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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色十字架(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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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了。”

“看来你父亲的病很严重,很难说有希望再站起来,这样一来,将来你母亲就需要有人照顾。把你趁机调回来,名正言顺。你可不能坐失良机呀!想过了吗?”

“想过了。”

“你还应该想到,你的调动不仅是个地域的变换,也不单是关系到你母亲的问题,还关系到你切身的生活、爱情和幸福,这一点,你认真想了吗?”

我,想了,都想了。

“孩子,我谢谢你!”何廷海突然停止脚步,猛然转过身来,两条眉骨耸动着,远远地向严娜伸出了手臂。

严娜急忙站起来,紧紧担着何廷海一双苍劲的大手,觉得他的手在抖动,在战栗,而且热烘烘的。她惊讶地抬起头来,何廷海已经转过身去,临走出客厅,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让阿姨给你弄点吃的,一会儿用我的车送你去医院,我去开会了!”

产娜定定地站着,心里咀嚼着何廷海的话,眼圈一热,眼角溢出两颗晶莹的泪珠儿。

四、兄妹的“板门店谈判”

严娜返回医院,当即被严虎“隔离审查”了。他把她拉到医生办公室,鹰隼一样的目光狠狠地瞪着她,厉声厉色地盘问道:“你到哪里去了?”

严娜回儆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了吗,还明知故问?”

“何副司令对我提出的五条,持什么态度?”

“十分明确,四个字。”

“怎么说?”

“敲诈勒索!”

“你胡说!”

“胡说?那你还问我!”

严虎气咻咻地搬着手指头:“你说,我提的哪一条不正当?第一,爸爸将来的一切花销由公家支付,这过分吗?哪个小子说过分,我可以给他举出一百个例子。第二,以后要撵我们搬出部队大院,给我们的房子不得少于现在的住房面积,这有什么特殊?现在哪个高干子女没两间房子?第三,连工人退休都许可顶替,我老子为革命出生入死,最后我要继承父志,参军入伍,接过革命的枪,这是高尚行为。第四,你都二十多了,还不趁机调回来呀?”

“就凭这一条,就是敲竹杆!”严娜仿佛受到莫大的羞辱,脸色绯红,气愤难捺地打断了严虎的话。

“我的小姑奶奶,我真不理解,西北的”黄毛风“还没把你给灌够哇?”严虎把嘴都气歪了,扯着脖子喊,“那个连他妈的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你为什么那么留恋?”产娜鄙视地看着严虎,反唇相讥地说:“你知道什么叫‘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么?你能想象”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观么?你能理解’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的情怀么?你……

“得了,你别‘马列主义老大姐’了!现在不是唱高调混饱肚子的年代了!”严虎气得嘴里喷唾沫星子,“你知道社会上是什么行情?现在人们的奋斗目标是什么?是‘向钱看’!是首先自己富起来。现在是‘谁发家谁光荣,谁贫穷谁狗熊’是‘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我劝你还是少来点浪漫蒂克,多讲点实惠。不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怪不得连把你自己都当成了商品,跟你这号的没共同语言!”严娜一气之下就开门跑了出去。

“你回来!”严虎恼怒地拔腿就追。

严娜见严虎跟了出来,灵机一动,一个急转身踅回了医生办公室,“砰”地关上门,“嘎巴”落上锁。

严虎推不开门,抡起拳头“砰”地擂在门上,随之恫吓地一声怒吼:“开门!”

严娜不示弱地说道:“不开,不开,就是不开!”

严虎见来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他哀求地说:“开开呀,我有话还没说完哪。”

“谁又没堵着你的嘴。”

“隔着门怎么讲?”

“你的声音不是很悦耳动听吗?”

“你——!”严虎感到急不得,火不得,只得耐着性子隔着门说话。一时间,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兄妹两个,顷刻变成“板门店谈判”了。

“娜娜,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你不想想:过去妈一直想把你调回来,爸爸不同意。我劝妈,暂时不调就不调,没关系,反正爸爸在台上,什么时候想调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可是将来就不同了。你还看不清现在的人情世故: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完全是一种互相利用,什么‘毫不利己,专门利人’那都是在入党志愿书上的词儿。有些人就他妈的是实用主义。爸爸在台上,大权在握,谁都想巴结,‘宰相家人七品官’,连对我们都高看一眼。爸爸要是两条腿一蹬,树倒狐狲散,就是原来整天溜沟子添屁股的家伙再见了我们眼睛也会长到脑瓜顶上,因为从我们家已经无利可图,这帮狗娘养的!”

我的人生道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向来就没想依靠谁,也不想得到谁的怜悯,因为我也是个人。

“好,就算你伟大,那妈你管不管?”

“妈要到我那里去,我拍手欢迎,而且保证让她颐养天年。”

“她要是不去呢?”

“那要你这个儿子干什么?”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嫂子住在我岳母家。”

“人家有两个儿子,日后也用不着你捧骨灰盒,你不会回来!”

“你给我少说废话!你说,你到底同意不同意调回来?”

“回来不回来与你有何相干?”

“当然至关重要!你一讲高姿态,那我想到部队捞个官儿当当的愿望不就吹灯了?”

“说来说去,核心还是为了你。卑鄙!”

“小丫头片子,你永远不要出来了,我去找何副司令,生米做成熟饭,看你还有什么招使!”

“你回来!”严娜急忙开门一看,严虎已无踪影,气得一跺脚,哭了。

五、严虎大闹常委会

当地最高军事首脑会议于上午九点准时开始。

今天莅会的,除了一位副司令员在指挥所值班外,凡是在机关的常委都来了。此外还特地吸收了秘书处长、“老干办”主任和干部部福利科的同志参加。

以往,这些将军级的老家伙们凑在一起,总要先打上一阵哈哈,以玩笑形式表示问候,用挖苦口吻传递友谊,经过一阵谈笑之后,大概脸上过于严肃而僵硬的肌肉得到了松驰,然后才“书归正传”。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常委们见了面,不知是心事过重还是觉得今天不是说笑的时令,有的机械地点点头,有的递过一个会意的眼神,算作心照不宣。人人脸上难以看到一个笑模样。大家根据久已形成的习惯,按官级高低依次落座,除了划火柴吸烟和偶尔茶杯盖撞击茶杯发出的声响外,显得异常肃静。袅袅上升的烟柱汇聚在天花板上,在苹果绿塑料贴面的墙壁的折光映衬下,形成一个浓厚的铅灰色的云层,无形中给室内的气氛凭添了几分压抑的窒闷感。

何廷海坐在会议桌居中的一把藤掎上,深邃的目光象雷达荧光屏上扫描线的光波一样在每个与会者脸上掠了一遍。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沉闷的气氛无疑是一种不祥兆头,同时也说明这次会议议题的复杂性。把握大家的共同心理而巧妙地因势利导是天才指挥者的艺术。何廷海思索有顷,郑重宣布:“现在开会!”

回答他的是狼烟似的烟雾和隐显在烟雾中的一张张冷峻的面孔。

何廷海开门见山地申明了会议的议题,接着和盘托出了严虎提出的五条要求,然后要大家各自独立思考十分钟,考虑出逐条如何兑现的点子。何廷海这一招可谓高明。你想,如果能讲出兑现方案的,自然认为有其兑现的理由;讲不出所以然的,无疑认为“此路不通”。投赞成票的以“智多星”面孔出现,表示反对的则来个“徐庶进曹营”,还有不说明任何实质性问题的“哼哈”两句,不显山,不露水,可以避免许多麻烦。果然,何廷海这个建议象石投池水,使沉寂的会议室立刻激荡起来。常委们僵硬的面部肌肉开始松弛,脸色也“由阴转晴”,“能见度”越来越好,不大工夫便豁然开朗。淤阻一经疏通,汇聚在咽喉里的话象打开闸门的水喷吐而出。常委会的议题以惊人的速度进行着。严虎提出的第一条要求,五个常委讲可以考虑,四个常委未置可否,显然以五比四通过;第二条,两个常委讲得干休所房子盖好后适当调配,七个常委扯东道西,以七比二否定;第三条,只听有人咂牙花,无人吭声,等于全盘否定;第四条刚要涉及,会议室的门“砰”地被推开了,接着一声嚎叫似的呼喊:报告!

常委们听到这刺耳的喊声,不啻于听到一声熊叫,双双惊诧的目光一齐射向门口。

——严虎一晃膀子走了进来。

何廷海见严虎冒昧地闯进常委会议室,心中激起莫大的不悦。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个晚辈,在这帮老头子面前算个地道的孩子咧,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他脸上挂着宽宥的神色,指着靠门口的一把藤椅说:“小虎,你怎么跑来了?你父亲现在怎么样?坐下谈。”

“我怎么就不能来?严虎晃了晃膀子,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那架势大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派头。

其他常委见状,感到事情不妙。他们是深悉何廷海的脾性的,如果严虎这样“牛”下去,何廷海会“先礼后兵”,到时候会有他的好“果子”吃的。

坐在门口侧负责记录的赵金水悄声地劝说道:“严虎同志,现在正开常委会,你提的要求以后会找你谈的。”他说完向严虎一抬下颏儿,意思是说:“快走吧,你一个老百姓,在这个场合算干什么的?”谁知严虎根本不买他的帐,骄蹇地瞟了一眼,来了个扬头望天。

“严虎,赵处长的话你听到没有?”一声低吼,象深谷的涛声,震人心底。

严虎闻听一抖,但马上一梗脖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架势。

“严虎,赵处长的话你听到没有?我这是第二遍问你!”何廷海的脸涨得通红,好似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严虎听到“我这是第二遍问你”这句极普通的话,脸上却骇然变色。追溯原因,却有着历史性的烙印。那还是二十多年前,严虎听到严达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抗日战争末期,侵华日军驻屯军桑木师团为了挽救其失败的命运,孤注一掷,惨无人道地大肆屠杀我抗日军民。血洗马家桥,火烧大官屯,侵略者的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为了严惩侵略者,我晋察冀军区集结了十八团和二十团的全部兵力,还有五个军分部领导的游击队,再加上成千上万的人民群众,决定直捣桑木师团的大本营。鬼子兵凭借高墙壁垒和精良的武器装备,负隅顽抗。战斗打得十分艰苦。当时何廷海的任务是率领一个尖刀连,出其不意地炸开正面的城门,为大部队进攻开辟胜利的道路。当何廷海率领尖刀连抵近城门时,却不慎暴露了目标,被城门两侧的两个暗堡猛烈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一连几次出击,均告失利。眼看总攻的时刻就要到了,如果冲锋号一响,城门炸不开,我军将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怎么办?何廷海狠狠地盯着喷着烈焰地两个暗堡,立刻命令剩下的人编成十八个战斗组,六个战斗组为一批,三批鱼贯式出击。尖刀连连长一听,认为何廷海是拼命主义,没有马上行动。何廷海气得虎啸般地一声断喝:“日你娘的!你出不出去?我这是第二遍问你!”他的话音未落地,乌黑的枪口已经对准那个连长的胸膛。那个连长一看何廷海要执行战场纪律,猛地跃出战壕。“噌噌噌”,十八个战斗组利箭似的向城门疾驰。可是还没有接近城门,都纷纷倒在血泊里。何廷海的右腿被打断了,他刚要匐匍前进,猛地发现尖刀连连长倚在城门上,一只手点燃了导火索,一只手托着被打穿的腹部流出来的肠子,接着是山摇地动的轰鸣和浓烈的硝烟……

——这个富于传奇色彩的故事,在严虎心里铸成一种特殊情感。敬畏多于崇拜,躲避胜过亲近。而今,严虎听到何廷海的厉声喝问。心里一阵惊悸,但他立刻想出了对策,竟然恶作剧地背诵开了“最高指示”,……八项注意如下:

(一)说话和气;……

“娘那皮,常委会都要搅得象个杂耍场了!”何廷海“砰”地一擂桌子,“赵处长,马上通知警卫连派两个战士来,要会擒拿格斗的,限他们五分钟内赶到!”

“是!”赵金水不敢怠慢地答道,临出门使劲一拉严虎,“还不快溜!”

六、副司令员的“大道理”

常委会一结束,何廷海乘坐黑色伏尔加来到了急救室。

严虎一见何廷海,悻悻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马秀云惊恐不安地看着何廷海,那黯然神伤的目光中既流露出对儿子的无礼所表示的歉意,又混杂着方才听了严虎诉说所萌生的伤感。

严达鹏的病情依然没有丝毫好转征兆和缓解的趋势。他仰面朝天地躺在病床上,失神的目光忽而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忽而毫无目的地左右转动一下,四肢毫无知觉地一动不动,嘴唇变得僵硬而干裂,如果停止抢救措施,恐怕早已停止了呼吸。

何廷海默默地肃立在严达鹏身边,那沉重的心情,那眷恋的目光,那微微颤抖的双手,与其说是懊悔,莫如说是在告慰。

严娜见状,立刻走到何廷海身旁,劝解地说何伯伯,您身体也不好,到休息室坐一会儿吧?我妈也有事想跟您谈谈。

“嗯。”何廷海低沉地应了一声。

傍午的休息室,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外高大的梧桐树照射在蛋青色水磨石地板上犹如流泉飞泻,使室内的空气变得清冷冷的。

何廷海正襟危坐,两臂平放在绛紫色人造革面的沙发扶手上,黧黑的脸膛阴沉得象块钢锭,瓮声瓮气地言道:“有什么事?说吧。”

侧身坐在斜对面沙发上的马秀云,忧伤地叹了一口气,悲切地说:“方才听说小虎跑到常委会上闹去了,要是叫他爸爸知道了,还饶得了他!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唉,可是,您过去一直是达鹏的老领导,是我的老首长,现在有事不找您,可又找谁呢。”他说着忙取出手绢,捂住嘴,防止哭出声来,哀怨的泪水断线珠子似的沿脸颊滚落。

“哎呀,你先哭什么呐!”何廷海是最见不得别人哭,一拍沙发扶手,急忙转过脸去。

——女人的眼泪,令男人难以招架的武器!

“怎么不叫人伤心呢?达鹏从没有安安生生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就知道没日没夜的工作,最后躺倒在岗位上。他要是真不行了,连个遗嘱都没有留……”马秀云禁不住欷歔起来,那哽咽的神情,令人酸楚。

何廷海听见马秀云抽抽嗒嗒的哭泣声,心里就象猫爪子抓似的难以忍受,便以哀求地声调说:“不要哭了嘛!达鹏同志的实际行动,我看就是再好不过的遗嘱!”

马秀云原本还想说什么,听了何廷海的话鼓了鼓嘴没有说出口。她知道有些话是不便于从自己嘴里讲出来的。自己毕竟是个受党多年教育的老党员嘛!再说,自己也是个有一定身份的人。起码要考虑到对司令员的影响嘛!但是,完全不说也不行呀!刚才严虎的吵闹、盅惑和要挟,使他动了母亲的恻隐之心。于是,母性与党性发生了较量。最后还是本能右了上风。——女人,到底是女人呵!不过,马秀云毕竟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懂得并且掌握语言艺术的奥妙了。于是,她喟然一声叹息:“唉——!达鹏真要有个好歹,小虎至今没个职业,娜娜和我又天各一方,往后我可怎么办哪!”

何廷海听了马秀云的弦外之音,两道深邃的目光锥子似的盯在马秀云的脸上。他不无惊讶地感到,而且是真切地感到,映入眼帘这张脸,变了,变得较之三十四年前不仅丰腴了,富态了,细腻了,而且也世故了……

那是一张多么可怜巴巴而又纯朴的脸啊!

“同志,收下我吧!给我口吃的,给我点活干,就中呀!”当时只有十六岁的马秀云,褴褛的藏蓝色土市布衣裤勉强地罩着她那过分矮小而单薄的身子,瘦削的脸上和肩膀上道道血痕,红肿的两眼闪着乞求、哀告和泣诉的目光,“扑通”一声跪在当时担任团长职务的何廷海面前。

何廷海经过了解得知,马秀云是当地有名的地主兼汗奸马老六的丫头。马秀云的父亲是马老六的佃户,因交不起地租惨遭毒打,一病不起。无奈,马秀云的母亲只得给马老六当佣人,结果不久饮恨而死。他父亲听后,气绝身亡,马老六的管家又逼迫马秀云抵租。前些日,她竟然被汗奸无赖王瘸子看上了,非要娶她为妻。王瘸子不仅四十开外,形象十分丑陋,而且沾染了一身恶习,坑蒙拐骗、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这家伙依仗日本人的势力,为非作歹,残害乡里,就连马老六也怕他三分。马秀云听说后死活不依。她第一次外逃被马老六抓了回来,狠狠毒打了一顿。这次是她第二次跑出来,由于伤痛饥饿,晕倒在一块玉米地里。幸好被执行侦察任务的副连长严达鹏发现了,把她背到团部。

“快,快起来,八路军可不兴下跪。”何廷海急忙叫马秀云站起来,问道:“你为什么想参加八路军?”

“不再受地主汉奸的欺凌。”马秀云头也不抬地答。何廷海进一步问:“还有呢?”

马秀云手拧辫稍儿,腼腆地一扭身子:“能吃上口饱饭。”

“就这些?嗯。”

——多么吝啬的需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