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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二会上访者(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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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袁文锡又装上一袋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一番凛然的话语从记忆的深谷中被呼唤出来。

“抗美援朝”这四个不平凡的字儿,对于年轻人,已经成了现代史;可是对于你我这把年纪的人,却象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儿。

那是36年前5月26日的一个漆黑的夜晚,地点在朝鲜春川附近一个墓穴般恐怖的山沟里。黄昏前还是震耳欲聋的炮声,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爆炸。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浓烈硝烟,似乎整个大地都在燃烧,满山遍野都是砍杀声和枪击声,好象一世界都在撕打和杀戳。而此刻,又好象一切都死了。四周除了横七竖八的尸体那没有僵硬的伤口汩汩的淌血声和阵阵弥漫着焚烧着尸体的臭烘烘的焦糊味,静得象个失去了生命的世界。

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被敌人铁桶般包围6天了。

从今日上溯10天,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以9个军的兵力突破敌军防线,展开了入朝参战以来的第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的进攻。我们所在的师,在这次进攻中担负穿插任务,每个人带着4天的干粮和部分弹药,一路猛打猛冲,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敌人闻风丧胆,狼狈逃窜。与此同时,我整个进攻部队也连战连捷,重创李承晚军部的王牌第五师和第七师,歼敌一万有余。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殊不知战局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随着我军进攻战线的延长,随身携带的粮弹已基本耗尽,我们运输落后的问题越来越突出,美、李军便依仗武器装备的优势和完全掌握了制空权及制海权,便大举反扑,并采取“磁性战术”,将我们所在的师牢牢地围困在这个墓穴般的山谷中。

6昼夜的餐风露宿,6昼夜的突围撕杀,我们这个素以能征惯战,善于攻坚突围而闻名的英雄之师到底没有用血肉之躯摧毁敌人的钢与火的防线。

“班长,我不行了,给,给我粒子弹吧。”在离我不远处,发出一个痛苦而乞求的声音。

“放你娘的屁!”紧挨着我依在一块大青石上的班长史金娃闻听压低嗓门愤懑地斥骂,“只要还有一口气,突围的决心就不能丧失!顾大个子,你狗日的怕啦?想死啦?你个孬种!”

我们班长史金娃是个老陕,不仅长得五大三粗,而且年龄在我们班也最大。他性情暴烈,作战十分骁勇,除他以外的全班11个人没有不怕他的,就连刚才他喝斥的人称顾大个子的顾霖元也惧怕他三分。

要说顾大个子在这次突围中也的确不简单。他的右腿不仅两处挂花,鲜血象泉眼似的喷个没完,用破衣袖子捆都捆不住,而且胸部还有一处枪伤。在一天两次的突围中,他总是形影不离的跟着班长史金娃,可说是班长指向那里他就打向那里。有两次在与敌人的搏斗中,眼看敌人的刺刀就扎在史班长的后背上,都是顾大个子怒喝一声抢先将敌人刺个透心凉。大概是他伤势过重,加上三四天没有吃过一口正经饭食,再有就是我们班已经与整个部队失掉了联系,觉得突围无望,才想让班长给他一枪来结束自己。

“班长,那你说该怎,怎么办?”顾大个子听了史班长的训斥非但恼火,反而变得愈发驯服,艰难地匍匐着爬过来,两眼定定地注视着班长,好象把整个生的希望都押在史金娃身上了。

正在这时,在不远处的一个炮弹坑里响起一匹受伤战马绝望地嘶叫声。

“走,跟着我先去填饱肚子!”史金娃招呼大家一声,抢先向受伤的战马爬去。

在突围中不许宰杀战马,这是几天前师党委作出的一项专门决定。理由是这些战马“是与我们生死与共的战友”,谁胆敢杀死战马将以战场纪律论处。

我们都想劝阻史金娃这样做使不得,如果叫上级知道了不被枪毙也要进军事法庭。

但是,还没等我们爬到他跟前,发现已经晚了。他已经将带着敌人血迹的刺刀插进了受伤战马的颈嗓咽喉。

“吃!为了活着突围出去,都他娘给我吃!”史金娃一面恶狠狠地咀嚼着一块血淋淋的生马肉,一面狠狠地向我们吼,那声调不是劝告,而是在粗鲁地下达命令,眼里喷着怒火似的闪闪发光。

“班长,我,我吃不下。”一个孩子般的声音在怯怯地说,接着是一阵伤感的欷獻。

“啪!”好象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接着也是一声低吼:“你他娘的给马发扬人道主义,敌人的子弹可不跟你发扬人道主义!要再不吃,我就叫你去喝马象,吃马屎!”

这样,不知是大家从中明白了一个什么道理,还是太饿:太渴,或者是惧怕史金娃这个暴君样的淫威,一个个都大口大口地嚼马肉,大口大口地喝马血。不多时,肚子就填满了,身上似乎也增添了气力,仿佛难以忍受的伤痛也减轻了许多。

史金娃用褴褛的半截衣袖擦了擦嘴上的血迹,戴正军帽,然后低吼地说:“在我面前成一路纵队!”

大家立刻持枪挺立在他面前。

“报数!”

“一、二、三、四、五!”

此刻,我依稀看到史金娃的喉结蠕动了一下,大概是为我们班已有一半以上的战友在以前的几次突围中牺牲在敌人的枪炮下而感到悲伤,悲伤中或许还包含着一种出于职责的疚愧。

“整理一下军容!”

大家迅速戴正军帽,并把破烂不堪的衣服捵平。

“稍息!”

“嚓——”

“立正!”

“嚓——”

史金娃一个向后转:“脱帽,向这匹给予我们新的力量和生命的光荣的战马三鞠躬!”

我们向战马行完大礼后,史金娃又用刺刀割掉一节马尾,揣在自己怀里,深情地冲着战马残尸说:“我一旦能够回到祖国,一定要把它埋葬在家乡的土地上,还要给你立块石碑,让子孙后代不忘你的功勋。”

想不到这个刚才还象屠夫般蛮性十足的汉子,此刻他内在的感情竟是那样细腻、真挚和打动人心。我们一个个都情自禁肃然地流下了眼泪,同时从内心里愈发钦佩史金娃。子夜时分,我们忍着巨大的伤痛,绕过这条墓穴般的山谷,来到一片茅草丛生的开阔地前。

大家立刻发现,这里是敌人一条铁壁般的封锁线。在一条漫长的散兵线上,不仅埋伏着敌人的炮群,而且敌人还挖了一道道鱗次栉比般的战壕,每条战壕都架设着成排的机枪。一颗又一颗贼亮的照明弹挂在空中,将这片开阔地照得如同白昼。

“奶奶的,简直要斩尽杀绝呀!”史金娃愤怒地瞪着前面的开阔地,牙齿咬得咯吱响。

“班长,硬冲是冲不过去的。”我生怕史金娃二杆子劲头上来,来个死打硬拼。那样,不消半个钟头,我们定会统统报销。

“嗯——!”史金娃两眼红得象冒血。他扭头喝道,“顾大个子,还有小蹦豆子,过来!”

顾大个子爬到史金娃身边,两眼冒着遑遽的目光,显然他认为班长一定要派他打冲锋,说句不入耳的话就是第一个去送死。

那个被史金娃唤作小蹦豆子的真名就叫邓恒寿。因为他长得十分矮小,年纪又轻,所以大家给他起了这么个爱称。小蹦豆子来到史金娃身边,立刻自报奋勇地说:“班长,我打头炮吧!反正我已经没爹没妈,死了也没人伤心。”这小子,人不大,倒鬼机灵。他知道,叫你打冲锋,你不打也不行,索性来个主动请战,还显得勇敢不怕死。

史金娃向他们二人一指距我们200米的一片被炮火烧得寸草不长的开阔地:“你们两个立刻赶到那里,等我们向敌人发起冲锋,把敌人视线引住以后,你们火速突围。记住,一定要活着回到祖国!”

“班长,不,还是让我们在这里打冲锋吧!”顾大个子和小蹦豆子一听史金娃把生的可能给了他们,立刻齐声呼喊。

史金娃凶恶地一瞪眼珠子:“不要争了,马上服从命令!”他说完将怀里那一节马尾交给小蹦豆子,告诉他一定要把它埋葬在祖国的土地上,而且一定要代表我们给它立块石碑。然后他又托付地对顾大个子说,他爱人和一个3岁的女儿现在在丹东原来的师部留守处住着,希望他将来回国后劝他妻子再找个人家,把他女儿送回陕北老家,这也算保住他史家的一棵根苗,将来也好有人替他在父母二老坟上烧柱香。顾大个子呢,他听后发誓般地向史金娃表示,万一能够回到祖国,一定要把史金娃的女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好生抚养。

“谢谢你,顾霖元同志!”史金娃听罢紧紧握着顾大个子的双手,把一个钢铁般的汉子的一腔感激之情通过双手全部注入到顾大个子的心里。

待顾大个子和小蹦豆子进入那片光禿禿的开阔地的边沿时,史金娃突然敞开猛虎般的喉咙:“冲呀一一!杀呀——!”那巨大的吼声,象一个团的人马在呐喊。

“姜委员!”袁文锡刚追溯到这里,年轻的保卫干事吴程闯了进来,伏在姜博襄耳畔悄声地说,“邓副市长已经到旅馆大门口了,是不是马上回避一下?”

“好。”姜博襄闻听立刻站了起来,镇静地向袁文锡一笑,“老哥儿,今天暂时唠到这里吧,以后我再来拜访。”袁文锡好象满心不悦地连看都没看姜博襄一眼,悻悻地光着脚走到屋门口,“吧嗒”一声关闭屋里的电灯开关,然后象个秫秸个子似的直直躺在床铺上,立刻鼾声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