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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母汤(2 / 3)

他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吹来阵阵凉风,墙角的冷火忽明忽暗,照得众人的脸色可怖异常。我只觉得喉头发紧,呼吸不畅,也顾不上别的,立刻脱下防毒面具,开始大口喘息。他们几个见我没有发生中毒迹象,也纷纷摘下面具。钟全和三狗满脸是汗,脸色煞白,不时偷偷回头环顾四周,生怕一不留神会从哪里蹿出些什么东西来。胖子趁机吓唬他们,两人一惊一乍,拔出枪来,险些走火,害得众人捏了一把冷汗。郭瘸子顿时觉得失了面子,大骂他们没见过世面。我佯装数落胖子,心里忍不住偷笑。郭瘸子找来的白眼狼外强中干,这点场面都罩不住,更别提往后捣墓开棺的事了。

这个小插曲,使得影殿内的气氛更加紧张。我琢磨着沙老师的言论,觉得他还有言外之意,对镇库城的事有所保留。可惜他故意卖关子,死活不肯再往下说。我也懒得跟他磨叽,因为心里惦记着墓主人的身份,便举起手电,专注查看挂在四壁上的遗像。

昏暗的灯光下,一幅羊皮质地的画卷缓缓映入眼眶。我不禁屏住呼吸移动手电,让光柱停留在羊皮卷中央。古老的画卷中,没有出现我们期待中墓主画像,而是一副头脚错位的嶙峋白骨。

遗像中赫然出现一堆白骨。小四几乎跳起来,他夸张地打量着羊皮卷:“沙老,画上是骷髅,没脸没皮。”

众人都不说话,不约而同地看着我,像在等待解释。我心里也纳闷儿,往常在影殿中找到的遗像,总有几分修饰美化的成分,古时候又没有照相机,谁知道你生得俊还是丑,多添点喜丧钱,让画匠正面宣扬墓主人的形象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谁也不希望子孙来祭拜的时候,看见一个长得歪瓜裂枣一般的老祖宗吧。我们在地宫中发现的羊皮卷却反其道而行之,悬挂在影殿中央的居然是一副脱皮去肉的森森骨架。把墓主人画成这副鬼样子,还供奉于影殿当中,我不禁好奇,修墓的跟死者得有多大仇。

“郭爷,咱们挖的是谁的墓啊,怎么长这模样?我三狗子从小在坟堆里钻大,死人见得多,可鬼……”

“嘘!没规矩。”郭瘸子也知道墓中严禁谈论鬼神之事,他推开三狗,走到我边上,细声说,“咱们不是来搞学问的,画中的古怪弄不清楚也罢。进主墓室的路在哪儿,找到没有?”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可这个当头,恐怖紧张的气氛已经在人群里弥漫开了。如果不把事情弄明白,继续深入下去,只能是适得其反。

我在脑中不断地寻找有关镇库城的葬俗丧礼,猛然发现,无论考古队留下的正史记录,还是从鹧鸪哨那里找到的野史笔记,居然没有任何一个字提到过相关事宜。“死亡”这个词仿佛一早就从镇库人的生命里彻底剥离一般。联想起大殿中白骨漂浮于祭台上的壁画,联想起不惜背井离乡、举城迁徙的历史,种种诡异的线索与面前悬挂的骷髅遗像相互呼应,勾勒出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答案。那一瞬间,我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逼疯,脚底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这个时候,有人在我身后伸出手,扶了一把。我扭过头,发现是沙老师。他的神色与旁人截然不同,镇定自若,嘴角带着笑意。

“你想通了?”

他没头没脑地问话,让大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硬着头皮说:“没有确凿证据,说什么都是白搭。”

“我们看到的都是证据,只是你不愿意相信。”

“长生不老从来都是人类的空想,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我当然不信。”

“迂腐迂腐。”沙老师让短发女子揭下羊皮卷,收入自己的行囊中,“郭先生,我对这幅画有兴趣,想带回去做研究。你看合适吗?”

他先斩后奏。郭瘸子就算心有不甘,碍于面子也不能直说,为了显示自己大度,只好挥手故作潇洒:“沙老师是大功臣,这画就当头道礼补送给你了。”

他那两个手下见了眼馋,但不便发作,直勾勾地盯着羊皮卷,一副饿狼见羊的贪婪样。

胖子揪着我追问遗像里的秘密。他直言说:“老子听得云里雾里,脑仁都大了。墓主到底谁啊?你们打了半天哑谜,考虑过围观群众的感受吗?”我说我也是半猜半蒙,心里没有准谱儿。

“那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啊,全当挠痒。”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向胖子解释说:“遗像多用来美化墓主形象。说白了就是,往美里画,往理想主义的道路上画。所以很多时候,通过对比我们就能够了解到墓主人生活时期的大众审美取向。”

“是吗?”胖子扭头看画,可惜羊皮卷已经被短发女子包裹起来,“那,咱们伟大的镇库人民审美取向大大地有问题啊!那年月,流行柴火妞?麻秆一样的骷髅脸?多瘆人啊!”

“关于这一点,又要谈到艺术创作中的抽象化。”

“等会儿等会儿,老胡你可以啊,在美帝待了没几天,开口闭口都是走资派的那套言论。说点人话成吗?兄弟求你了。”

“大白话。骷髅画象征镇库人的终极渴望。简而言之,死亡。”

“操!矫情啊!我他妈的第一次听说有这么矫情的人。他们都是傻子吧?脑子挨驴踢过。”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我分析说,“从文献记载,到我们在遗址中的见闻,处处透着镇库人民的苦心。他们极力掩盖历史的真相,掩盖镇库城中深藏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暴露,整座城池将陷入万劫不复。我推测古城最后走向衰落,甚至被从精绝文明中抹去,都和这件事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怎么越说越糊涂了。那他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永生。”

胖子听见这两个字,伸出手指抠了抠耳朵,一脸迷茫:“你确定?”

“不确定。但壁画和羊皮卷中传递着隐晦的信息。镇库城的兴衰与此有关。镇库人似乎有着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他们的文明历史中从未出现过关于死亡的记载。你仔细想想,对不对?”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挺是那么回事。不是,那大将军的墓算什么呀?他不是在保卫战里光荣牺牲了吗?”

“对,可他并不是镇库人,他是一个外来保护者,来自精绝国的政治权利中心,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到了镇库城。他为了守护这个地方,不惜与自然搏斗,不惜触怒统治者。他一直追求的是什么,墓中的雕像最终想说明的又是什么?”我又把龚朝阳家中发生的离奇事件讲述了一遍,胖子这才知道大将军的尸体早已凭空消失。

他快嘴道:“我操,老胡,你嘴够严实的!但大将军又没长腿,尸体自己跑了?”说着又改口,“腿长了,可死人怎么个跑法?又不是诈尸。”

“对。这就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可联系镇库城内的各种异象,我忽然有了一个新答案。也许,他还没有死,和这座古城一样,依旧活着。”

“嘿,这话可不敢乱说。”胖子吞下唾沫,低声道,“咱们还在别人的墓里边呢。他们,他们要都是长生不老的怪物,那精绝国岂不是老早就乱套了。”

“此言差矣。”沙老师推着厚瓶底凑了过来,他一点也不见外,硬生生地插嘴道,“统治阶级毕生的追求,不就是长生不老嘛。镇库人特殊的体质一旦曝光,会有什么下场,你们仔细想过没有?”

我回答说:“党同伐异。”

胖子打了个寒战:“免不了开膛破肚,被抓去做实验。”

“对喽。”沙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所以他们不断迁徙,避开外族人的耳目,把镇库建立成了一个封闭独立的城邦。以追逐矿藏为由,深居山林,行事低调。以至于历史上几乎没有关于镇库人的记录。”

“那这样一个神奇的民族,何以灭亡?”我急于寻找答案,想也不想,问题脱口而出。

沙老师面有得色,不紧不慢地说:“还记得祭台上供奉的东西吗?那就是答案。”

又是双耳黑陶瓶!

我心中咯噔一响,暗暗后怕,如果老揣的父亲所言非虚,那被我打碎的黄沙瓶或许真应了镇库城的传说:瓶子里装的正是镇库人长生不老、化腐朽为神奇的根源。

沙老师不知道我们先前的遭遇,他还在嘀咕着寻找双耳瓶的重要性。“一旦找到壁画中的供奉品,谜题就解开了。我这些年的研究也算没有白费。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我魂牵梦萦,无时无刻不在思考。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我不敢告诉他,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瓶子摆在我面前,还没捂热就给碎了。胖子“哇”了一声,指着我说:“我操,这么说你之前碎的那个,可不是玩笑啊!老揣他爹说的真有其事。”我急忙捂住胖子的嘴,生怕他说漏了。

沙老师敏感地问:“你们在谈什么,和那个快要病死的人有关?”

我打了个哈哈,假装没听明白他的问题,找到郭瘸子说:“咱们赶紧去下一个地方。看这地方的布局,应该是三进门,墓室中线正对地表山峦。”我竖起手臂,与身体摆了一个九十度的夹角,握拳垂直于地平线,脑中念起寻龙秘术中的口诀,很快便确定了斋殿入口。

“上家伙。”我指着朝南的墙面,“砸!”

老少爷们儿听说找到了出路,摩拳擦掌、争先恐后地挥起铁镐长锹,对准南墙奋力敲砸,个个慷慨激昂,一副红卫兵抄家的模样。他们挖得起劲儿,我脑子里也闹腾得够呛,很多问题始终琢磨不透。最重要的是,沙老师对双耳黑瓶志在必得,能不能找到是一回事,找到之后该如何周旋,我心里还没有准谱儿。

十来分钟过去了,我们以最迅捷、暴力的手段打开了连接斋殿与影殿的通道。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两间墓室风格却迥然不同。

区别于简陋的影殿,钻进斋殿的瞬间,所有人都震惊了。到处都是宏伟绚丽的内部雕饰,地上排列整齐的供奉用具一眼望不到尽头。我走了两步,发现这间斋殿的面积大得可怕。胖子笑得合不拢嘴,激动地抚摩着一座鎏金八臂座莲神像,不停地喊娘。

“老胡,我信佛了,咱们搬回去吧,供在店里。”

“你长点出息吧。”我顺着八臂像朝上扫视,“先看清楚,这是浮雕,你抱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胖子后退两步,看呆了:“这得多大?”

“你刚才听见回音了吗?屋子有多大,浮雕就有多大。你看穹顶,那些悬挂的雕塑和墙面上的壁雕连成一体。咱们就像进了佛祖的肚子一样。”

浮雕中众多神佛衣着华美,神色各异。底层的有几组神仙我还能叫出名来,可越往上,雕像中人物越大越怪,其中有一位,裸露着上身,筋骨外露,蒙面龇牙,生得百十只手臂,其中大部分手臂已经与穹顶上雕刻的神像融为一体,雄壮有劲的手掌紧扣在另一位神像的脚腕上,仿佛要把他们从天空中扯下来一样。我粗略地数了数,不算穹顶上的那些,光我面前能看清的就有三百多尊。斋殿中的墙面浮雕越往高处越陡越密,看久了给人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胖子见佛像是连体的,顿觉扫兴。其他人惦记着斋殿里的文物,早就作鸟兽散了。黑暗中不时传来惊呼和断断续续的笑声,估摸着郭瘸子他们这一趟收获不小。

“这间屋子的主要作用是供奉祭拜,好东西肯定少不了。双耳瓶很有可能就混在祭品里。”

“要是这里也找不到呢?”

“那就只剩随葬品了。实在不行还要开棺起尸,往墓主身上摸。”

提起开棺,胖子就来了精神,他一边翻找手边的青铜器皿,一边自言自语道:“我觉得吧,不管斋殿里有没有,棺材都得开。这就跟不登长城非好汉一个道理。咱们来都来了,不跟主家打招呼实在不够意思。我要是在你家门口兜了半天,最后一声不吭拔腿就走。换成是你,你肯定也来气。”

“王司令,咱们不光转悠,咱们还要偷人家的东西。能不惊动就别惊动了,我脸皮薄。”

就这样,我俩有一茬儿没一茬儿地转完了小半个斋殿,除了常见的祭祀用品,连个像双耳瓶的东西都没捞着。我有些泄气,停下手里的活儿,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斋殿里变得异常安静,听不到任何人声。

“胖子,你看见其他人了没?”

“什么?”胖子正忙着往包里塞小件的明器,他迅速地张望了一下,摇头说,“没注意啊,跑了?”

胖子站起身,背包鼓得都快跟他的肚子一般高了。他扯开嗓子喊了一阵儿,始终没有回应。几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这种事在镇库城内不是第一次发生。

我对胖子说:“出口只有一个,他们不可能绕回影殿。走,去前面看看。”

他将背包搁下问:“会不会去了正殿,忙着开棺去了?”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排除了。郭瘸子对此地不熟悉,沙老师也是临时倒戈。我和胖子反而是这伙人中对他最没有威胁、最得力的帮手。他没有任何理由甩下我们独自去做危险的工作。何况正殿的位置尚未确定,以他们几个人的本事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们小跑起来,到处寻找其他人的身影。斋殿内部呈规则的长方形,总体面积超过一千平方米以上,建筑高约有三十米左右。除了手电,我们身边没有其他照明设备,大功率的探照灯都留在地面上,而手提式的都在郭瘸子那伙人手里。黑暗的环境留下了无数盲点,空间也随之变得模糊广阔。我走着走着,逐渐有些分不清方向了。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微弱的动静,听着像牙齿打战的声音。我停下脚步,仔细辨听,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我二话不说,奔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抬脚踹了上去。这一下正中红心,就听“哎哟”一声惨叫,黑影被我结结实实地踩在了脚底下。胖子闻声大步上前,揪着我脚下的人,大声逼问对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