,不管你了。这是一种求和的表示。

拉拉走近去,在笼子旁趴下了。这也是一个求和的表示。

一天天过去。

在荒野的怀抱里,在母狗拉拉的陪伴下,独狼的伤很快好起来,很快习惯了没有尾巴的自己。动物不会像人类那样多愁,即便是丢了腿也会很快适应。

一日,阿麦把铁笼子撤去,只让铁链约束着新来的“狼狗”。阿麦抛给公狼一块骨头,说:“灰灰,吃,吃吧。”

“灰灰”是阿麦随口给狼起的名字。

公狼一动不动地坐着,不予理睬。上山这么多日子了,它还是不肯当着人的面进食。

阿麦决定治一治这条傲慢的狗。他背手握着一根结实的棍子,一步步走进铁链圈定的狼的地盘。这是一个挑衅:如果灰灰胆敢妄动,他就会给予狠狠的一击。

公狼斜眼睥睨,翻起上唇,露出牙齿,竖起胡须——你不可以靠近我!

阿麦身后的拉拉也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脖毛奓开,身体下蹲,警惕着狼对主人的进攻。

狼垂下头,还趔趄了一下,用来夸张它的伤势。在强大的阿麦和警惕的拉拉面前,它假装臣服了。这是长期的囚禁生涯教给它的生存策略:对于人,你有时得作假。

熊、野猪这些野兽之所以不能像狼一样兴盛,是因为狼除了强悍之外还有狡诈。

公狼容忍了阿麦的入侵,甚至允许阿麦用棍子触了一下它的头。

在以后的日子里,狼和狗常常会在铁链的两端默默对坐。

湖水在它们旁边叨叨絮语,好像在诉说一些遥远神秘的故事,又好像在耐心地劝说着什么。

狼是狗的祖先。在远古的某一天晚上,狼群里有几个成员走近了人类温暖的篝火。人类接纳了它们,一点点把它们驯养成了狗。人类和狗是有契约的:狗协助人类,人类豢养狗。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

有一天,拉拉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狼的圆形领地。狼从拉拉散发的气味中知道这条母狗正处在发情期。它摇了摇屁股表示响应——它一时忘记了它已经没有了尾巴。

两个湿漉漉的鼻子碰到了一起。这象征着对彼此的接受。

一旁的阿麦很高兴,他收留灰灰的主要目的就是让这一对狼狗为他生一窝良种狗。他早就从灰灰的眼睛里看出了这条狼狗非同一般、桀骜不驯的野性,所以一直未敢把自由还给灰灰。

阿麦走过去打开了灰灰脖子上的锁。

狼对人的接近存在着强烈的反感,它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了反抗的冲动。

灰灰对拉拉的亲昵表示响应,一开始是假装的,但是就在鼻子相触的那一瞬,它的内心深处涌起了一种久违的温情。

狗和狼沿着湖岸追逐远去。在这片宁静的天地里,它们嬉戏打闹,显露出一种动人的深情。当它们逆着太阳奔跑时,日光给它们画了一圈蝉翼般透明的轮廓,使六牛山有了一种童话的色彩。

这是六牛山重要的一天,拉拉和灰灰开始了它们的蜜月。

人的误会给了公狼一个当狗的机会。

狼会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吗?

断尾狼在天池边踽踽独行。

太阳快下山了。夕阳使湖水泛出红铜的色彩。天池对面有一片杂树林子,原来密密匝匝的树冠现在已经变得稀疏,颜色也不再油绿,斑驳中透出些憔悴。杂树林子的寥落更显出背后的黑松林的威仪。寒风掠过,松涛起伏。

这些日子,灰灰变得焦躁不安,冥冥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它。

冬天快到了。冬天,对狼来说是一个严酷的季节,因为大多数小动物会冬眠或者深藏简出。为了度过冬季,狼会聚合成群,合作围猎较大的动物。孤独的灰灰想念着它的狼群。

拉拉已经产下了三个儿女。生下没多久,拉拉和灰灰都看出来了:三个儿女中有两个是狗,有一个是狼。

自从获得自由,灰灰难得走近渔寮,白天在天池边踯躅,晚上便在六牛山上漫游。它在酝酿着干一件大事。

这一天,阿麦早早下山去了,照例又把鱼塘的守夜任务托付给了拉拉和灰灰。

黄昏降临了。

灰灰走进了黑松林。幽幽的、不知源于何处的萤光在黑暗里勾勒出树木峥嵘的轮廓。很远的地方传来夜猫子的叫声。这是狼喜欢的环境。它风似的穿行在树、石、草丛之间,就像鲨鱼游弋于大海。

它不但对六牛山了如指掌,还对六牛山的周边小心地进行了考察。这山太小,又被人类居住的房屋包围着,不是久留之地。它等待着突出这座孤山的时机。它等待的时机是什么呢?

灰灰也并不清楚。

今晚,它要去袭击一个黄鼠狼的家。它趴在黄鼠狼洞口下风处的一块山石上,静静地等待着黄鼠狼夫妻的外出。狼在成群的时候更多采用围猎的策略,在单独行动时则大多采用这样的伏击。

有风,一些枯叶贴着地面翻滚。松脂味在林中流淌。蝙蝠在枝叶间掠过……

空气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气味——哦,小狼来了!

这是三兄弟中的老大,更重要的是——它不是小狗,而是狼崽。它是悄悄溜出狗窝,循着父亲的气味来到这里的。狼比狗更喜欢黑夜和山野。它还是第一次夜游,走出很远了,不免有些害怕。

父亲突然黑影似的、无声地出现在小狼面前。小狼紧张地退后几步,没有回头,没有叫唤。这一点使灰灰挺满意,若是小狗,这时就会汪汪叫着掉头逃跑。灰灰用尖吻触了触小狼的耳郭,表示抚慰和鼓励。小狼兴奋地用头蹭着父亲的身体。

这时,黄鼠狼夫妻出现在洞口。灰灰立刻趴下。小狼也学着做,小肚皮贴紧了凉凉的山石。

黄鼠狼位于狼的上风处,闻不到狼的气味,探看一番之后很快消失在黑暗中。灰灰等待的正是这个机会。

有了小狼的帮忙,掏窝的工程进展得很快。洞口有乱石相围,刨开有点难,之后就顺利了。挖了几尺,洞穴宽敞起来。

小家伙在父亲的授意下钻进洞去,很快就从洞里叼出了一只没有爪子的老鼠。

有的黄鼠狼的洞穴里是有一间养殖室的,猎物吃不完时,黄鼠狼就把老鼠豢养着,以备食物短缺时取食。

小狼把猎物恭恭敬敬地放在父亲面前,大幅度地摇着它的小尾巴。

灰灰对儿子像狗一样摇尾很光火,咆哮一声,给了小家伙一爪子。它认为这种露骨的献媚有失狼的体统。

小狼被打得滚倒在地,眼睛里充满了困惑。换作妈妈,妈妈一定会赞赏它的。

这时,外出觅食的黄鼠狼夫妻回来了。当它们发觉情况异常时,灰灰已经近在眼前。这一惊非同小可,夫妻两个就地打滚,鼠窜而去,逃出老远了才毫无必要地放起连环屁来。

灰灰并不追赶。这一对黄鼠狼是这座山上最大的食肉动物了。灰灰是故意留着它们的,让它们一次次地营筑巢穴,又让它们一次次地倾家荡产。狼厌恶平静的生活,它们不断需要对手,需要搏杀。只有在不断的斗勇斗智之中,它们才能获得心理上的安宁。

对手的惊慌失措和狼狈逃窜有时会激起狼的愤怒,有时又会使它们产生快乐。这一次,灰灰觉得快乐。

小狼突然从黑暗中出现了——它叼着一只黄鼠狼!

这一刻,灰灰忽然明白了它等待的时机是什么了——它等待的是小狼成为真正的狼,它要带着它的儿子远走天涯,去寻找真正的故乡。

就在这个晚上,六牛山上来了两个倒霉的偷鱼贼。

这两个年轻的偷鱼贼都是阿麦的熟人。一个小时前,他们在山下小酒店和阿麦一起喝酒。阿麦烂醉如泥,他们临时起意,上山来偷鱼。两人用意不一样,胖青年主要出于妒忌,瘦青年多半出于游戏心理。

月光很好,两人摸上山来,熟门熟路地进了阿麦的渔寮。

熟门熟路地悄悄关死了狗棚的门。他们常来这里玩,知道这里的所有“机关”。

拉拉在狗棚里呜呜地叫,对关住狗棚的行为表示不理解。

偷鱼贼身上强烈的酒精味掩盖了他们的体味,拉拉以为是阿麦到了渔寮。阿麦身上也常有这种酒精味的。

一胖一瘦两个家伙出了渔寮,绕着天池走,一直走到和渔寮隔水相对的地方。他们虽然关住了拉拉,但还是觉得在这儿离狗棚更远,下网更安全些,而且这里还泊着一条小木船,便于撒网。

拉拉很快发现了情况,冲着鱼塘对面大声警告。狗棚里的两条小狗也跟着吠叫起来。三条狗造成的声势使两个贼人心惊胆战,慌乱间把渔网弄乱了,而且越弄越乱。两个家伙互相埋怨。一个说:“你慌啥呀,慢慢来,慢慢来……”一个说:“真倒霉,拿了一张破网……”

他们确实挺倒霉的——有一条小狼正从黑松林往这边奔过来呢!

小狼赶到了,可它毕竟太年轻,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是冲着两条黑影大叫。这叫声还不是标准的狼嚎,但也不像是狗吠。

啊,怎么还有一条狗啊!两个贼人吓了一跳。高个子丢下乱作一团的渔网,一边后退,一边打开手电,把光束对准狂吠的狗。胖子蹲下身子,装作捡东西的样子,嘴里发出“嚯嚯”

的警告。狗对人捡东西的动作最易犯疑——人从地上捡到了对付它们的武器了吗?

小狼被雪亮的手电光束晃得眼花缭乱时,胖子从地上捡到了一根树棍,狠命向小狗扫去。

眼花缭乱的小狼挨了一棍,扑通一声掉进湖里,再不敢贸然上岸,就在离岸不远的一个小渚上向妈妈呼救。狗棚里的三只狗呼应着小狼。山顶上一片气势汹汹的狗吠声。

两个贼人赶紧理网,想撒上几网就撤。

拉拉终于夺门而出,跳到湖边一块石头上向湖面张望。它看见了湖对岸的黑影,狂怒,纵身跃下石头,一声不吭地沿着湖岸向这边飞奔而来。两条小狗不敢在黑夜里远离渔寮,汪汪吠叫着声援妈妈。

两个贼人还没理清渔网。拉拉赶到了。

胖子避开了拉拉的第一次攻击,可在仓促间被渔网绊跌在地上。拉拉回身又是凌厉一扑。它看准了那只抓着渔网的手——主人的渔网是不容乱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