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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应该埋葬的(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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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菊,是谁呀?”屋内传出春菊娘的询问声。春菊嘴唇抖动着,光张嘴说不出话来。宝山急忙回答:“娘,是我,我是宝山。”春菊娘听说是打死儿子的仇人,又恨又怕地说:“春菊,不要叫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进来,我们全当不认识他!”宝山哀求地说:“娘,我有罪,我对不起春水,对不起春菊,对不起您老人家。娘,当初我真不是有意打死春水呀!娘,饶恕我吧!春水死了,我就是您的亲儿子。我要把您老人家养老送终,百年之后给您披麻戴孝,打幡摔碗。留下我吧,娘!”宝山说着,咕咚一声双膝跪在门外。这一夜,春菊娘硬是没叫开门,宝山就整整在门外跪了一宿。翌日凌晨,春菊开门一瞧,发现宝山昏倒在门前。她急忙告诉娘,顾不得愤怒和羞涩,把他扶进屋内。宝山苏醒过来,跪在地上给春菊娘磕了个响头,马上担水扫院,起茅房填猪圈,一天说不上三句话,只是闷头干活,晚上睡在草棚子里。几天后,春菊家的自留地翻过了,小麦施了肥,并浇了头遍水。就在这时,春菊娘的两条患风湿病的腿加重了。宝山每天背着她到五里外的公社卫生院扎针灸,无论刮风下雨,背去背回,从不间断。人心是肉长的,春菊娘的心乱了,心软了。她叫春菊把西间屋收拾干净,取出一套新被褥,叫宝山搬进去住。可是,春菊一连几天发现,宝山屋里的被褥,白天叠得什么样,转天还是什么样,莫非他晚上不睡觉?春菊曾几次借故在外间屋拾掇东西,留心观察西间屋的动静。然而,宝山每天晚上都不开灯,黑咕隆咚地啥也看不着。“该死的,难道你真的铁了心了!”春菊暗暗骂着,人家整整等了你七年了,姑娘的青春已付之东流,你还不体量人家的心哪?春菊多次想法接近宝山,借机向他亮明内心深处最珍贵的寄托,可宝山总躲着她,好像接近春菊会被烤化似的。

这天晚上,月挂中天,三星已正南。春菊合衣躺在炕上,两眼盯着房梁想心事。忽然,她听到轻轻的开门声,急忙穿鞋下炕,悄无声息跑到大门口一看,见宝山急匆匆朝村外走去。春菊尾随在后,始终与宝山保持一定距离。宝山拐过苇坑,来到他家的旧房基,脱掉褂子,取出坯模子,拉开架式,脱开了坯。他手脚麻利,技术娴熟,呼呼喘着粗气,大步流星地来回奔跑着,那股冲劲儿像跟谁赌气似的。春菊心里一动:他深更半夜背地里摔坯,莫非要给自己盖房?可他又说一辈子不离开我娘,要不他另有打算……春菊心里像堵着一团乱线头,乱糟糟理不出个头绪。她正要转身离开,两条腿却像扎了根似的迈不动步。她感到暗暗吃惊,想不到自己对宝山爱的那样牢固和执著,一时却不能离开他了。这几个月来,宝山除了参加队里的生产,还经常帮助人家烧,窑,晚上又偷偷的脱坯,人明显地见瘦了,也见老了。对于这样一个忠厚的汉子,春菊能不爱么?她决定回家给他做口吃的,这时,宝山却停下来,擦擦头上的汗,蹲在地上,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相片,看了几眼,突然抱着脑袋哭了。春菊惊慌地睁大眼睛,正待上前问清原委,只听宝山止不住地哭诉着:“春菊,我宝山的心不是块没感情的石头,也不是不想娶你,是我不配再得到你的爱,你就拿我当个亲哥吧……”谁说男人的心是铁打的?硬汉子宝山此刻哭得像个泪人儿。奇怪的是,宝山一哭,春菊倒噗哧一声乐了。她一阵风似的跑回家,端来一大花碗面条汤,里面还有几个荷包蛋,香油和葱花在月光映照下像金丝银豆在汤面上跳跃,散发着诱人的馥香。宝山听到脚步声,知道是春菊来了,正要站起,一只大花碗却塞在他手里。宝山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只听春菊问:“你摔坯要干啥?”宝山说:“想把咱家的房子翻盖翻盖。”春菊听了心里忽地一热,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责怪,眼泪像断线珠子……不久,春菊家果然翻盖成四间砖房,门楼围墙,焕然一新。宝山把春菊娘背到东间屋新炕上,春菊娘看着锃光瓦亮的新屋子,眼泪哗哗直淌。就在这天晚上,春菊娘却“失踪”了。宝山和春菊急得火烧火燎,四处寻找,仍不见人影。最后他们来到春水坟上,发现春菊娘正在春水坟上哭着说:“春水,儿呀,你就闭上眼吧,宝山比你对娘还孝顺,他和春菊的亲事娘马上办,你就放心地走吧!”

宝山和春菊对视一笑,但都没有笑出声,抬起头,把热辣辣的目光射向天空。

夜空,蓝湛湛的,没有一丝云迹,宛如一幅巨大的锦缎,幽雅而深邃。

蓦地,东方天空跳出第一颗明星,在新月儿的辉映下,金灿灿,亮晶晶。接着,两颗,三颗,十颗,百颗,无数颗灿烂的星光,像无数颗明亮的眼睛,笑盈盈地注视着人世间的喜乐,注视着宝山、春菊母女欣喜乐怀的笑脸。

1981.5.于湖南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