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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侯人(3)(3 / 3)

“在景观湿地,我甚至还碰到一类纯属找乐子的有闲阶层。他们开着好车,甚至是豪车,带上遮雨伞、帐篷,还有美女、啤酒,他们一天打下来的鸟有多少,说出来,可能会吓你一跳。”张世平与志愿者上前与打鸟找乐的人发生了冲突,最后报了警。

“没用。他们的良心死了。或者说,他们对于大自然没有敬畏,根本意识不到生物链对于人类的重要性。”

2012年,他救了600多只毛脚沙鸡。“先在保护站养一段时间,然后集中到内蒙古放飞。”市场上售价五块钱一只的黄雀,他一次性就买来八十多只在浮山上放飞。几年下来,上百万的积蓄都花在保护候鸟的工作上,资金问题让他犯了难。

“保护鸟类是一项持久的工作,中途放弃太可惜了。”他开始在志愿者与爱心环保人士中间游说。终于“让候鸟飞公益基金”决定在青岛投资建五座候鸟监护站,派专人在湿地留守,全程监护,尽量杜绝人为的侵害。青岛的保护模式一旦成功,张世平还准备在武汉、南昌、张家界等地进行推广。因为他看了一部12分钟的纪录片《鸟之殇!千年鸟道上的大屠杀》之后,才知道惨剧不仅发生在青岛,包括湖南罗霄山、洞庭湖栖息地和鄱阳湖栖息地,有1/3的鸟都死在了路上。

“野鹅在加拿大用早茶,在俄亥俄州吃中餐,夜间到南方的河湾上去修饰自己的羽毛。候鸟的一生充满对未知远方的好奇,以及不断改变生活的勇气。”张世平喜欢使用拟人化语句来表达人类与鸟类的无间隙。

每个深秋,他都为掠过头顶的鸟群祈祷,并向这些不畏艰险的伟大旅行家致以深深敬意。候鸟是阳光与花朵的忠实信徒,它们的梦想比天空辽阔。

阿占:听说这几年你一直在青岛周边的湿地拍鸟。

张世平:从2014年开始的,隔三差五我就扛着相机去莱西湖、姜山湿地、大沽河、高格庄水库等地拍鸟。三年多来拍了数万张。一开始,很多鸟我也不认识,后来通过青岛观鸟协会才知道我拍到了一些十分罕见的濒危物种,白眼潜鸭、蛎鹬、反嘴鹬、白秋沙鸭、黑喉石、草……

私聊

阿占:拍鸟比拍人和风光难度要高出很多。

张世平:如果单点对焦根本拍不上。也就是说等眼睛看见一只小鸟与周围环境组成一副好画面时再举起相机拍,那就迟了。所以要跟踪对焦采取连拍的方式。每年春夏交替时节,大批鸟类飞到湿地栖息繁衍,正是拍摄的绝佳时机,我专门买了一套野外宿营的帐篷,半夜出发,在提前选好的地点上安营扎寨。

阿占:不愧为鸟叔啊。

张世平:和鸟儿相处久了,我摸清了各种鸟儿的生活习性,与鸟儿结下了深厚的感情。青岛是不是一座生态之城,鸟说了算。

喜奶奶

对于接生过的孩子,她念念不忘。

胶东镇后店口村,七十多岁的孙美花和村里的每家每户都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凡年龄在三四十岁左右的,基本上都是她一手接生的。周边十里八乡也是这种情况。

村人们亲切地喊她“喜奶奶”——“她可是我们这一块儿有名的送子娘娘啊!接了四千多个孩子,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从来没有失过手!”

村里人向外人赞美孙美花,基本上众口一词,就跟之前商量好了似的。说着说着,如果恰巧有孩子从街上跑过,他们一准还会接着补充,看,这孩子的爸就是她接生的,孩子的姑姑也是她接生的。

“喜奶奶”,人见人亲,人见人夸,无论走到哪里,大老远地,就有人打招呼。她胖乎乎,笑盈盈,喜洋洋,气完神足,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二十岁。对于接生过的孩子,孙美花如数家珍,谁家的孩子身上有个胎记,谁家的孩子打了半天屁股才哭出声,都记得一清二楚。

因为上过六年学,在村人眼里是高小毕业,有“文化”,15岁那年,孙美花便被选派到卫生院工作。

当时的乡镇医疗设施相当简陋,病床不足,村民生孩子基本都在自家炕上,用的是土办法,甚至一把剪刀一壶热水就能接生了,整个过程更接近赌博,出现意外基本上怨老天,贫穷和无知让命如草芥一般。

那时候没有剖腹产,村里的女人怀胎九月都得下地干活儿,很多早产。在急需培养妇产科人手的情况下,孙美花被乡镇卫生院选派去妇产科医院进修,速成了妊娠、分娩的生理和病理变化等临床知识,紧接着就进入了临床经验阶段。回忆第一次接生时,孙美花既紧张又害怕,浑身都被汗水湿透,孩子出来了,她还在哆嗦。

医生们很快发现,这个16岁的小丫头聪颖好学,又听话懂事,于是就格外偏爱,纷纷将绝活儿毫不保留地传授给她。

得了真传的孙美花,白天像打仗一样忙碌,晚上还要将所学揣摩到半夜,经历了从心理素质到临床经验的多重历练,几年下来,那个不敢接生的小丫头已经变成了遇到难题迎刃而解的妇科医生。

学成归来,孙美花在村里卫生所工作,凭着精湛的传统接生技术和负责敬业的工作态度,成为十里八乡的接生“大拿”,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有人来请,她总是尽快赶到。有些初产妇因害怕而焦躁,一听说是她接生,立刻就平复了许多。

最忙的时候,孙美花曾一天接生了5个孩子,往往是这一家的还没生下来,另一家的人已经跑过来等着她了。等这家的生下来了,甚至来不及看看孩子啥模样,拔脚就跟着另一家人走了。

为了赶时间,只能抄近路——而近路都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小路,一旦下雨,就是深一脚浅一脚,雨水泥水飞溅。等孙美花进了产妇家,已经变成了“泥人”。她顾不了那么多,洗净手和脸,深呼吸几口,迅速进入接生状态。有一个产妇难产,幸亏孙美花有经验才保得母子平安,为了感激这雨夜救命之恩,村民特意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雨生”。

就这样,不知道有多少个风雨兼程的夜晚,孙美花一次又一次奔波在乡间小道上,接生完,已是凌晨或者天亮。

数十年来,逢年过节的家族聚会,孙美花永远是缺席的那一个。“生孩子哪有挑时间的,过年过节被叫走,半夜三更被喊醒,都是家常便饭。”

坊间常用“阴阳一张纸,生死一呼间”来比喻临盆分娩的女人。在文化卫生尚未普及、乡村缺医少药的艰苦年代,生孩子是头等大事,村民们把孙美花视为送子的观世音,救命的活菩萨,她也成为一个个小生命来到人世间的守护神。

接生完孩子,再穷的人家也会送上几个喜蛋作为回报。孙美花说,她吃过的喜蛋至少上万个了,谁家的都有。孙美花心地善良,遇上家庭特别困难的,她一般分文不收,看到产妇可怜,她还自己从家里弄点吃的给产妇补身子。

到了过大年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大人小孩,提着寿馍、鸡蛋、大肉条子来给孙美花拜年。她笑吟吟地收下,但不说一句感谢的话。前面的人来,把礼放下了,她就随手把礼给了后面的人。她给的东西,没有一个人拒绝。娃娃们来了,都要给她磕头,磕完头,都有一份礼。孙美花乐意给,娃娃也高兴拿。

1999年,已经53岁的孙美花感觉眼力和体力都大不如以前,加上乡镇的医疗条件和村民的经济条件有了很大的好转,她也就顺应时代的潮流,退休了。

和许许多多的乡村赤脚医生一样,孙美花没有退休金和工龄补助。村民们对孙美花非常尊重,无论是承包地还是浇水灌田,都以孙美花为先,大家主动让着她。孙美花感动于这份人间真情,她说,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分内事而已。

“现在孩子都金贵了,村里人在镇医院生孩子的也几乎没有了,到县里医院生产,有条件的都到市里或省里医院去。”喜奶奶说。

可长辈们仍然觉得有了“喜奶奶”才更放心。于是,“喜奶奶”从产床一线转为生产顾问,产前产后各种准备与护理,孕妇们都愿意听听“喜奶奶”怎么说,坐月子的时候,更要把“喜奶奶”请到家里做指导。

“喜奶奶”一直没有闲着。有的产妇出院了回家坐月子,上门请她去指导一些产妇营养汤的配制和做法。有的不会带孩子的婆婆,还会向她请教科学喂养的知识……

每一个生命的平安降生都是村里的福泽,“喜奶奶”总是亲不够。

私聊

阿占:在农村,生孩子是头等大事。

喜奶奶:以前,农村里一直有一种习俗,当产妇正在分娩时,小孩如果迟迟不肯落地,接生婆就要打开医药箱子,再把所有带盖的家具统统揭开,还要打开所有的门窗和家具的抽屉,让所有有门的摆设物件全部敞开。接生婆还要唱催生歌:“大柜小箱开了口,娃子才敢往外走。”接生歌到了我那会子就已经不唱了。

阿占:你第一次在村里接生的情景还记得吗?

喜奶奶:记得。我一边喊着“放松!用力!再用力!”,一边用手轻压着躺在床上的产妇,一边安慰着她。产妇在大声地呻吟、翻滚,声音在寂静的山野里传得很远。我首先看到的不是婴儿的头,而是一只脚。胎儿移位了,难产!我脑中闪过这一念头,随后毫不迟疑地用手轻柔地顶住婴儿的脚,慢慢地往回缩,直到婴儿的两只脚平了,我才松了手。这一过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两分钟,可我感觉是那样的漫长,过后,自己的两臂有些酸痛,穿在里面的衣服也已经湿了。

洗海澡的时候按下快门

他拍到了别人无法拍到的、甚至看不到的画面。

橘色平台式单人皮划艇好比王泽杰的另一个变焦镜头,推拉升降着他与洗海澡的人的距离或角度。他在浅水区拍初学者的“狗刨”;在拦鲨网拍老手的蝶泳、仰泳、潜泳、组合泳。他也会划到回澜阁的南面,以红瓦绿树为背景,拍那些从高处急冲而下的“大飞燕”。他还拍在沙滩上做梦的人,拍脸基尼套装的霸气,拍礁岩上雕塑一样的身体……

在这座北中国的滨海名城,没有任何一种运动比“洗海澡”拥有如此广泛的群众基础——“洗海澡”是亲昵的俚语方言,是自发涌动的行为艺术,是全城同乐的祥和图景。

蓝天下碧海中,王泽杰在按快门的同时也享受着一个人的鱼之乐。他从小受过专业的游泳训练,形体健美,动作标准,一亮相,就会在海边引起惊艳。尤其是跳“大飞燕”的时候,各种叫好连同他制造的优美弧线久久停留在半空。

十年来,王泽杰与各大浴场以及野浴场的人都混熟了,有的称兄道弟,有的面熟知名,无论怎么近距离地拍都会得到百分百配合,没人不乐意,都以进入他的镜头为荣——这也正是王泽杰拍到了别人无法拍到的、甚至看不到的画面的原因。

一开始,王泽杰并没有想到要去刻意地创作什么,只是把洗海澡当做生命经历以及全身心融入自然的过程。渐渐地,他碰到了太多有趣的人和事,他觉得自己有冲动也有必要去记录去推广,最好让全天下都知道,青岛人是这样生动地活着,这样身体力行地回馈造物主的恩赐。

2017年8月,王泽杰在青岛嘉木美术馆搞了一个主题摄影展《洗海澡》,用胶片讲述那些湿漉漉、紧绷绷、黑黢黢的身体故事。在他历年所举办的数个摄影展中,这无疑是画幅最小、立意最平素的,与之前所关注的青岛人文历史、建筑、民生等宏大而厚重的叙事不同,这一次,他所提供的瞬间定格,像一本精短诗集,也像一段架子鼓节奏。

摄影作品是无声的艺术,王泽杰的“洗海澡”却让观者听见了海潮的呼吸声、孩子的嬉闹声、青岛土著朝向大海的呼喊声。画面里有湿度有温度,太阳灿烂炙烤,水汽在蒸腾,汗水在奔流;甚至还有味道,海风的鲜咸,健康肌肤上的小麦香气……这些多维意象感受告诉人们,“洗海澡”不仅仅是青岛生活的一部分,更是青岛人表达情感、化解忧愁、建立哲学认知的路径与方式。

“一本书,一瓶啤酒,一个老相机,假模假样地在青岛的海岸线上,一装就是快十年了。”王泽杰这样揶揄自己。

事实上,王泽杰先是拍了青岛的山和海,2000年出版《山海家园》;又拍了青岛的老洋房和老石路,2008年出版《收藏青岛》。之后,他发觉按下快门的冲动越来越少,好像不知道该拍什么了。不如去洗海澡吧,就像回到童年那样,自然而然,不为作品而作品,不为创作而创作——而是把生活方式直接代入到创作里。

王泽杰的绝大部分照片都是用胶片老相机拍摄,那是一种纯机械的操作体验,通过齿轮滚轴推进情绪,每一个动作都会反馈给他相应的声音,清脆可靠。

使用胶片相机的更多意义在于后期的暗房深度制作。不论是拍摄前的预想还是化学药品配制、冲洗及放大制作,全程自己动手掌控,一切流程都是按照博物馆收藏级标准制作工艺完成。

多年前,王泽杰曾在沧口长虹照相馆工作,学习了暗房全套工艺,从古典的铂金印相、蛋白相纸制作到手工银盐放大、火棉胶摄影古法等。他彻夜待在煦暖暗红的空间里,目击并介入一张张相纸在光影与化学间的无限变幻……

他收藏着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相机。收藏它们的前提是必须好用。他一直迷恋老镜头的影调。低奢也好,复古也罢,反正是不同于现在的东西。高光与阴影都保留着相当充足的细节,均匀的噪点富有油画般的颗粒质感——老相机是有灵魂的。时间的形状在老相机那里找到了答案。

私聊

阿占:几乎每个青岛人都与海有着不解之缘。尤其是20世纪60年代,青岛孩子学游泳绝不像现在这样有“章法”,先由家长陪着参加游泳培训班,在游泳池里学会了却不敢下海。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是野生的,勇敢地扑向自然,似乎天生就会游泳。你是多大开始洗海澡的?

王泽杰:六岁,我瞒着父母,带上两岁的弟弟到沧口浴场洗海澡。那时根本不会游泳,把弟弟放在汽车轮胎做成的泳圈里,我手扶泳圈,两腿蹬水,游过了鲨鱼网。回来的时候,眼看着快到岸了,胆子更大了,我松开了泳圈,扑棱着前进,就这样学会了游泳,当然也喝了几口海水……被父亲知道以后,少不了一顿揍。父亲早年是个篮球运动员,体委里有熟人,眼见着孩子们无师自通,心里高兴,便把我和弟弟送到了沧口体校游泳班。很快地,我就在全市的少年游泳比赛中得了冠军。可我顽劣不羁,不肯苦练,每天练完泳班规定的内容,就偷偷地到沧口著名的海池子——炮楼扎猛子,什么“飞燕”“镰刀”“抱腿”“冰棍”“前后滚翻”……那个“洋相”啊,就没有我不敢不会的。就因为猛子扎得好,身体控制能力强,转投体操队,练成了“四不像”,最后彻底没戏了。

阿占:弟弟后来坚持下来了?

王泽杰:弟弟王泽民在中学时打破了成人组的100米蛙泳青岛市纪录,进入“八一队”和省队,退役后留在省队干教练,曾在国家队执教,蝶泳皇后周雅飞就是他从小带大的。弟弟洗海澡,带出个世界冠军。我洗了一通海澡,却改行照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