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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角钱?怎么要这么多!”张曼新一听眼都直了。休说两角钱,身上就是一分钱也没有呀!
“大伯,我、我今天身上没带钱。”张曼新嗫嚅地鼓了鼓嘴,怯怯地说。
“什么,你没钱?你没钱怎么乘我的船!”老翁的眼球瞪得核桃般大。
“大伯,我身上真的没带钱,不信,您、您翻。”张曼新见老翁大为光火,吓得都口吃了。
“你不用骗我,我不信!你不是说你的家在华表村吗?走,我跟着你向你父母要去!”大概老翁过去经过不少这类事,所以显得很老道。
张曼新一听傻眼了。其实,他的家距离老翁停船的地方不足五百米,只要把船头往右一掉,穿过小桥就到了。然而,张曼新心想,不能据实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了,保准会找到家里,向母亲索要。母亲听说后,还不扒掉自己一层皮呀!两角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一斤咸盐才五六分钱,一斤鸡蛋还不到两角。可是,不告诉他,又没有钱给他,他怎么肯叫自己脱身呢?
鬼机灵的张曼新想起脚上穿的是周雪影刚给他做的一双新布鞋,便毫不犹豫地扒下来,向老翁眼前一举:“大伯,我的家在村子里面,我把这双新鞋先押给您,然后我回家去给我妈要钱,等我回来再用钱赎我这双新鞋,这样总可以吧?您看,这双新鞋,两角钱总值吧?我要真不回来送钱,您也不会吃亏。”
老翁见张曼新说得有理,就同意他下船去给家里要钱。
张曼新下了船,跪在泥水里向老翁磕了个头:“谢谢大伯!”然后撒腿就往村子里跑。他哪里敢立刻回家呀,他往村子里跑的目的,一是叫撑船的老翁不会追上来跟着他到家里要钱;二是要找个地方,捱到天黑,再想个法子躲过母亲的打。
天黑了,雨还在紧一阵儿慢一阵儿地下个不停。已经做好晚饭的周雪影左等右等也不见张曼新回家,门外天黑得像扣了口锅,一切都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又下着大雨,他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呀?
周雪影叫张式春出去找了两遍,张式春回来说没有找到。
周雪影又派曼君和曼林到张曼新几个同学家去问,回来也都讲他的同学们不知道张曼新的去向。
这一来,周雪影慌了。
全家人也都慌了。
一家人像屋子里着了火似的冲出门外。
“曼新——”
“哥哥——”
呼叫声此起彼伏。
周雪影的喊声中明显地带有哭腔。
这时,张曼新才佯装跌跌撞撞的样子从远处跑过来。
周雪影惊喜地看到了儿子,虽然愤怒地责问张曼新到哪儿去了,但当张曼新告诉她到外村一个同学家玩去了,回来因天黑雨大迷了路,鞋也跑丢了,她只顾庆幸儿子平安无事,也就不打骂儿子丢了鞋了。
张曼新在少年时做的这种“鬼头”事儿可谓举不胜举。他妈周雪影经常叫他去买酱油,给他一角钱。鬼机灵的张曼新,脑瓜一转,只买了八分钱的,剩下的二分钱便揣进了自己的腰包,以备买块水果糖呀什么的。但是,他又怕被他妈看出买的酱油少,于是到河边将酱油瓶“咕嘟嘟”灌进一些河水。这样一来二去,他妈发现酱油怎么那样稀呀,一追问,张曼新才供出实情,当然一顿打总要挨定了。
张曼新在华表村被视为外乡人,又家庭出身不好,尤其是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受到的歧视和虐待使他四十年后向笔者回忆起来,依旧不寒而栗。
张曼新小学毕业时,因祖父张宗怀的地主成分和父亲张式春曾为国民党中尉军官的历史问题,被当地的中学拒之门外。
上不了学就得在农业社参加劳动。
年仅十三四岁又身材瘦小的张曼新,与身强力壮的大人们干一样的农活。
可是,每天劳动结束后,记工分时,给壮劳力记八分,给与张曼新同龄大的半劳力记三分,却只给张曼新记一分半。
这也太不公平!也太欺负人了!
张曼新实在气不过,这天趁劳动间隙,问队长为什么给他记那么少的工分?
常言道:“队长队长,半个皇上。”这个队长平时就专横跋扈,没想到被他视为“地主崽子”的张曼新会突然质问他,一时又想不出如何回答为好,脸蛋子一下子红得像个猴腚,粗脖子涨筋地冲张曼新吼道:“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看看,他们哪个不比你的成分好?”
“成分不好又怎么啦?我又没比他们少干?”张曼新理直气壮。
“你再看看,他们哪个长得不比你高?”队长满口喷着唾沫星子。
“长得高怎么啦?”张曼新一梗脖子。
“长得高就比你力气大!”队长那粗嗓门像牛吼。
“我不信!”
“你不信?那你敢跟他们摔个跤试试?”
“试试就试试!”张曼新一梗脖子。
“好。”队长拉过一个比张曼新几乎高半头而且年龄比张曼新大三四岁的孩子,“你跟他摔!”
好胜心强的张曼新挽起衣袖,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两眼虎虎地盯着那个比他高的孩子,抻脖子探脑门,那神态活活像头顶架的无所畏惧的牛犊子。
“上,狠狠地摔他个外乡佬,摔他个地主崽子!”周围的人齐声为那个大孩子呐喊助威。
结果,两个人一交手,没有僵持多久,张曼新冷丁用左腿往对方两腿间一伸,一个绊子,借势上身一用力,把那个大孩子摔了个仰面朝天。
“呸,软蛋稀泥!”队长黑着脸骂了那个大孩子一句,向另外两个身高与张曼新不相上下的孩子一挥手,“上!”
两个孩子慑于队长的威严,焉敢不上去摔?他们猛地冲过去,一个抓住张曼新两只胳膊,一个抱住了张曼新的后腰。
张曼新就势往下一蹲身子,先是用后脑勺顶住身子前面那个人的下巴颏儿,他不禁往后一仰脖子,张曼新趁机双臂用力一搡,那人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蹲在地上。张曼新接着一回身子,双手抓住身后那个人的裤腰带,憋足一口气,双臂用力往前一抡,那人被扔出去足有一米远,像个从藤架上掉下的南瓜,“咕咚”摔在地上。
“妈的,我就不信贫下中农摔不过这个地主崽子?”队长的脸拉得像驴,脖子涨得比头粗,可着嗓门冲着四五个像张曼新大的孩子吼,“你们他妈的都给我上,摔死他个头毛生的(即婊子养的)!”
“对,都一齐上,看你们能不能把他摔倒!”周围的人又嗷嗷地大叫着起哄。
四五个孩子一齐扑上去,抓胳膊的抓胳膊,搂腰的搂腰,扳腿的扳腿,尽管张曼新拼死挣脱,终因寡不敌众,被几个人按倒在地。
“你服不服?”队长叫那三四个按着张曼新的孩子松开手,指着爬起来的张曼新的脑门,得意地问。
张曼新用袖子一抹嘴巴上的土,两眼愤怒地瞪着队长:“不服!他们几个人摔我一个,算什么本事?”
队长见张曼新居然像吃了豹子胆一样顶撞自己,恼羞成怒地用本地方言大骂了一句:“狗生的,假死假呆,板门上抬抬!”抡起胳膊,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张曼新的左耳上。
张曼新顷刻间觉得左耳“叭”的一声像个炸雷响起,被震得脑袋“嗡”的一声,两眼直冒金星,嘴角顿时流出一股殷红的血迹。
张曼新的左耳被残酷地打聋了,至今未愈。
张曼新回到家向父母哭诉,命蹇的父母听了虽然心里愤愤不平,但是敢怒而不敢言。他们忍着愤懑劝告儿子,要忍气吞声,谁叫我们家庭成分不好呢?队长打了也就打了,不服气又能怎么着?以后不要再与别人比,人家是贫下中农。父母在给张曼新说这番话时,眼里透着痛苦而忧伤的无奈。
前不久,张曼新告诉笔者,要是有机会的话,想找一找那个曾打过他的队长,不是要再理论个高低,而是告诉他那不是他的过错,是那个时代对人性的扭曲。
这就是张曼新宽阔的胸襟!
这就是张曼新超然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