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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福泽尸地(2 / 3)

我回到小马身边,替她做了包扎,鼓励她勇敢地活下去,但她的情绪忽然崩溃,放声大哭,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我猛地想起了Shirley杨,不知道她身在何方,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想到这些,我变得烦躁起来,也顾不上小马的情绪,硬生生地打断了她,向她询问沙老师的去向。

提到沙老师,小马的神色变得狰狞起来:“我做鬼都不放过他。”她说完这句话,沉默了许久,一直盯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良久又开口道,“郭瘸子是不是死了?”

我心头一紧,难道郭瘸子的死不是意外,也和沙老师这伙人有关?

她见我不开口,冷笑道:“狗咬狗,活该!”

这回我彻底判定,沙老师与郭瘸子的死脱不了干系。那个看上去文绉绉的大学教授,背地里肯定藏着另外一副面孔。

从她的描述里,我大致了解了斋殿发生的事情。那间左右分割的耳室,又被称作礼盥室。献祭前的人畜都要在池中清洗净身才能送上神台。郭瘸子听信了老沙的花言巧语,以为耳室里藏有珍贵的礼器,财迷心窍摸进了水池里,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沙老师的计划,郭瘸子和三狗平白无故成了通往正殿的活祭品,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上了别人的当。

小马随沙老师他们进入暗渠后不幸碰上塌方。沙老师和小四不但没有救她,还将她留在原地等死,自己奔着正殿里的宝贝去了。难怪小马初见我时一直嚷嚷着要杀沙老师报仇,换成是谁都咽不下去这口气。

“我撑不了多久,你快走吧。”小马连吐了几口血,眼神开始涣散,“他手段多,你,和你的朋友别上当。我,我……”她说着说着就没了音,我连喊了好几声,发现她已经死了。

“人死茶凉,好好一个姑娘,可惜了。”

“干!”我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高举手电筒转头一看,胖子蹲在不远处,正一脸忧愁地看着我俩。

“你他妈的疯了!躲多久了,为什么不出声!”我捡起塑料袋砸了过去。胖子大步走上前,咋咋呼呼地说:“老子还想问你呢,游着游着没影了。我一上岸就看见你带着个女的,鬼鬼祟祟。”

“呸!也不怕嚼舌头。人刚死,尊重点。”我把外套盖在小马的脸上,遮住了她的脸。

胖子点头说:“我这不是刚听了一耳朵嘛。那姓沙的老东西忒缺德了。”

找到了胖子,我的心情没有丝毫好转;鲜活的生命从我面前消失,带来了一股别样的惆怅。胖子捡起防风打火机,放在小马冰冷的手中:“姑娘,咱们认识一场也算有缘,这个你带着,路上有个亮,别害怕,哥儿几个现在就去收拾那老畜生。”

小马提及,通往正殿的路与暗渠有关。我分析墓室中轴线应该正压在穴眼上,在风水交汇的十字中央。胖子听糊涂了,他脱下鞋,赤脚走在长满了苔藓的鹅卵石上,左右环视,问我到底该往哪儿走。

“顺着风向走。出去之后就能看见正殿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捡起背包,收拾出一些能用的物资,“现在分秒必争,到嘴的鸭子他们肯定不会往外吐,得靠咱们自己虎口夺食。”

半个钟头后,我们终于走出了地下洞窟,沿着河水朝东,翻过一处陡峭葱郁的丘陵地带之后停住了脚步。胖子急着赶路,问我为什么不走。

“到地方了。”我指着身旁的水,“你看,这地方的水逆着山势,一路从低处往高处跑,风向瞬息万变,根本摸不着边。我们现在站的这块地方,位于青丘山脉的腹心,脚下的墓室正殿好比龙肚子里的蛋,埋在这种地方的尸体又叫作‘寐’,寓意假死休眠,日后能够孵化飞升。这是一处占天时夺地气的穴眼,一般人根本消受不起。”

胖子看着逆流而上的泉水,若有所思地说:“可照理说,镇库地区能享受这种规格的,除了克驽多大将军别无他人。如果这里埋的是大将军,咱们在白奶滩挖出来的又是谁?”

“现在还不清楚,下去看看才知道。沙老师那伙人不是吃素的。连我都看出来此地的风水玄机,他们八成早就下去了。咱们先找盗洞,顺藤摸瓜,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胖子听完立刻开始着手寻找盗洞的位置。我想了想,按自己的习惯规划起地宫结构。城中的庙塔对应了地下古墓中的影殿和斋殿,我们始终没有见到正殿,也就是通常意义上停放尸体的主墓室是什么模样。我比画了一下,选了两处下铲的地方,可惜周围都没有发现盗洞痕迹。这不禁让我感到沮丧。在长久的倒斗生涯中,我从未遇到过像镇库古墓这样结构复杂、三殿分离的陵墓。以暗渠丘陵为界限,前殿与后寝在地理环境的作用下,被划分为两个独立的个体,可两者间又因为地下水源的关系牢牢地联系在一起。影殿、斋殿与地面上的庙堂阴阳对应,造就了一处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而深藏丘陵背面的正殿,长期受到它们的滋润,如一棵苍天巨木,把自己的根茎深深地插入这片土地,夺其时,占其气,孕育着墓中的古尸。此法阴损至极,必须以大量尸气填埋龙脉上的各穴各眼,才能保证主墓室完好无缺。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刚才那几处规划都有问题,如果按我踩好的点挖下去,风水一破尸气全露,用不了几个钟头,墓主的尸体就会腐化僵变,更别提什么羽化登仙这类说辞了。

老奸巨猾的沙老师显然意识到了这点,所以特意避开了最佳位置,而把盗洞打在了别处。我摊开地图,退而求其次,重新勾画主墓室的形状。因为没有对应的建筑参考,只能凭借多年经验,大致规划了一下。这个时候,胖子从对面树林里钻了出来,火烧屁股地冲我跑了过来,他挥手大喊道:“你快来看,这里有记号。”

我越过面前的矮林,来到胖子身边,他半蹲在一棵枯萎的老树边上,神色兴奋。我走到近处,一眼认出了树上的标记。

Shirley杨!

树干上清晰地刻有箭头和拼音字母,这是我们三人早就商量好的联络暗号,用作失散时的路标。顺着标记的方向,我们很快找到了掩藏在树根底部的盗洞。这个洞开得十分巧妙,借助地形和树木做遮掩,如果不是有心寻找,根本难以察觉它的存在。

“这么说Shirley杨已经跟着他们下去了。”我不禁有些担心。Shirley杨对沙老师和小四并不了解,毫无防备地贸然跟进说不定会吃大亏。

胖子也急,他推我说:“傻愣着干吗,抓紧下去。”

我应了一声,二话不说立刻钻进了藏在树根处的盗洞。胖子垫在后边,晃晃悠悠地爬了下来,一边爬一边问我Shirley杨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她一个人失踪了那么久,会不会遇到危险。我心里也没底,简单交代了他说:“先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眼下就两件事最重要,一是尽快与Shirley杨会师,二是找到双耳瓶回去救人。至于沙老师师徒俩,咱们见机行事。”

这条盗洞虽然隐蔽性强,但取土的手法实在不敢恭维。我们爬了一路,土渣子跟着掉了一路,可见挖洞的人十分心急,光想着进墓,没把活儿做圆。

“胖子,注意点,下面到底下了。”我叼着手电,轻轻地落在墓道里。一股透骨的寒流瞬间席卷全身。

胖子打了个哆嗦,搓了搓肩膀道:“比水里还冷,这地方见鬼了。”

“嘘!”我提醒胖子注意,正殿即为主墓室,离我们三步开外的地方就有一道半遮半掩的双开石门,门里边透着闪烁不定的火光。胖子咋舌,我俩贴在墙边,他耳语道:“他们人到齐了,咱不能等,进去跟他们拼了!”

“太安静了,”我听了一阵儿,觉得情况不对,就让胖子在门口打掩护,自己则悄悄地潜进了石门内侧。

我刚一进门,还没适应光亮间的变化,忽然从暗处飞出一道人影,朝我扑了上来。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狼狈应对,一手护着头部,一手上前格挡,勉强挨了对方的飞踢。不等眨眼,我已经矮下身体,撇开扫堂腿朝对方下盘攻了过去。只听一声惊呼,对方滚倒在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冲我大喊道:“老胡!”

我爬起身,这才看清倒在地上的是Shirley杨本人。我差点抱着她掉几点眼泪,真是石头落了地。只见她浑身上下都沾满着泥,跟烂泥地里钻出来的孙悟空似的,脸上还挂了彩。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胖子被她这副样子弄得哭笑不得,急忙翻包,半天找出一条半干半湿的纱布,让我给Shirley杨送过去。

Shirley杨似乎没想到能在这里找到我们,她飞快地站起身,劈手夺过纱布开始擦脸。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但见她平安归来,一时间又觉得那些问题都是多余的。不想她倒先开口问道:“你们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老一小?”

我知道她说的人八成是沙老师和小四,就将两人的外貌衣着大致描述了一下。Shirley杨点头说:“就是这两个人。我和你们分开之后,一直在地下河附近徘徊,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最后顺着水流找到了这片丘陵。那一老一少鬼鬼祟祟地进了墓室。我在外边盯了很久,忍不住跟着下来了。可进来之后才发现墓室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两人就这样凭空失踪了。”

胖子警惕地环视四周,他添油加醋地将沙老师等人描述了一遍。Shirley杨听得义愤填膺,直后悔没有早点追下来。可眼下我对沙老师等人的去向倒不太关心,主墓结构清晰明了,一眼望到头,四壁覆有石刻版画,十二块石板均匀地分布在墙面上。与先前直接着手于墙面的工艺不同,这些版画都是后期加工镶嵌进去的。边纹处刻有不同的文字符号,Shirley杨说是精绝国计数用的文字。每张石板旁边刻写的数字不尽相同,从几十到几百不等,数字间没有特定规律,看不出有什么直接联系。至于石刻中的内容,则与我在暗渠下推测的极为相似,记述了镇库城被攻破后百姓遭受屠杀坑埋的惨烈历史。

Shirley杨受其震撼唏嘘不已。她依次走过石板画,眼神急切,似乎在寻找什么。对于那段历史,胖子早就听我们谈得七七八八,他兴趣不大,转而开始研究停放在墓室中央的石制棺椁。

正殿垒有九层台阶,每层高两米上下,总高度接近二十米。即便仰视也只能勉强看见棺椁一角。据我目测,正殿整体高度也不过二十来米上下,也就是说,高台上的棺椁几乎与墓顶贴合。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设计,心中颇为好奇。胖子溜溜地转着眼珠子,跃跃欲试地说道:“其他地方都摸过好几圈了,看样子咱们要找的东西,只能管棺材里的正主讨了。我说什么来着,最后还是得登门拜访,没错吧?”他特意地拍了拍石阶,颇为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准备攀爬。我一看周围确实没什么好调查的细节,于是便跟着胖子一起,打算爬上去开棺。

不料Shirley杨喊住我们两人,她指着墙上的石刻说:“石板画不完整,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我说搞科研我不反对,但现在找到双耳瓶才是首要工作,再晚一会儿,老揣可能就要硬在地上了。Shirley杨说:“正因为我们耽误不起,才更要研究清楚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心说:难道屠城灭族之后还有后续?Shirley杨指着周围的石刻说道:“镇库城的传说来自一粒沙,传说它诞生于暴风狂沙中,原本是一座海市蜃楼般的城市。后来精绝国主派出大量使者寻找镇库,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从镇库百姓手中换取金属矿和各种各样的手工制品。虽然有过大量交涉,但镇库从未被归入精绝古国的版图。这一点和我们熟知的历史不符,但也充分说明了为何地理位置突出、矿藏储备丰富的镇库城从未出现在精绝国的正史上。因为它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

难怪现存的精绝文献上从未提及被毁灭的古镇库,合着女王的祖先净干了些烧杀抢掠的卑劣行径,是赤裸裸的侵略者嘴脸。那克驽多将军可真够仗义的,顶着千古骂名,挺身保护弱小,与镇库百姓共进退,不管他最终的目的如何,是不是包藏野心,至少他的墓志铭又要改一遍,起码得尊称他为国际主义、人道主义战士。

“镇库人宁可毁去祖祖辈辈供奉的圣物,他们以秽物填塞沙眼,封堵水源,集体进入庙殿平静地等待死亡来临。另一部分人则设法带着仅存的神秘沙土离开镇库,埋葬在早就设计好的墓穴里,祈祷镇库城有朝一日能够再次登上历史的舞台。”

“那说了半天,那什么破黄沙到底能不能救人?”胖子着急了,蹿到石板前张望。

“至少从镇库人自己的记录中来看,沙砾是来自上天的恩赐,不仅能够治愈疾病,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关于这些石板上有相应的图画,你可以自己看。”

她指着其中一幅画,画中一位枯瘦的老人躺在烈日下,旁边的人倒提着黑色瓷瓶,沙砾源源不断地撒向老人,老人周遭浮现出一缕缕云雾。古人以最为简朴直观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镇库黄沙的神秘力量,看得人既好奇又神往。难怪沙老师醉心镇库秘闻,穷尽一生猛追不舍,甚至不惜走那些个歪门邪道,看来永生对于人类始终有着莫名的吸引力,简直堪比鸦片。我顺着石刻看了一路,岂料中间居然出现了一面空白的石板,上面连根毛都没画。这张石板与顶端的棺椁在无形中形成了一个直角,似乎在暗示一些不能言语的故事。

“走吧,胜利就在眼前,只剩下墓主人的棺椁了。”我无法想象如果连贴身的陪葬品中都找不到双耳瓶,回去后该如何面对老揣以及他远在家乡的亲人。事情到了眼前,唯有奋力一搏。我不再挣扎,招呼胖子和Shirley杨做好准备,三人一同登上了通往墓室顶端的台阶。

神台一样的石阶分别有六个面,我说以前没见过,不知道中间有没有讲究,反正不知者无罪,爬到顶上再说。我一口气连翻了三层,又回头拉Shirley杨和胖子。胖子本来就恐高,石阶周围没有遮挡物,他每走两步就要低头看一眼,恨不得把裤腰带找个地方拴起来才安心。虽然深藏地下,古墓依旧逃脱不了时间,岩石打磨的台阶上有不少地方露出了细纹,不时有碎裂的小石块沿着阶梯滚落。

胖子心虚地问:“这石头楼梯结实吗,三个人是不是太重了?”

“上千斤的棺椁都放了,不在乎多咱们几个。不过你是该刮点膘了。”

“去去去,别拦着你胖司令发财。”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身手矫健,胖子加快速度,翻上了第四层石阶,把我和Shirley杨两人甩在了身后。

我刚准备调笑他几句,只觉得脚下传来一阵微弱的晃动,起先我以为是错觉,直到Shirley杨也跟着脸色大变,我才反应过来晃动是台阶本身。

“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伴随着脚下传来的颤抖,使得我们三人陷入了困境。我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不已,明明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居然疏忽大意,未曾留意到墓室中的机关。我们脚下石头缓缓地变换位置,眼瞅着能站人的地方越来越少,Shirley杨紧抓着身旁凸出的石头,险些被巨岩拱下去。我拉着她,两人头也不回,铆足了劲儿往神台顶端爬。胖子站在我们头顶上,他见机立刻抽出背包里的绳索丢到我们两人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