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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除恶(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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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中医刘松柏让少奶奶灯芯硬拽来给公公强行号脉的举动激怒了东家庄地,中医刘松柏刚伸出手,东家庄地怒不可遏地说:“走远些!”骂声过后,一连串的咳便响起来。中医刘松柏手在空中划了个伤心的弧,无奈收回了。冲自家女儿望一眼,黯然伤神道:“他这脾气倔着哩。”少奶奶灯芯冲躺着的公公道:“谁想害你哩,家你不要了,儿子你不要了,连孙子你也不要了?”

一听“孙子”两个字,东家庄地闭着的眼哗地睁开,惊坐起来问:“你说甚?”

少奶奶灯芯掉转身子,没理公公,噌噌噌出来了。东家庄地一把抓住奶妈仁顺嫂:“真的有了?”

奶妈仁顺嫂茫然地摇摇头,她真是不知道,这阵儿她的心思全在东家庄地身上,哪儿还能顾得了灯芯。这时就听中医刘松柏说:“灯芯有了身孕,三个月了。”

东家庄地蹦地跳下炕,抓住亲家手:“真的呀?”

中医刘松柏再次点点头,东家庄地哇一声蹲地上哭开了。“天老爷,你总算长着双眼啊!”哭完,一把抓住中医刘松柏:“我喝,我喝还不成吗?哟嘿嘿,你看你,还亲家哩,这大的事也不早说!”

他的病瞬间好去了一半。

下河院关于中药的禁忌就在这激动人心的热闹声中轻轻松松给打破了,不出半个时辰,一股子药味从厨房腾起,久久地,久久地弥散在这百年老院上空。也许是禁忌了几十年的中药对这座院落有一种解不开的情结,这一夜,院里的中药味竟是那般的浓,一沟人都闻见了那股药香。

这个夜晚发生的事远不止这件,半夜时分,就在东家庄地喝了中医刘松柏亲手熬的中药睡下后,一个神秘的黑影儿打沙河沿那边摸出来,穿过迷蒙一片的杨树林,摸到了水磨坊。

一条水獭值一匹走马钱,管家六根可不想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跟日竿子他都保密着没说。睡在磨坊的石头让踹门声惊醒,听是管家六根的声音,没敢磨蹭,开了门就听管家六根让他闸水。石头犹豫了一阵,这深的夜,闸水做甚?可他不敢问,管家六根的话就是圣旨,问得不好就是一嘴巴。虽有灯芯疼他,可见了管家六根石头还是怕,跑到水槽口放下木闸,水槽的急流不见了,齿轮咯咯呀呀停下来。

月儿很亮,天上浮着几朵白云,石头望了会儿白云,忽然就想起关于水獭的传闻,正犹豫着要不要跑去跟少奶奶报个信,就听磨塘里发出声响,跑后头一看,管家六根不见了,巨大的齿轮射出明晃晃的光,磨塘里响起扑腾扑腾的声音。

管家六根真是抓水獭哩,这可咋个是好,水獭可是宝贝啊,要是真让他抓走,少奶奶知道了还不得骂死。正急着,就听管家六根从磨塘里喊:“过去把闸看好!”

石头从后头绕过来,心里忽然就发出一声咒,淹死才好!他站磨沟上发了一会儿呆,心里蓦地就浮出爹惨死的场面,那场面石头一辈子也忘不了。想着想着,手不由得就摸到了闸上。熟悉水磨的石头再也清楚不过,只要他猛地一提闸,就算有十个管家六根,也会让那巨大的齿轮搅个粉碎。

他站着,身子有些发抖,扶着水闸的手发出一哆儿一哆儿的颤跳,就在他觉得自个儿快有力气提起水闸的一瞬,另一个影子跳出来,那是他的娘。爹是让人害死了,可他跟娘还得活着。这么一想,十六岁的少年石头无力地松开手,往磨坊走。心里,却是比泪还猛的东西。快要进磨坊的一瞬,一个影子倏地一闪,石头刚要叫,嘴让手捂上了。绵绵的手,一股幽香沁进心肺,石头心里知道是谁了,人一下踏实下来。少奶奶灯芯松开手,悄声问:“下去了?”

“谁?”石头没听明白。一望眼神,旋即领会了似的点头,就听少奶奶灯芯说:“开闸呀,愣着做甚?”

石头吓了一跳。等弄清这声音就出自少奶奶灯芯的口中时,冷汗嗖地冒出来,头发都竖了起来。他不相信地冲少奶奶灯芯眨了几下眼,等看清少奶奶灯芯坚硬如铁的目光时,他的心就不只是抖了,只觉脑子里一晕,险些跌倒。

沟里的水已涨了老高,此时那已不是水,是火,是刀,是比刀比火还猛的东西。少奶奶灯芯见他还没反应,来不及犹豫,自个儿跳过去,使足了力气,猛地一提,水像困极了的兽,呼啸着冲进水槽,急流飞泻而下,静止的齿轮受惊似的一叫,立刻打起旋儿。石头惊叫一声:“使不得呀。”“呀”字还未落地,就听磨塘里发出一声惨叫,极恐怖,极凄厉。

整个夜唰地蒙上了一层暗黑。

等石头和灯芯赶到后头时,齿轮已带着管家六根旋起来。管家六根大骂:“石头,石头,不要命了呀,快把水闸了。”管家六根喊出这话的同时,吃惊地发现,血一般的夜色下,站石头边上的竟是少奶奶灯芯。

他的头轰一下,到这时才猛然明白是上了当。可是迟了,他的衣服已卷进齿轮,紧跟着是腿。管家六根边挣扎边冲月色下狰狞的女人喊:“蝎子,你是蝎子,比蝎子还毒呀……”

管家六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上下河院女人的当。他多聪明的人呀,怎就会输在女人手里呢?到现在才明白,他太小看这个女人了,当他从奶妈仁顺嫂口里得知女人到现在还没跟命旺同房时,便轻而易举唆使东家庄地给儿子添二房。二房的阴谋没得逞,管家六根灰心了一阵子,可那个夜晚看到的秘密又让他兴奋。只要女人一开怀,他立刻就把二拐子跟她的丑事端出来,到那时,女人不死也由不得她了。可谁知,女人会给他下这个套哩。

管家六根惊恐地瞪住女人,撕心裂肺地喊:“关闸呀。”叫声响彻在空旷的沟谷里,响彻在哗哗的水声中,黑夜很快将它咬碎,他看见大片大片的血从天空中落下来。他是多么的不甘心呀!女人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凶残的目光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捅进他的心。

管家六根知道女人预谋这一夜已经很久了,都怪自个儿,咋就那么轻易地相信有水獭呢?不——我不能死!管家六根挣扎着伸出手,想把恶毒的女人拉进来,一同下地狱,可他的手很快让齿轮绞了进去。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他没手了,他亲眼望见齿轮像狼一样咬住他的手,很快像榨油一样榨出浓浓的血。一低头脚也没了,先是左脚,只觉咯咛咯咛几下,紧跟着右脚又绞进去,他那纵横南北二山的脚便不见了。管家六根想喊,我的脚呀,可他的头发让一双大手撕住了,硬要把他的头也要绞进去。管家六根使出平生的力气,挣扎着,呼喊着,他不想死呀,死在这个下贱淫毒的女人手里是多么的耻辱!

血从齿轮里流出来,那不是血,那是让仇恨染红了的菜油呀。管家六根绝望地看着女人,终于喊:“不要呀……”

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浮出窝儿朵,浮出日竿子,那是多么绝妙的计划呀,天衣无缝。终于,他看见了和福,老管家和福蹲在地狱门口,笑盈盈说,你咋个也来了?

他甚至看见了三房松枝,三房松枝像个厉鬼,还未等他进门,就一把撕住他,我让你搬弄是非,我让你……

“不要呀……”

少奶奶灯芯坚定地站着,不让自己发抖。这一天她真是等了很久,无数个梦里,她都想亲手宰了他,可一旦梦醒,一旦真实地面对这个贪得无厌的男人,她就没了法子。他把下河院牢牢地拴在手上,随便一动都能扯出一大片不宁。她忍啊忍,心想总有一天,他会自个儿良心发现,能少做一些坏事,可这近乎是痴想。她求过和福,让他帮她除了这恶人,没等和福答应,就已做了他的刀下鬼。

在为和福发丧的日子里,这个狠毒的男人将她堵在院里说:“你少得意,有一天会让你死得比他还难受。”她忍住恨,忍得心嘎嘣嘎嘣响,她知道,他一定又握下了把柄,保不准就是她跟二拐子的事。一想这个,少奶奶灯芯便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死的就不止她一个。终于,老天让她等来了机会,没想到一条水獭,仅仅一条水獭,就帮她除了这害。

可这只是一条水獭吗?

我让你贪,我让你坏,我让你做黄粱梦,你个恶贯满盈的东西!少奶奶灯芯看着男人一点一点让齿轮吞进去,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穿过杨树林,穿过黑夜,飞向那神秘无限的天穹。

血,多么真实的血呀,从手上、脚上、胳膊上,扑扑地喷出来,染红齿轮,染红磨塘,染红整个夜晚,染红一沟两洼的菜子。那是你的血吗?那是下河院的菜子和清油呀,那是老管家和福的血呀。少奶奶灯芯大笑着。和福呀,你一定看到了,你看他死得多难受,没手了,看他以后怎么挖墙脚,没脚了,看他以后怎么踏别人脚后跟,快看,他的头也绞了进去,多美呀,修好的齿轮像个手艺老道的屠夫,把这只猪吊起来,一层一层剥开,一块一块剜下来,你看他死得多难受,多痛苦,多让人可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