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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墨摩挲泪几行(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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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11月7日:我自四月底从无锡太湖南归后,因患心肌劳损,时感眩晕,近虽稍见康复,然极不想写作,迄今已辍笔数月之久。人已老年,无可奈何,惟有读书明道而已……听说《文艺报》主编易人,又上海的《文汇月刊》亦拟停刊,未知确否?近日各地的报刊拟停顿者甚多,上海达二十七种,广州也有十多二十种。

1989年11月25日:在这段时间里,你练练钢琴,多读一些中外古今的文学名著,很好!一定要甘于寂寞,耐下心来学习。写些作品是可以的,但一定要多给人指点,确实达到成熟的程度才好发表。(笔者注:黄老在“成熟”二字下加了黑点。)

1990年1月19日:我写的长篇,初稿已经完成,约廿万字,但肯定不会有出版社接受的,还是藏之名山,等百年后再说吧。

1990年10月3日:我会永远记得,每次我到北京出差的时候,最愉快的交谈和会晤是在你家里的会餐,在那个小小的精致的客厅里,我们谈得那么无拘无束,使我这个生性孤僻的老头子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人之相知,贵相知心”,知心是不容易的,也勉强不来的……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聚首一堂,促膝谈心呢?我相信,这一天总会到来的。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得到。岁月不饶人,加上“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我的健康状况已经大大“滑坡”……我已经七十二岁了,人活到这个年纪,不能算是短命,但是我还想多活几年,静观世变,万一我这个性急的人比你们先走一步,也不必为我悲伤……

自1992年以后,黄老的身体每况愈下,心情也备感郁闷。为了减少他复信的麻烦,我给他的信渐渐减少,隔一段时间打电话向他问候,给他讲讲自己的生活和想法,希望能给他一些精神慰藉。晚年的秋耘老师,在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深受病痛折磨,心境沉重而无奈。他在1993年7月1日给我的信中写道:“直到现在为止,四肢仍不大听脑子指挥,走路和写字都有困难,思考能力也逐渐衰退,使我苦恼不堪,每天只能随便翻一下报纸,读点不费脑筋的闲书,总之,是过着无聊的日子,几乎与残疾人差不多。”到了1994年,他给我的信,已是由夫人蔡莹代笔。进入1996年,他的身体似乎有些好转,竟然读了我的长篇小说《赤彤丹朱》,2月2日有亲笔信给我:大作《赤彤丹朱》已拜读,你每一部新作在思想上艺术上都有进步,真令人高兴。这一部其实是自传体的小说,难度较大,你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已经足以自慰了。

在我保存黄老给我的全部信件中,日期到这里戛然而止——1996年2月2日,当时我绝不会想到,这是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他是带着对真善美的殷切期盼,带着未竟的理想、沉思和精神十字架离去的。

晚年的黄老,除了身体的原因,他的孤寂与失望更多地来自心灵深处。作为一个抱有虔诚的人道主义情怀的理想主义者,他对于物欲横流的自由经济和商业时代,有一种强烈的抵触与反感。眼前这个喧嚣而物质的世界,与他一生为之努力奋斗为之历尽艰险的那个平等民主的社会理想,似有本质的差异,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用笔来表达自己的看法了。

在我的文学道路上有幸认识的那些令人敬重的前辈作家中,秋耘老师的文德与人品,一直在无形中影响着我。有时我会觉得他像一棵巨大的榕树,以繁茂的浓荫,为后人遮蔽、阻挡烈日风霜。从那些伸展的枝条上,发出茁壮的气根,一直钻到土壤的深处,然后形成新的枝干,最后成为像“小鸟天堂”那样由一棵树发展而成的一整座树林的岛屿。

“三年谁与共心丧,遗墨摩挲泪几行”。再次摩挲秋耘老师留下的书信与作品,泪眼迷离之中,隐没在南国青山绿水之中的亡师之灵,已如我温暖的祖籍和故乡,让我永远地凭借、依托和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