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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旅人(3)(1 / 3)

《呼啸山庄》reference_book_ids":[7084161014320598052,6989851914091367432,7267077386821176354]}],"178":[{"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178,"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11,"start_container_index":178,"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6},"quote_content":"《水浒传》reference_book_ids":[7257453146941688887,7234082227129158688,6890728373585185799,7267090240555191352,6838936290889567245,7078185807026080804]}]},"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胡子的可可西里

他说,可可西里人把所有的生物都称为“大山的主人”。

胡子,人如其号。但见颌下胸前,一丛密林般的胡须,野蛮造型三十年未改。只叹英雄也会老去,等到胡须由黑变花白,终于渐至全白,胡子也退休了。

胡子,本名王挺。20世纪80年代末期,时任美校教师的他,把一本介于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西藏短篇小说选》当做了西藏攻略,从青岛出发到达西宁,再经过青藏线骑自行车进入了西藏。那个年代,去西藏的少之又少,除了军人就是地方上运输物资的长途车司机。

没有互联网,没有进藏指南,更没有高科技的户外装备与行头。在空旷的青藏高原无人区,胡子背着用来维持生命力的背包,一个人走在海拔4800米的荒原上,体味着无声的孤独和寂寞——那是1989年7月的一天。

“出去后,每到一个地方就写一张明信片寄回来。什么时候收不到明信片了,我们就拿着最后一张去给你收尸。”这是第一次进藏前夕,同事们为胡子践行时的调侃。

凭借好强的个性和从小打下的身体基础,他搭乘火车、汽车、轮船、拖拉机,以及骑自行车和步行,跨越13个省市自治区,脸和手总共脱了5次皮,体重跌去20斤,终于像一个钢铁战士那样回来了。只是,由于通讯的不便,等胡子带着7000张底片回到青岛时,他在西藏写的最后一张明信片还没到。

此后胡子又3次进藏,并作为藏羚羊保护志愿者5次进入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参与抓捕盗猎分子,同时拍摄了大量珍贵的照片。

2002年,可可西里管理局在青岛做环保宣传并首次招募志愿者。得知这一消息后胡子欣喜若狂,急忙赶到宣传现场,软磨硬泡说自己要当志愿者。胡子当时47岁,年龄上已经不符合要求。现场负责人被他缠烦了,只好带他去见局长。最后在确定志愿者人选的讨论会上,胡子感动了所有人,被破格录用。

2002年5月23日,作为首批志愿者,胡子有幸成为主力巡山队员深入可可西里腹地,进行11天的巡山。生活条件十分艰苦,胡子永远记得那份供7名队员补给10天的食品清单:1斤大葱,4颗大头菜,200个火烧,两箱方便面,五盒军用罐头。

2002年6月1日中午,巡山队行至一处雪山垭口,眼尖的队长忽然看到了一辆吉普车,胡子顺着队长手指的方向望去,影影绰绰有两个黑点在向前移动。就在这时,坐在后排的队员拉响了枪栓,汽车加大油门冲了上去。

巡山队员的车迎面截住了可疑车辆,胡子冲上前打开盗猎车的后备箱,搜出了一支改装后的半自动步枪,一支双管猎枪和上千发子弹。据盗猎者交代,这是他们第三次进入可可西里打羊。之前一次因为雪大,无功而返;第二次打了六只藏羚羊;正当他们带着数千发子弹要“大干一场”的时候,这第三次被巡山队员逮了个正着。

胡子对可可西里的印象是荒凉和恐怖。“无人居住,处处都是盗猎者贪婪的目光。给人力量的是那些巡山队员,他们头顶没有什么环保主义者的伟大光环,朴素真挚不妥协。”

胡子说,在可可西里人的词汇中,没有“野生动物”一词,而是把所有的生物称为“大山的主人”。“第一次去可可西里,在青藏公路边我看不到野生动物的影子,这些年,路边随处可见成群的藏羚羊、藏原羚和藏野驴。野生动物的种群和数量在逐渐增多,和人类的亲密关系也在逐渐增强,生态保护见了成效。”

2002年从可可西里回来后,胡子便着手联系新媒体的朋友帮助可可西里建立了网站,随后成为可可西里志愿者的山东省联络员,他经常利用业余时间举办一些图片展览和讲座。听他报告的人,年龄最大的已逾古稀,最小的刚上幼儿园。看着孩子们一字一句地念着“可可西里”时,胡子的心里乐开了花。他不要求孩子们完全理解可可西里,只要知道那里有美丽的藏羚羊就可以了。

“其实可可西里的自然景观对我并没有太大诱惑,我是因为一种英雄主义的感召去可可西里的,我就是想为可可西里做一点事,这是一种平常心。”

胡子曾在多种公共场合进行过以可可西里为主题的公益讲座。“从可可西里看中国环保理念的发展”是讲过最多的主题。从可可西里早期环境无人保护、野生动物惨遭猎杀的历史状况讲到近年环境得到有效治理、野生动物得到切实保护、生态环境正逐步改善,胡子展示了大量的自己拍摄的照片,图文并茂,阐释了近30年以来国人的环保意识由弱到强的历程。

“2008年北京奥运会吉祥物‘迎迎’的原型就来自可可西里的藏羚羊。”胡子喜欢用这句话作为讲座的结束语。

讲座结束后,胡子通常会拒绝主办方的宴请,固执地坐上公交车,回到江西路一幢临街的老式居民楼,爬上七楼,与妻子一起吃饭,饭后扎进不足10平方米的书房里,那里有数以千计的图书、绘画作品、照片和CD片,听着藏音乐,他把自己挂在了可可西里的网站上。

去年,胡子从青岛科技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的位置上退休——每天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上班,在艺术学院的讲台上高谈艺术概论、摄影、三大构成等课程,因长髯飘逸酷似画家张大千而被学生们称为“大千老师”,被同事和朋友直呼“胡子”……这样的日子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退休之后的胡子,所有时间都自己说了算,画画,整理照片,陪妻子全国各地转转。胡子说,前半辈子都是自己天南海北地跑,让妻子一人在家担惊受怕,后半辈子要补偿她。

2017年春天,胡子带着妻子到达西藏。时隔28年,坐在火车上看着风雪弥漫的雪原、雪山,胡子对妻子感慨万千:“当年在不了解高原气候、高山反应危险性的情况下,真不知道我是怎么一公里一公里地骑下来的,无知者无畏啊!”

进藏列车经过可可西里,胡子看着青藏公路和一掠而过的保护站时,想起了那些不可复制的经历。“管理局每一次的巡山行动都非常迅速,担心惊扰盗猎分子,行动日期和路线也都是严格保密的,因为没有通讯工具,巡山之前要制订出精密的巡山路线和出山日期,如果没有在规定的日期返回,留守队伍便携带装备按先前制定好的路线组织救援……”

回望自己的可可西里情结,胡子最怀念的是曾经的战友。“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

少年易老

她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视为天才。

2016年7月的一天,友人拜托我去青岛书城为一个小姑娘的签售会“站台”,我去了。一来,友人稳健仗义,之托不好推辞;二来,21岁就出了书,我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小姑娘。

果然,小姑娘的台子扎得相当时尚,从巨型海报的设计到VCR的拍摄再到粉丝团的构成,都有一股子舍我其谁的劲道。小姑娘本人,除了清新之美,还有机智以及隐藏起来的犀利,几处小细节,足见为人处世的周全,与年龄不相符。

《不老》,徐皓月著——小姑娘的书拿在手上,颇有质感。线装,裸书脊,大留白。连我这种在审美上挑剔刻薄的人都在第一时间里找不到更多瑕疵。最意外的是,整本书,小姑娘用手写体来代替印刷体,既隆重认真,又随意自在——书的形式感与她的青春样式很自然地重叠在了一起。

书是自费出版的,父母支持女儿通过这种方式讲述对于生活的理解与思考,也由此打开更多的未来之路。在之后的接触中,我一再地感受到,《不老》就像徐皓月的青春海报,张贴着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热爱以及对生命的好奇,点点滴滴与浩浩荡荡都在里面了。

她说:“感觉他们一众人都带着恋爱的酸臭味,只有我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

她说:“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视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

她说:“我成为的,不是一个天才,而是一个朗读者。我将开始四处传播生命的种种欢悦,一程又一程,不休止,不疲惫。”

……

是啊,她真敢说,因为她未曾老过。

徐皓月两岁才开始说话,在幼儿中属于极晚的。但一开口便是整句的话,似乎要告诉世界,她已经憋得太久了。上小学以后,喜欢听她讲话的人渐渐多了,在爸爸妈妈的饭局上,她不但能插上话,且经常蹦出一两句富有哲学意味的童言,大人们乐完了还要由衷地赞上几句。再后来,叔叔阿姨总会一脸期待地听她敬酒聊人生……

在小升初考试中,三门只扣了一分,这件事在徐皓月入学前就被初中老师津津乐道。从那以后,她在学校过得风光无限。高中考上了开发区一中,从升旗仪式发言到毕业典礼主持,凭借学生会主席这一身份各种抛头露面,同学们开起玩笑,“不认识校长没关系,不认识徐皓月你就别在学校混了。”

徐皓月一直属于会学能玩型。高考之前,课业不算她的主业。她打乒乓球,体校教练建议她去鲁能打专业。她玩帆船,请假去比赛。高考分数出来了,她可以去读中国传媒大学,但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满足自己对于梦想、流浪和远方的诉求,于是申请了香港浸会大学的金融专业。就这样,她在人们的羡慕与传说中从黄海之滨来到了繁华的九龙塘,一边秉持着“笃信力行”的校训,一边开始接受与她之前的热闹、人气大相径庭的生活。

香港人似乎都在自我的轨道中进行自我实现,把怎样成为一名精英当做生活的重心,对情感的需求压得很低。裹挟其中,徐皓月忽然明白了以前看过的“盒子理论”——社会发展的终极结果将是盒子时代,每个人在自己的盒子里解决所有生活所需,而不必进行社交。

在香港的三年,徐皓月觉得自己在慢慢变成一个盒子里的人。这让她对香港又爱又恨。恨的是香港让她早早地认识到人生所注定的孤独,爱的也是这一点,她感谢香港让她早一点尝试着去接受孤独。

但她又是骄傲与执着的徐皓月,是一心要把话语权与主动权牢牢抓住的徐皓月,所以,她会主动融入一切进而改变一切。包括去香港的其他大学听哲学讲座,利用假期去甘肃支教,去世界各地游荡。

甚至有一次,她跟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特别会拍照的姑娘在网上约好了一起去日本,时间没算好,机票订早了,正在考场里的徐皓月提前交了卷直接奔机场。两个人在日本待了十四天,住青旅,碰上什么有意思的人就约着一起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从港岛的钢筋丛林中飞出来的鸟儿。

2017年夏天,徐皓月和几个同学到央视进行暑假实习,为一年后去美国读传媒管理硕士做准备。在见识了尖端的录播技术、新闻素材处理软件、新闻前辈们强大的脑力之后,这个有着强烈表达欲望的姑娘忽然迷茫了。或许在那座很有吞噬感的大城,在头脑风暴时刻骤起的央视,徐皓月第一次感觉自己丧失了“话语权”——只能作为一个新人,尽量忘记自己的主观意识,完成最简单的工作,被动地接受一切批评和表扬。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预演几年后真正踏入社会的画面,这让她不安起来,因为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无法按照自我意志去主导事情的发展。至少从两岁到二十二岁,她没有这种经历。

私聊

阿占:你如何定义“老”?为何正当芳华却写“不老”?

徐皓月:长生只无惧,不老才有趣。我定义的老,是无趣,是对生活失去热忱,是放弃寻找生活的美好。在如今这个时代,人们生理上的寿命在不断地延长,我们也在不断推延对死亡的恐惧,而在这被拉长的生命里,对生活保持一如既往的耐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希望在我还年少还有耐心的年纪,记录一些生命中发光的时刻,记录下我曾经是如何虔诚地相信并追求生活的美好,去提醒未来的我,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不要失去探索生活的乐趣。我喜欢有反差的东西,让人印象深刻。希望我所表达的这种反差,也能让读者印象深刻。

阿占:我觉得你的内心里住着一个女侠。

徐皓月:我觉得我骨子里是一个只闯荡江湖不行侠仗义的女侠吧。确实很喜欢潇洒地去看遍世间事,但我不喜欢去参与别人的命运,所谓的去救人,其实就是去改变别人的生活,我喜欢老子,我相信他说的太初有道,我希望所有的人事物都按照自然的规律去存在。

阿占:能通过主流价值的审判又顺从自己的本性活得潇洒自在,你是如何做到的?

徐皓月:叛逆又不碰主流价值的底线。我觉得现在对于叛逆的定义有点污名化,其实一切的创新都是来源于叛逆和求异,叛逆并不应该被认为是一种负面的特质,我从来不觉得我通过或者我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和手段去兼顾叛逆和主流价值的审判。这种在我身上体现的两者之间的平衡,应该是来自于我的性格,来自于我表达叛逆的方式,我曾说过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改变别人的人,我所表达的叛逆或不落俗套并不希望任何人去模仿,这种表达是没有攻击性的,没有人会对柔和的表达产生过度的反感。同时,我觉得想要通过主流价值的审判,首先你要了解主流价值,并且要在主流价值所要求的范围内做好自己,毕竟一切的创新都要基于对现有技术的充分了解上,一个人叛逆的资本就是对于传统的主流价值的完成。

所持之物.所失之物

她非但没在三十岁死掉,反而从此生命力愈显峥嵘。

疲倦。厌离感。又连续开了一个16小时的电话会议。明早还要直飞纽约。你现在倒是越活越简单了。我昨天在香港巴塞尔买了几幅油画。我打算退休。

总有五六年了,茜老板打来的长途电话,左右逃不过这些内容。她应该是陷在豪华办公室的懒人太空舱真皮沙发里,并开启了电话的免提键。我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回声,以及她松懈地吐出烟雾时带来的白茫茫的停顿。我劝她别吸烟了,她说烦,戒不掉。

有时候,她也会一边看着墙上的收藏品一边给我打电话——那些动辄上百万的不知所以的一线当代艺术品,她收藏它们,不是为了投资,而是因为喜欢看着它们发呆。茜老板并不与我谈艺术,仍然重复开头那一段的内容,每次大同小异,冷不听会骂上一句,再说一句“Emin画的太棒了!”

Emin就是那个天赋异禀并喜欢做爱的英国女艺术家。她把用过的安全套、凌乱的床单、空的伏特加酒瓶、空烟壳等私人垃圾变成装置创作元素,命名《我的床》,从此大运降临,卖出了天价。茜老板能收藏Emin的画——哪怕是最便宜的一幅,也充分说明了其财富与品位的同时进阶。

茜老板,纯情的大学时代我叫她林茜。在苏州读大学那会儿,工科女生林茜喜欢跟美术系的女生混,行头做派也自甘堕落,吸烟,喝酒,粗口,穿奇装异服,发型不正经,瞧不起男生,瞧不起良家妇女……可她再怎么模仿都是四不像,天生的好坯子,一点骚浪气没有。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干净里沉湎着忧郁,我几乎能从里面看见阴天的海平线。

林茜一直幻想着自己将在三十岁死去。这个命题真的很哲学,尤其当她使用无辜旷远的眼神望向天空说出此话的时候,有那么几秒钟,我竟信以为真而涌起巨大的悲伤。她甚至给我列举了几个英年早逝的名单:肖邦,莫迪利亚尼,写《呼啸山庄》的勃朗特。

好吧,既然余生不可期,不如就此坏掉。林茜经常烟不离手,一身烟味,仿佛沧桑。20世纪90年代初期,女士香烟大概只有美国摩尔。深棕色的雪茄纸卷出细长烟身,吸一口,凉飕飕的薄荷味。林茜或许为了显示自己的老练,通常会把过滤嘴放到水里快速地蘸一下。有一段时间,摩尔是我们致青春的口粮。

林茜家庭条件优渥,生活费花不完,摩尔香烟不断。在我还不知道或不关心何谓行政级别的时候,她曾经说过她的父亲是局级。大一下学期,我第一次从她那里喝到了进口的阿华田。之后就每天拿着空杯子到她的宿舍里蹭喝,一大罐很快见底,她又豪气地从行李箱拿出一罐新的。

在我生猛的青春食味里,林茜算第一同谋。苏州日脚绵软,即便是校门口的简陋摊店,吃食也一以贯之的精细地道。冬春卖糯米糍团夹油条,秋天卖烘山芋和萝卜丝糕。天色一黑,排档热闹起来,摊贩们干活儿麻利,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卫生差池。吃得最多的是螺蛳,因为便宜,也因为耐吃,两盘就可以咂嘬掉整整一晚的寂寞时光。

还有一种桂花小圆子,用红豆羹煮熟,盛在白瓷大碗里,上撒一把干桂花。彼时寒假已近,北方人在江南的潮冷里节节溃败,越是这最后几天越扛不住地想家。我们用生了冻疮的手捧着烫碗,甜香气升了起来。老板忽然色嘻嘻地凑过来,往两只碗里各加了一勺红糖,那是我们第一次没在心里骂他色鬼。

大学四年,我与林茜做伴吃遍了平民老字号,朱鸿兴、万福兴、绿杨、黄天源、义昌福……至于土豪才吃得起的松鹤楼与得月楼,一次是她的局长父亲到苏州出差时请的,一次是台湾男友猛追我时请的。

林茜一直喜欢我的画。喜欢我手写的三本诗集。喜欢我那往好里说叫特立独行往孬里说叫轻狂放纵往不好不孬里说叫敏感极端的个性。我都讨厌我自己了,她还能用她的善良为自己带上滤镜,打量我。

大学里的课程相当松散,如果不谈恋爱,从下午到晚上都是无所事事的。她忽然就出现在我们宿舍门口,穿过横七竖八的暖瓶、脸盆、方凳、各种鞋子,头发一定碰到了晾晒在高处的内衣和裙子,一脸不高兴地走到我的床铺前。我正从冗长的午睡中醒来,问她——怎么,又不高兴了?

每次,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为何要高兴。

又或者,她忽然就出现在我们宿舍门口,穿过横七竖八的暖瓶、脸盆、方凳、各种鞋子,头发又一定碰到了晾晒在高处的内衣和裙子,一脸不高兴地走到我的床铺前——却发现我的床铺是空着的。同宿舍的人告诉她,我谈恋爱去了。

她转身即走。不再是不高兴的表情,而是空茫与厌倦,还有鄙视。我作证,她在大学里没谈过恋爱。

20世纪90年代的苏州,河与街并行。河道一侧是平行的小街,另一侧是临水而筑的民居。有河无街的地方也很多,空间逼仄紧凑,一条跨河廊桥连接着水巷两边的生活。不午睡也不恋爱的下午,我与林茜并坐在苑桥头,看平江河上乌篷船来去。黝黑干瘦但力气很大的乡下男人抒情地撑着船篙,水纹波动的刹那,他便和半船的蔬菜粮食在水路上前行了数步。船的另一头,是水蓝土布衫、蓝底白花头巾的女人。

青春的话与平江河水一起缓缓流淌。青春的话里不外乎野心和伤心——恨不得明天就毕业去打天下,又恨不得前男友忽然跪在面前求复合。

不下雨的日子,我们踯躅在留园,与遛鸟喝茶嗑瓜子的苏州老头们一起枯坐。忽然传来一阵珍珠落地般的评弹,这才发现不远处是一个老书场,在书台两侧高悬的木牌中有个名字叫“秋柏芝”。

1994年夏天,我们踩着散落满城的绵软,穿过废墟,悲壮地扑向未来。从此,苏州只在青春的悼词中出现。我疲于追逐一种莫须有的远方,十年里辗转珠三角、闽三角、长三角。林茜一直待在北京,偶尔通长途,都能听见彼此勃勃的野心和穿过坟墓死而复生的沉沉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