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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军飓风(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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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尔的作品数量很少,从1936年到1957年,苏联再也没有出版过他的作品,直到1954年苏联最高军事法庭作出为巴别尔平反的决定。至1986年,意大利《欧罗巴人》杂志评选一百名世界最佳小说家,巴别尔名列榜首。巴别尔的小说像一粒体积极小而质地无比坚硬的稀世钻石,在阳光下反射出多棱角的光泽。读者和写作者,可以从奇巧的构思、多变的文体、凝练干净的语言、惊人的观察力、不动声色的细节描写、马蹄般轻捷迅疾的叙事方式、“景物”书写中近于魔幻的想像力,还有复杂的思想内涵等许多不同的角度去解读和学习。但对于我来说,巴别尔作品最重要的品质是:对自己的诚实。这种诚实,表现为他敢于向犹太人的“天敌”学习,敢于在作品中直面自己心灵中最隐秘的痛处的勇气。

巴别尔属于那种经验型写作的作家。在他的大多数短篇小说中,作者都是“在场”的。即便是用第三人称叙述,读者仍然能感觉到作者的“在场”——不插嘴的冷静的观察者和记录者。他的文本价值主要是“呈现”的真实感。但写作者最困难的就是“呈现”中“我”的位置。近年来曾经风行的“零度写作”,强调“无我”和“我”的缺席;可是巴别尔的小说却是“有我”的。有“我”在场的呈现,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客观”,这恐怕也是巴别尔很难仿效的原因。一方面,“我”在观察时,只带着一双“我”的睁大的眼睛,而忘记“我”的头脑存在,让“我”的情感暂时退场;另一方面,在记录时,努力控制克服矫正“我”的偏见,让那个充满矛盾的“我”凸现出来。这种“我”与“他们”的微妙复杂关系,构成巴别尔作品独特的魅力。

巴别尔小说的叙事价值,目前一般都集中在对他故事的高度浓缩和语言简洁的评价上。他的短篇小说有点像病理报告的切片,每一刀都下得又狠又薄。但我却对巴别尔的“极简主义”心存疑窦。我并不赞成小说语言应当“像电报和填写银行支票一样准确”这种说法。因为文学语言如同数字一般的绝对“准确性”,有违文学的基本常识。巴别尔小说中,有许多按常规应当展开描写的故事或细节,都被他省略或一笔带过了。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由于素材的准备不够充分。在《骑兵军》全书中,始终没有出现过“货真价实”的骑兵军战斗场景,这也许是由于巴别尔仅参加过很少几次战斗。文字的简练无疑是写作的美德和才能所在,但在关键处若是“简练到无”,会有一种断裂的缺憾。

严格说,《骑兵军》中的短篇小说,并非每一篇都是“经典范本”。其中某些篇目给人一种“重心不稳”的感觉,结构不“端正”,更像札记和随笔,结尾往往仓促而止。不像契诃夫莫泊桑的短篇那么中规中矩或头尾呼应,也不像卡尔维诺小说具有深刻的寓言性和现代性。《骑兵军》中约有三分之一的篇幅,可以明显看出巴别尔对于文体探索与实践的兴趣。书信体、对话体、有时甚至只是某个场景,有时是一个截面或是片段,有时甚至根本没有人物,而有的人物却是反复出现的(例如师长萨维茨基)。但是,也许正因其文体之特异,才为文学提供了新的因素。惟因其不拘一格的独创性,《骑兵军》的铁蹄才能在巴别尔辞世65年之后,仍然在全世界的土地上疾驰。

掩卷后我曾产生过一种有趣的联想:《骑兵军》其实是用“分解”的方法进行构思的。这一篇专门写这人的五个脚趾头,那一篇写这人的眉毛,再一篇是写他的头发。每一篇都是哥萨克的一个局部,然后,三十几篇小说合起来,汇集成书。一页页读下去,一个局部一个局部连接起来,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一个剽悍、精壮、完整的哥萨克人体——群落。而其中的每一根毛发、每一块血肉,都可以提取出哥萨克人的精神基因。所以,必须读完《骑兵军》全书,才能真正了解巴别尔。在我看来,他的贡献还应当加上:为文学提供了一种短篇小说集可作为另类长篇小说阅读的新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