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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身在故乡的异乡人(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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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不算,张曼新的祖母将全家十来口人的衣服都叫周雪影洗,缝缝补补的活儿也都叫周雪影做,农忙时田里的活计也要叫周雪影帮助干。

那苦,可没少吃呀!

那累,可没少受呀!

到了一九五五年,真个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前后不到两个月,周雪影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她的女儿,另一个是她在瑞安县华表村的妹妹周玲叫她带养的儿子小波。

自己的女儿死了,周雪影还不过分悲痛。死了一个女儿还有张曼新、张曼霖两个儿子和张曼君、张曼萍两个女儿,可是自己的妹妹周玲的儿子死了周雪影却是悲痛欲绝呀!妹妹周玲虽然有三个孩子,可小波是她惟一的儿子呀!周玲将儿子给姐姐带养,除了自己因当教师实在太忙外,还有一层用意就是借此每月给姐姐寄上十几元钱,以补生活之需。休看这十几元钱,在那年月可就顶大用了。他们一家到三溪口村后,过了不到两年张曼新的祖母就叫他们单独过日子了。一家六张嘴,要单独过日子,连买蕃薯面吃的钱都没有,可怎么活呀?张曼新的姨妈周玲听说后,就把儿子小波送来,于是这十几元钱就派上了大用场,一家人饿肚子的问题便迎刃而解。对于妹妹的一片心意,周雪影心里是明镜似的。再有,这两个孩子死得是不明不白。两个孩子开始都是先喊肚子痛,接着发高烧,还没来得及送医院,就没气了。从发病到死亡仿佛是眨眼间的工夫,到如今也没弄清楚究竟是什么病因。

周玲和丈夫古炎闻讯后,火速从瑞安县华表村来到青田县三溪口村。周玲不但没有说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为儿子的死当着姐姐的面掉一滴眼泪,还不住地劝周雪影:“姐,您不要老是想不开,黄泉路上无老少,人的寿命都是有定数的,小波死了,是他的寿命就该这么长。人死如灯灭,伤心也救不活他。再说,我和古炎还年轻,想要儿子,就再生一个呗!”

周玲和古炎深感周雪影一家在三溪口村的日子实在难熬,同时他们夫妇都在从事教育工作,在华表村分的几亩田也无人耕种,家务事也需有人料理,所以就动员周雪影全家搬到华表村去住,在华表村落户的事情由他们负责办理。

华表村是个地道的鱼米之乡,距海边只一步之遥,又在飞云江畔,田畴平展,河渠纵横,四季稻香,鱼虾鲜美。相比之下,三溪口村虽说是青山秀水,田畴满坡,但比起华表村来要贫穷得多,闭塞得多,落后得多。

周玲的丈夫古炎虽然曾与张式春在国民党的同一个部队当兵(他们的婚姻就是张式春与周雪影介绍的),而且级别比张式春还高,但是由于他家庭出身是贫农,父亲一直是华表村小学的教师,威望很高,他们夫妻两个回到华表村后,又在华表村小学任教,所以博得当地政府和村民们的拥戴。几年后,他们由民办教师转为国家公职教师,两个人每月的工资四十八元,在那时的乡下算得上是个富裕人家。

于是,周雪影见妹妹和妹夫实心实意要他们去华表村,便与张式春说了声,就答应了。这就是张曼新一家由青田县三溪口村来到瑞安县华表村的经过。由此他们在本村人眼里也就成了外乡人。

张曼新一家六口来到华表村的姨妈家,姨妈家除了姨妈和姨夫还有两个表妹,一个叫古媛媛,一个叫古蓓蓓,再加上不久从四川搬来一起生活的外祖母唐富荣,总共为十一口之家。十一口人住在小河边这座不足五十平方米的低矮的木板房里。

由于周玲和古炎时常在学校住,两个女儿由周雪影照管,所以媛媛和蓓蓓对周雪影格外亲。直到今天,蓓蓓还管周雪影叫妈,管周玲叫姨。

周雪影过去总给张曼新讲,人要知恩图报。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姨妈的恩情。张曼新对于母亲的教诲,牢牢铭刻在心,不但以后对姨妈一家加倍报答,而且对于别人也以体恤、宽容和仁爱处之,拓展了其广阔而豁达的胸襟。

张曼新到了华表村后,继续读小学,放了学就帮助母亲看孩子,每天一大早儿就去拾粪。

这便是街坊四邻几乎每天清晨都摄入眼帘的镜头。

张曼新每次拾粪总要比其他孩子拾得多。他的诀窍是跟踪追击,即用快跑的办法紧紧跟在猪的屁股后面,发现猪要屙屎了,立刻将粪箕放在猪屁股下,这时猪的两只后腿向两侧一岔,一摊冒着热气的猪屎“咕咚”一声落在他的粪箕里,谁也休想抢走。他那看着猪粪落粪箕的目光,得意中带有几分狡黠。

人说:机灵的孩子大多都顽皮,大多顽皮的孩子都机灵。

张曼新是既机灵又顽皮。

那还是在青田三溪口村时,张曼新时常与同龄大的孩子到村头的河里抓鱼。因为河水清澈见底,别的孩子看到一条鱼在游动,立刻饿虎扑食般蹿上去,又喊又叫,又拍又打,结果闹腾了半天也没抓住。可是张曼新呢,却不吭不哈,留心观察鱼的习性。他发现,鱼一见到人的影子和响动,就往河床里的石头底下躲。于是,他抄起一块大鹅卵石,猛地举到头顶,随着“嗨——”地一声,鹅卵石“砰”地砸在藏有鱼的石头上,被震昏的鱼立刻翻着白肚皮浮出水面。结果,抓了半天鱼,别的孩子两手空空,张曼新却大获丰收。

张曼新到了华表村,有时顽皮地躺在桥头右侧的长条石栏上佯装睡觉,待与他年龄相近的女孩子路过他身边,便掀一下人家的裙裾或搞出点什么恶作剧,有的女孩子气不过,就去找周雪影告状。张曼新料到,要挨母亲一顿打是肯定无疑了。于是,他灵机一动,回到家就把小妹曼萍拉过来哄着玩。当周雪影气咻咻地质问张曼新为什么欺负人家女孩子并抄起扫地笤帚就要诉诸武力时,他立刻往曼萍屁股上拧一把,曼萍“哇”的一声大哭,周雪影以为小女儿被吓着了,急忙扔下笤帚去哄曼萍,张曼新便趁机溜之乎也,一顿皮肉之苦随之避免。

张曼新至今仍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那年,他没有告诉父母,独自一人到瑞安县城去玩。

华表村距瑞安县城十二华里。

一路上张曼新就像逃出牢笼的小鸟,甭提多高兴了。他扎煞开两个手臂,模仿鸟的双翅,蹿呀,跳呀,喊呀,叫呀,总觉得自己能飞起来,而且能飞到人的肉眼看不到的高度。

他到了瑞安县城,置身于繁华的闹市,觉得什么都新鲜,左看右看瞧不够。待他觉得饥肠辘辘了,一摸口袋,一分钱都没有装着。因为周雪影过日子节省,也不让孩子们养成平时乱花钱的毛病,所以从来不给孩子们零花钱。

饥饿的滋味儿真难受呵!

眼巴巴地看着街道两边摩肩接踵的卖食品的摊位和饭铺,那白花花的米饭,那暄腾腾的馒头,那油黄油黄的糍粑,那香气四溢的糕点,没有钱只能干眼馋呀!

偷,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

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觉得难为情。

不敢偷还不肯讨又没有钱,那就只有饿肚子了。

这是张曼新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没有钱的难处,也是他最深切地体会到没钱人的苦楚。

饿着肚子就不要再瞎逛了,那就快回家吧!

张曼新刚刚跑出县城没多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变阴的天空灌了铅似的灰中带黑,黑中泛亮,一阵风吹来,凉嗖嗖的,浑身激灵打个冷战,顿时暴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好,要下大雨!”张曼新一句话刚喊出口,瓢泼大雨像决堤的洪水,从天而降。刹那间,混沌了天空,混沌了地面,四周水茫茫一片。

浑身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张曼新,一看天快黑了,道路上是没踝深的雨水,到华表村还有十多里路,怎么走哇?

他突然想到乘船。对,要是乘船回家,再大的雨也不怕了。

于是,他跑到县城通往华表村的一个码头,恰巧有一老翁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立在船头,在等候乘客。

他“噌”的一步跳上船,开口说道:“到华表村!”颇有几分颐指气使。

老翁见张曼新年岁虽然不大,但口气不小,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本来想问问他乘船有没有钱,却呶了呶嘴没有说出口。但是,当到了华表村,就不能不提钱了。于是,他向张曼新一伸手:“拿来吧,两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