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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无尽神道(1 / 3)

李教授这次也不嚷着要研究沿途的牌坊和壁画了,他和胖子两个人一个折了手一个崴了脚,相互扶持着,没事聊两句家常,倒成了一对忘年交。Shirley杨闭口不谈刚才发生的事,我知道她是怕勾起团队的恐惧,所以也就不再去想其中的种种,一门心思放在赶路上。

冗长漆黑的神道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一直延伸到肉眼无法触及的远方,我们走了半个钟头,脚下依旧是看似没有止境的花岗岩,大家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王清正走走停停,最后直接跟我们混成了一团。

“咱们走了有多久了?一个钟头?四十分钟?”

“从下来到现在一个钟头有了,不过中间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真算起来最多三十分钟吧。”

“那也不算少,”王大少掰了一下手指,“起码两三公里下来了,怎么还没从神道走出去?是不是半道上有什么岔路,咱们错过了?”

“两边都是墙,哪儿来的岔路。继续走吧,自古华山一条道,走到头还怕没路?”胖子扶着李教授满头大汗道,“我们两个伤员都没喊累,你好手好脚的有什么可抱怨的?真是资本主义的大少爷,又专又修。”

我看李教授一大把年纪,身上还挂伤,有些于心不忍,就问他能不能坚持。老头倔得很,一甩手伸出五根手指说道:“别问长征苦不苦,还能再走两万五!”

“好,您老不累,我们就更不累了,咱们继续走。”我原以为最多再走半个钟头就能通过神道进入墓室的正殿,可三十分钟又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能看到出路的迹象。

“老胡,等等,李教授他快虚脱了。”胖子手忙脚乱地搀着李教授,老头儿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连睫毛上都挂着汗珠,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红军不怕远征难”。Shirley杨拿起水壶给他喂了水,他喝一半吐一半,到最后瘫在地上,再也走不动半步。

“这有点儿玄乎啊!”胖子指着两壁说,“走来走去都是岩墙,四周的景色也没见有什么变化,你说是不是碰上鬼打墙了?”

我摇头:“以往撞怕了,我沿途留了标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重复的记号。”

“可这不科学啊,咱跑了一个多钟头,这就是紫禁城也该溜一圈了。何况走的又是直线。你说暴君嬴政藏个炉子至于藏这么深吗?难不成还跟万里长城似的,延绵到关外去了?”

王大少的体力比起在秘鲁的时候好了许多,但现在的环境又比当时恶劣许多,浑浊的空气,四周漆黑一片,时间的概念在地下被模糊,疲惫感也加倍了,连我都感觉渐渐透不过气来,恨不得立刻在头顶上捅出一片天来。

胖子整个人瘫成了一个“大”字形躺在地上,我让他把背包交给我,他摇头说:“休息一会儿就行了。当年插队的时候咱们为了去镇上看戏,山路一走就是一夜,这点儿路算什么。”

Shirley杨说:“这么长的神道倒是第一次见到,不知道能不能够上世界之最。”

李教授又掏出了他的工作日记本,开始兢兢业业地记录沿途的见闻。欧文可能是我们几个人里边体力最充沛的一个,他恢复能力很好,看样子已经从刚才受到的冲击中缓过来了。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望远镜,像煞有介事地观察起前方的情况。胖子说:“黑灯瞎火的,你起什么劲?快别闹了。”王大少说这是他们工厂的最新产品,具备微光夜视功能,比越战时期的红外线望远镜要先进,以后有望打入主流市场。我说:“敢情你们家还倒卖军火?”

他不屑道:“自主研发,流水线生产,运输、销售一条龙服务。这年头倒卖才能挣几个钱?我呸。”

我心说,难怪老王家财大气粗,原来背地里还有这么一手。那么他与林芳的相识必定不是偶然,双方的利益纠缠更不会只有一座秦王墓这么简单。

Shirley杨趁着休息的机会替胖子和李教授检查伤处,又借此帮他们换了绷带和膏药。

“适当休息一下就走吧,歇久了人反而要生锈。”李教授一丝不苟地写完最后几个字,将笔帽套了回去,“娘娘山整体海拔不超过两千米,墓室再大能大到哪里去?神道再长还能通天?我老头子都不怕,你们几个年轻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欧文侦查完前头的情况,回来说:“暂时没有发现。”我们补充完水分之后继续踏上了旅程。这一次,李教授斗志昂扬地走在了前头,说要给我们树立榜样,但是很快,他的步伐就慢了下来。到后来,大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整支队伍出奇的安静,如果不是因为时不时地回头看一两眼,我几乎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这种熬人的情况持续了很久,我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走路全靠机械性重复。明明在心中无数次地呐喊“停下来休息、停下来休息”,可身体一点儿都不听使唤。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长久的沉寂最后在Shirley杨的叫喊声中打破了。她拉住我,抬起手臂指着自己腕上的表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走过。”

我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她又说:“我帮李教授包扎伤口的时候,顺便看了一下时间,当时是凌晨五点整,你再看现在指针指示的时间。”

时针赫然停在五点上。

“是不是摔了?”之前的搏斗十分激烈,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磕坏了。

Shirley杨摇摇头,她转身问跟在后边的李教授现在几点,老头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爽快地低头看了一眼说:“这才五点钟,大家抓把劲,胜利就在眼前。”

胖子不解道:“怎么才五点?我记得咱们下来那会儿天都亮了。手表坏了吧?”

“胡说,我这块表是全国劳动技能大赛冠军的奖品。我每天都对着广播调时间,可以负责任地说,一秒钟都不会错。”

“您老的意思,咱们已经在地底下待一整天了?现在是下午五点钟。”

“这,这……”李教授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他疑惑道,“神道就算再怎么长,也不能要花上十几个小时……”

“就算真有那么长的神道,我们也不能一直走到现在。”Shirley杨放下背包说,“正常行走状态下,人类的极限是五个小时。十几个小时的路,别说是您,就是我们也吃不消。”

她说完之后,大家都沉默了,估计都憋着劲儿在思考为什么。恐惧的气氛又逐渐升腾弥漫在队伍中,我一看事态发展不对,急忙咳嗽了一嗓子,开导大家:“从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论出发,时间是绝不会停止的,这一秒的我和下一秒的我,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我……”

我说完,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我,像在等待下文。我只好可劲儿地在肚子里搜索与之相关的知识,最后憋出来一套连我自己都不信的说辞:“首先,手表这东西毕竟只是电子设备,作不得准。它作为一个计时工具,完全不能代表时间本身。我们甚至可以假设,墓室里有某样东西正在干扰电子设备的正常运转,这种情况咱们不是没有遇到过。至于走不出去的神道,很有可能就是墓室设计者精心安排的陷阱。自古至今,防盗手段多到匪夷所思,但是细分之后无非两种。要么玩硬的,在墓室中布置弓戟流火、黄沙走石之类的陷阱,从肉体上摧毁盗墓者;要么玩阴的,画符刻咒甚至不惜养鬼藏怪,在精神层面上对敌人进行摧残。”

“那咱们这是?”

“你们是愿意相信时间能停止,还是愿意相信这条神道的长度已经超出了常识范围?”

王清正率先发话:“肯定是后者,前者没有科学依据,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时间。”

Shirley杨说:“非要说哪种可能性更大一点儿,我们只能假设问题出在神道本身。我估计咱们来到这里已经有两个小时以上了,当然,这两个小时到底是现实中的时间还是人体自身的错觉,现在还不得而知。咱们可以现在就回头,或者继续走下去寻找答案。最坏的情况就是回头的路也被堵住了,永远困死在这里。最好的情况则是找到了神道的尽头,顺利到达二号墓中的大殿。”

李教授掏出他的工作日记本,沾了一口唾沫,认真地翻开来为我们解说道:“你们看,这是我从沿途的墙壁上记录、摘描的花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段是重复的。这是一个好消息,起码说明咱们走的不是回头路,没有被困死在同一个范围内。”

“可这路到底是通到什么地方去的?”胖子晃了晃手电,“两个小时的路,都够下趟山的啦!”

他这个说法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分析说:“这段神道路况平整,没有特别的陡坡或者转折点。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墓室的入口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二号墓通往其他地方,神道不过是一条地下公路。”

Shirley杨补充说:“一号墓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过了,是一处单纯的祭祀用公墓。而根据王浦元的消息,三号墓里并没有特别的发现。这两处墓占地面积都达到一千平方米以上,几乎囊括了小半个山头。假设我是墓主人,我绝不希望自己的墓室和这两个地方贴在一起。所以二号墓通往其他地方的可能性很大。”

我努力回忆残卷中的内容,其中关于虚冢假穴的描述并不在少数。这种疑墓的安排有些是为了迷惑盗墓贼,有些则是出于风水的考虑,必须在整个风水盘上造势点睛。Shirley杨的分析给了我很大信心,我对大家说:“真要是神鬼作怪,咱们担心也是枉然。毛主席说得好,与人斗其乐无穷,咱要是输给这点儿心理压力,那以后也都甭混这行了。还是那句老话,回家种田卖红薯。从目前的种种线索来看,这个神道只是单纯的长,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情况无关。我们如果能够克服对未知的恐惧继续前进,不说很快吧,起码再来两个钟头,也该见着光了吧?路是人修的,古时候科技又不发达,老百姓生活水平有限,秦朝时候活过四十岁那都叫长寿。他就是修一辈子,能修多长?咱们还怕走不到头吗?”

胖子顿时对我肃然起敬,竖起拇指夸我有领导人的气魄。“胡司令此话有理,我就不信他有种挖出茶峒,挖到美国去。不就一条破神道吗?咱身上的粮食和水起码能坚持一周的时间,这要是还走不出去,我回头就把王字倒着写。”

王清正笑了笑,将背包打开,翻出一个酒精炉,然后又取了吊锅和罐头。我说这小子来的时候怎么背那么大一只包,敢情大少爷全当郊游在使。

“既然大家都说没问题,我当然更没问题了。大家忙了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先补充体力,剩下的路一口气走完它。爷爷还在前头等着,我可不愿意落后。”

胖子切开一盒罐头,发现是酱牛肉,二话没说先拈出来一块塞进嘴里,边吃边感叹帝国主义腐朽,军粮里还有肉。王大少随即又掏出来一包被压得扁扁的真空袋,我摆手说:“压缩饼干就算了,吃不下干粮。”他打开包装,把食物丢进饭盒,然后倒上水,又把整个饭盒放置在酒精喷灯上。不一会儿,香气就出来了。

“土鳖了吧?最近的口粮流行冷冻脱水处理,炖上热水立马就能吃。这一袋是主食,土豆和牛肉混的。我这儿还有蛋糕和水果,谁要?”

就这样,原先恐怖凝重的气氛被活生生地打造成了地下茶话会。期间,胖子还就中国副食品问题做了重要讲话。李教授认真聆听,并做了详细的笔记。老头儿一本正经地说小胖子考虑得非常全面,回去之后他要整理一下,争取发到国家级的刊物上去。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我们将小灶清了个干净。胖子拍拍肚子说:“肚里有粮,心里不慌,我现在觉得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各位同志是不是深有同感?”

我说:“别的不知道,吃完的垃圾都打包,注意保护墓室环境,别回头考古队挖进来的时候看见一地塑料包装袋,那叫怎么回事?”

Shirley杨帮着我打扫了一圈,然后大家就各自背上行李出发了。我给大家打了预防针,告诉他们接下来的道路会很艰难,所有人都要做好心理准备。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接下来,枯燥乏味的步行又进行了将近三个钟头,我们依旧没有走出这条脱离一般常识的神道。我内心好几次都产生了动摇,可看着其他人,我始终无法放弃希望。就这样,大家憋着一口气,又走出了半个钟头。这时,不停高举望远镜的欧文高声呼喊:“有人了,前面有人!”听到这声呼喊堪比见到沙漠中的绿洲,使得我们全体人员精神大振。

我夺过望远镜,果真在夜视屏中看到两团人影一样的东西在晃动。我将望远镜递给Shirley杨,她看了一眼说:“有明显的光学反应。就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我们的人。”

李教授也抢着看了看,喜道:“墓室空间非常广阔,有墙柱,还有明显的甬道走廊。不管对方是谁,至少我们已经顺利地从神道脱出了。”

胖子吐着酸水抱怨说:“整整五个小时的路,我还以为这条路真就没个完了。也不知道咱们头顶上现在是什么地方,我估计肯定超出娘娘山的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