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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列车北上(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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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蔡燕燕分手后,依稀觉得从空中扑啦啦飞下一群黑色的大鸟,顷刻间将房屋和街道空间的光亮啄灭了,天空立刻黑下来。他又改乘公共汽车,来到康蒂的家中。

“大妈!”他一进院门冲着屋子就亲昵地喊叫了一声。

“谁呀?”康蒂的母亲蒋淑敏在屋里问。

“我,我是吴程。”

“哟,是小吴呀,快进来。”蒋淑敏急忙喜滋滋地迎出屋,不过,她又惊奇地问了一句,“小蒂刚出去不大会儿,怎么,她不知道你到家里来?”

吴程听说康蒂出去了,心里不禁一沉。晚饭前,他给康蒂打过电话,告诉她晚饭后到她家玩玩,并且将他明日返回北京的事儿也告诉她了。她明明知道自己要来,怎么又出去了呢?莫非她有意要躲开,免得她那脆弱的感情经受不住这分别的沉重打击而崩溃,或者她感到既然不可逆转地要分开了,又何必情意缠绵而难以割舍?他怕由于自己的失态而引起蒋淑敏的疑虑,坦然地一笑:“是我事先没有告诉她。大妈,我不进屋了,我是来给您告别,刚才上面突然来了个紧急电话,让我们明天一早回北京,我还得马上赶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哟,怎么走得这么急呀,连小蒂的面儿也没见到,我去邻居家找找她去。”蒋淑敏说着就要往院外走。

吴程急忙拦住她:“大妈,不要去找她了。等她回来您告诉她,我们乘坐的是明天上午8点20分的火车。我到北京以后,还会回来的。我走了,再见吧。”说完,他急匆匆走出院门,头也不抬地拐进了另一条胡同。

可是,当他刚刚拐进胡同口,只见一根电线杆处站着一个女人,从身条看极象康蒂。他大胆地走过去,定眼一瞧,果然不出他的判断。

谁知,康蒂一见来人是吴程,转身就走。不,那不是走,那分明是在跑。好象她在躲避一个企图拦路行凶的强盗。

吴程紧追几步拉住她,气愤地吼道:“你跑什么,难道我是魔鬼么?我叫你在家里等着我,你为什么故意躲开?你说,你说呀!”

康蒂任凭吴程怎样喝斥和发问,她都死死咬着嘴唇,神色麻木,一声不吭。吴程见状,惊愕地说:“康蒂,你怎么啦?莫非我慢待了你么?还是你怪我不该回去?嗯?你说话呀?”

康蒂淡淡地一笑:“你没慢待我,我又怎么敢怪罪你回去呢?”

“那你为什么有意躲开我?”

“我只是觉得不属于我得到的,强求是无济于事的,反而自寻烦恼,自找无趣。去年,我找一个算命先生算过一卦。他问过我的生辰八字之后告诉我一句话,叫作‘命中由天莫苦求,顺知福禄胜前途’,劝告我不要跟命运抗争,万事都要顺从天意。”

“你这是宿命论!”吴程指责地吼道。

康蒂凄然一笑:“我过去相信过人,可人却欺骗了我。人头上顶着一面天,人令我失望了,我只能信任上帝了。”“你的情绪怎么能这样颓废呢?过去欺骗你的只是一两个人嘛,怎么能由于一两个王八蛋是混帐就认为人都是丑恶的,就认为谁都不可信任呢?如果你这样认为,那就说明对我也不相信了?”

康蒂慌忙一摇头:“不,不,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就这些?”吴程闻听大惊。

“嗯。”康蒂怯怯地一点头。

吴程大声表白地:“难道你不相信我爱你?”

康蒂刚要艰难地掀动嘴唇说什么,一阵大风刮来,接踵而至地是硕大的雨点和轰隆隆的雷声。

“下雨了,你快回去吧!”康蒂催促吴程快走。

“不,你要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问题?”吴程双手抓住康蒂的两个肩胛,紧紧地,好象一放松她就会立刻逃掉。

“求求你不要再问我了。”康蒂低着头,哀告的声音带着哭腔,使人心里酸酸的。

“不,你必须明确回答我的问题!”吴程用力摇晃着康蒂的肩膀。

康蒂不知被一种什么力量所驱使,猛地一扬脸:“我只能告诉你,我不再需要怜悯。”

吴程听罢双臂灌力,一下子将康蒂推出老远,声嘶力竭般地:“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家乡那个对象已经跟我吹了,听说找了个万元户,嫌找个大兵没有多少钱,又一年到头活守寡。他妈的,我现在等于成了处理品,只要你内心真的不嫌弃我,我回到北京马上就写结婚申请报告,批下来我就与你结婚。”

“不!不!”康蒂听完吓得连连摆手,一面摆手又一面后退,“你真要那样做,我马上就出家,到大东山去当尼姑!”她说完扭头就跑,可是刚跑几步,又踅转身来,将一件塑料雨衣塞到吴程手里,然后又急速跑开了,不多时便消失在胡同口,淹没在黑暗里。

风声。雨声。雷声。

不,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整个世界都死了。沉寂、麻木、僵硬、阴冷,黑洞洞活活一座墓穴。

吴程呆呆地站立着,鞭梢儿般的雨丝抽击在他身上、脸上,他的两眼一眨不眨,好象他的灵魂也随着康蒂一起在黑暗中沉没,而且那黑暗是粥状般的,沉下去永不浮起。

“嘎啦啦……”一连两个落地雷,吴程的身子一晃,眼睛随着开始眨动。他觉得自己怎么傻呆呆地站在风雨里,而且全身湿漉漉的,被冰凉的雨水浸泡得发抖。他猛地拔腿就跑,可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他竟然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地,又跑向何方。当他突然感觉到手中拿着的是康蒂的雨衣,才真正感到自己又真正属于这个世界。于是,他不再跑,而是缓步在走,任凭风雨吹打,他都不予理睬,他觉得只有这样,心里才不会爆炸,也才不会麻木。他缓步走着,向着黑暗处,不停步地走,好象他决心走到黑暗尚尽头。世上原本就没有永恒。

转天早晨,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朶,晶莹透明,看不出昨夜暴风雨疯狂肆虐的半点痕迹,在城市的上空潇洒地伸展开广阔的天幕,宛如娴静俊秀的少女面颊上罩上一层薄薄的透明度很强的纱巾。渐渐,火红的太阳被东方大海的波涛涌出来,又抛上去,少女面颊的薄纱揭去了,露出红晕而妩媚的面容,带有些许羞涩和娴静地俯视着城里的一切,依稀还带有些玩味儿,带有些无动于衷。

此刻的滨海市已经变得很不安分了。汽车的喇叭声、自行车的铃声、小摊小贩的吆喝声,潮水拍击海岸的哗哗声,形成一个嘈杂的声浪,在街道奔涌,在城市上空翻腾,往日宁静的海滨已不再宁静。

此刻的滨海市火车站,好象要举行隆重的庆典。被覆着一层绿色水泥外衣的候车室和涂有绿色油漆的站台上长廊式的拱顶沐浴在温煦的阳光下,闪烁怡人的碧绿色。候车室前的广场上停着几十辆高级轿车,比平日成数倍增加的警察以带有敌情的目光搜寻般地观察着四周的群众,使这个往日最为闲散的场所变得气派而森严。

一号站台上,聚集着当地党、政、军所有高级官员和虽非高级官员却同样具有高级官员某种气派的秘书以及警卫人员。

千篇一律的笑脸,千篇一律的寒暄,飞速地围绕着乘车北上的警备区副司令员顾霖元和随同前往的耿华及顾斐斐旋转。而同样作为被欢送对象的姜博襄、何泽和吴程呢,象被围绕着顾霖元旋转的大浪抛到沙滩上的几条不引人注目的鱼,孤单、冷清和悲哀。

一声嘹亮的笛声,列车徐徐开动了,接着是“再见”的呼喊声,象一个阵容庞大的军乐团突然奏响了雄壮的乐曲。

顾霖元站在列车的车门里,不停地挥动着手臂,那神态俨然一个从奥斯特里茨基凯旋的出身于共和的法兰西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在检阅他的臣民。

姜博襄虽然被顾霖元拉过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也同样一副笑脸,也同样挥动手臂,但那神态却活脱脱一个傀儡。

猝然间,年轻的保卫干事从车窗惊喜地发现,在站台尽头围墙僻静处,康蒂独自站在那里,嘴里咬着一条红色的手绢,眼眶噙满泪水,脸上罩着凄然的云翳。当她冷丁发现吴程时,立刻取下咬着的手绢,挥动玉臂,急速地摆动着。

吴程见状,猛地将头探出窗外。可是就在这一刹那,他觉得胸前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好疼。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摸,忽然悟到,是那个小巧的玉麒麟。他顾不得疼痛,拼命地挥舞着手臂,两眼紧紧盯着康蒂手中摆动的手绢,觉得象一束火红的小旗在飘舞。突然,他觉得那火红的手绢不知怎么变成顾斐斐豢养的那条母狗“希特勒”血红的舌头,夸张地伸展着,还带有一股气势汹汹。

火红的手绢。

血红的狗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