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着眼睛,伸手摸着胸前的刀,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
柳絮知道,自己刺中了心脏。
马德张着嘴,发出低低的哀嚎。他抽搐着,眼镜斜搭在额头上。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瞳孔努力散发着生命最后的光,那里面写满了不相信。片刻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意识到自己的一切连同生命就将终结。
他哭了起来,绝望地嚎啕大哭,只是已发不出太响的声音。
柳絮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颤抖着的手竟没有染上一滴血迹。她从沙发上拿起一个药瓶,是刚才马德翻找手机时一并从包里掉落出来的。她拧开瓶盖,倒了一把在掌心,吞下去。
此时,她听见马德收了哀声,正低低地,沙哑地,拼了命地开始叫她的名字。
像是在最后时刻记起了什么,一定要告诉她。
柳絮走到他的身前,就这么看着他那么努力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叫着自己。片刻之后,柳絮终于弯下腰。
“她没那么快的。”马德断断续续地说。
然后柳絮才意识到马德说的是“铊”。
“铊没那么快的,文秀娟接触了尸体,皮肤接触,中毒,并发癥,但不会那么快,她不可能那么快就死。一定有别人也下了手,不止我一个要杀她,有别人和我一起动了手。”
“那个人是谁?”柳絮问。
一声悠长的轮笛于此时响起。它自江上而来,乘着西落的斜阳,在这片废墟间萦绕。它徘徊于围绕着江边平臺的重重残雕之间,激荡在铁皮屋里那一道道无声的目光之中,嗡嗡作响,久久不去。
轮笛熄灭的时候,马德还残存着一丝挣扎。
柳絮把耳朵伏低到他的嘴边。
“那个人是谁?”她再次发问。
“我也不知道。”马德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5
二〇〇七年的清明是个晴日,与两周前柳絮离开精神病院的那个阴冷上午,已经完全是两个季节了。
去年十二月的江边兇案,当日警方从柳絮体内检出了过量的文拉法辛,这种抗抑郁的药物如果服用过多,将可能使病人在短时间内走向与抑郁相反的另一个极端——躁狂。根据开出此药的精神卫生中心赵医生的证词,长期在他处看病的柳絮不仅患有抑郁癥,更可能患有精神分裂。费志刚和郭父郭母亦提供了相应的佐证。据此,检方不再纠结于柳絮算不算防卫过当,直接认定她在作案期间无行为能力,无须承担刑事责任。
在看守所的时候,柳絮又见过几次负责郭慨案的老烟枪刘警官,他没给过好脸色,在这宗案子里,他居然被一个精神病人抢了先,并导致了案犯死亡。至于由郭慨牵扯出的文秀娟死亡疑点,警方找文红军谈了一次后,尊重死者家属意见,并未重启调查。
应直系家属费志刚的要求,柳絮在经过不长时间的治疗后,就被接出了精神病院。
走出精神病院大门的时候,柳絮对费志刚说,现在还差一件事,我们就两清了。费志刚说你现在是精神病人,不能协议离婚的,你别让我起诉你离婚吧,这事情能不能先缓缓?柳絮沉默良久,说那就分开住段时间。
费志刚同意了。
费志刚告诉了柳絮另一件事,今年是文秀娟离世十周年,项伟提议同学们在清明节的时候给她祭一祭。所有人都已经答应了。在此之前,马德被确认为毒死文秀娟兇手的消息,也已经被委培班所有人知道。
柳絮有些诧异,问:“所有人都去吗,文秀娟姐姐和妈妈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吗?”
“除了项伟和我,其他同学都不清楚文秀娟有这样的……过去。”费志刚答。
“那么,你会去吗?”费志刚又问柳絮。
“为什么不呢?”
所有委培班的同学都在和生医院工作,又是科室骨干,平时请假都很困难,更别提在同一天请假。但四月五日这天,他们都办到了。文红军也来了,他在墓前放了束白花,却没摆供品,也没点香。他看委培班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看陌生人。
人们散在周围,不成队列,除了费志刚和柳絮,没有哪两个人是一起挨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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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伟先上去,点了三炷香,鞠过躬,把香插在慕前。他对着碑出了会儿神,也许在心里说着什么话,然后他蹲下,取出一摞信件,在火盆里烧掉。
柳絮望着光焰熊熊的火盆,决定第二个上去。她拿起搁在树下的木板,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走到文秀娟的墓前。她把木板的一头放进火盆,火舌顺着板子蹿上去,把那些神秘的符号照亮。木板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但把它点着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等到火盆中所有的纸张都燃尽,木板也还是顽固地保持着原本的状态。灰烟自底部裊裊升起,斑驳的木色桌面被熏黑,上面那些写满了罪恶的毒符,还留下大半。
柳絮把木板斜靠在墓前,她本想让这东西在世间消失,现在看来,那一头的文秀娟并不想再见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