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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畸人(1)(3 / 3)

现在,31岁的悠小淘越发笃定了。她所要的爱情,是即使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的那种——这怕是要寻上一阵子的。索性就不急了。

守在自己的城市里,悠小淘会每天打扮妥当,把车开到海边,只要错过周末时间,那些临海的咖啡馆就是她的包场。一杯咖啡,或者两杯咖啡,灵感燃烧起来,任她在文字里骋游远方,她陡然觉得生出了翅膀,自由,无边。

是旺财的叫声把她拖回了现世。这条有着四分之一蝴蝶犬血统的公土狗,发情期会自动消失几天,平日里就整天缠着悠小淘混吃混喝,包括死乞白赖地要悠小淘带上它去海边的咖啡馆。悠小淘不愿意,避开它的视线,每天出门前都像特工一样绕过旺财的视线,亟待发动了汽车,刚要踩下第一脚油门的时候,旺财突然不偏不倚地横在车的正前方,一副碰瓷浑不懔的架势,这种时候,悠小淘只好打开车门,愿者服输了。

就这样,带上笔记本和旺财去咖啡馆写作,构成了属于悠小淘的完整的仪式感。

私聊

阿占:整天穿越来穿越去,你竟然没有疯掉。

悠小淘:哈哈,沉浸在故事里,做梦都会有剧情。有时候白天想不通的情节,夜里做个梦,竟然解了!讲讲我昨晚的梦吧。为了躲避锦衣卫的追击,我们一大堆人正策马扬鞭,忽然发现我的小土狗旺财不见了,于是掉转方向去找。亟待我带着旺财追上大队伍并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竟然改朝换代了。新皇帝视我们为眼中钉,围剿的人八面埋伏,只能继续逃命……这个时候我被物业的电话吵醒了,真想知道最后突围成功了没有,看来今晚还得继续做。

阿占:很多事应该不会像你的如花笑颜那样美好。相对于幸福,我更相信痛苦。

悠小淘:我曾经把喜乐悲伤建立在另一个人身上。这真的很笨。我们分别,我的世界轰然倒塌,这笨拙的行为犹如在冰面建屋,再恢宏华美的建筑,冰一旦融化就会沉入水底,于是因为窒息玩命地挣扎。精神世界充裕以后,我在起伏的人生里渐渐学会了得失平衡。失恋了依然会心痛,股票跌了也会低落,坐过山车心脏照旧跳到嗓子眼……只是,我不会再让喜乐悲伤被这些事情左右了,就像阴影背后肯定会有一道光照进来,允许忧伤与快乐并存,慢慢的我就遇见了更好的自己。

阿占:爱情可期吗?空窗多久了?

悠小淘:一辈子跟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太漫长。灵魂伴侣就是彼此能好好说话,不费劲,哪怕晚一点儿遇到这个人也没有关系,所有等待都值得。至于空窗期嘛,是个秘密。

种子持有者

他像一只巨型水母,对艺术营养物有极强的吸纳力。

枪爷相当扎眼,那发型——几乎全部剃光,只在头顶竖立一小丛,目测高度十厘米左右。通过化学制剂的塑造,这一小丛像田间地头某种农作物收割之后的遗留,也像雄鸟的羽冠和非洲酋长的饰物。很多人不能忍受这一小丛。这种比离谱更离谱、比怪异更怪异的发型通常会在社交场合带来违和感,把当事人变成异类。可枪爷不在乎,只管自信地顶着,热烈地顶着,孤独地顶着。

“木子李,刀枪的枪”,他喜欢这样介绍自己。也是,刀、枪、剑、戟,用在名字里有类似孙一刀、王二戟、张三剑的叫法,用“枪”作名,倒少见。

枪爷出生于江苏省东北部房山,一个辖属连云港东海县的镇子。他在房山中学当了小半辈子美术老师,尽管发型怪异且常年北漂,尽管有高校和艺术机构发出邀请,他始终没有辞职,皆因房山是根基所在。

2006年,房山中学在校园的侧山上为他建立了一个乡村艺术工作站,占地两千多平方米,建筑为灰色立面,石砌底座,门窗结构以松木穿插,整体上属于LOFT、日本现代风与北欧极简风的混搭。有了这处集研究、创作、展览、交流于一体的“房山山房”,也就有了对乡村感兴趣的知识分子、作家、艺术家的精神集散地——说白了,枪爷就有了公开的艺术会客厅。

枪爷像一只巨型水母,对艺术营养物有极强的吸纳力,作品形式更涉及行为、装置、纪录片、油画、版画、雕塑、纸上……甚至,他已经将诗、音、画、装置、行为融合成立体的艺术空间,而不必再做艺术门类的归属。

他玩得这样野,却又玩得这样认真,一边解构中西传统,一边还要拒绝当下流行的样式主义,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影像作品《荒原中的小屋》《被埋葬的中国乡村》系列;装置作品《逝去的声音》《减法》系列;版画作品《痕迹——种子》系列……都是他对乡村、宗教、文化以及自然的体验和反思。枪爷以个体经验表达人类与自然、与工业文明既拒斥又纠缠的关系。

这其中,版画作品“种子”系列,是枪爷自1994年以来从未停止的创作母题。“种子”,房山镇上再寻常不过的苞米,从前的主食,现在成了点缀现代人健康生活理念的“花边食品”。枪爷选择这粒“种子”,对历史凭吊,对现实设问。

所谓“种子”,是生命的种子,也是精神的种子——是自然与人文的一个纽带,一个媒介点,一个符号中的符号。枪爷说过,他自己就好比是一粒种子,要在这个现实世界里生根、发芽,开成一朵诗性的花,结出一颗精神的果实。

“种子”有时是孤立的,有时与人或动物一起出现在枪爷的作品中。作品最终传递的却是人类命运的一种深深的悲剧性。既要用美丽的生命来守望,却又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就是李枪创作“种子”及其整个过程的最震撼人心之处。

1993年,枪爷完成了江苏教育学院美术系的再教育,南京艺术学院的几个老师感动于他的才华,专门在南艺操持了一个“李枪版画展”。自此以后,他几乎每年都有重要的版画作品参加国家级和国际间的版画展览。

评论家认为,枪爷的版画具有真正的当代性品格。当代中国版画的颓势十分突出,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大量的作品盲目地追逐“主流艺术”,追逐样式主义,盲目地搬弄手艺活,或模仿西方艺术,因而不再具有当代意义。而枪爷的创作却越来越强烈地朗显出当代性品格。

北漂之前,枪爷每年就近去上海参加一两个展览,顺便买书,会朋友,很少地卖一点画以添置他的版画制作设备。他跟他的父老乡亲一样,在艺术里耕地、播种、灌溉、施肥、收获,他的物质生活也跟农民类似,极为简单朴素,有时可以称其为贫穷——他就在那个贫瘠闭塞的地方,寂寞却充满希望地生活与创作着。

在枪爷心中,乡村里最平凡的事物都会具有某种神圣性,因为它们更贴近大地,也更贴近人性。他在田野里写诗,在画面上写诗,注重的都是精神性和日常性的结合,同时又流露出一种纯真甚至温柔的情愫。

在属于枪爷的三十多年时间里,不同阶段的作品会有着形式表现上的种种变化,但这些细微变化基本上都属于制作手段范畴,作品中的某些基本元素、象征性符号及反复讴歌、吟诵、传达的精神——“种子”,始终贯穿其中。创作既可以是“种子”符号的延伸和拓展,也可以是“种子”符号的补充和变体。它们共同组成了一幅作品或一个系列、多个系列的符号家族群,犹如一组组跳跃的诗行所组成诗篇。抑或一首首充满了不和谐音符的乐曲,无言地诉说着、丰富着“种子”的全部内涵。

只要凭借“种子”这把生命的钥匙,堵截这些符号群,便是有了依托,有了无限的可能性。

尼采说,简单化于深刻,深刻化于简单。为了做到这一点,枪爷顺理成章地由“种子”符号过渡到了更为抽象的具有现代品性的符号语言。也许正在摸索实验的新形式,最终的稳定性尚难预料,不过,枪爷的贯有风格就是面对创作的挑战或者诱惑一头扎下去。

私聊

阿占:房山是你精神的后花园?

枪爷:是的。很多年以前,我想用蚯蚓的粪便做雕塑,所以一有时间就到学校附近的田野、山丘上收集蚯蚓粪。蚯蚓粪便的造型非常独特和漂亮,甚至可以将它们烧制成陶。我还收集过养蜂人蜂箱里的废蜂蜡,回家自己用土方法提炼纯净的上等蜂蜡,当做创作材料……如今,这些事情对城市里的人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是恍若隔世的生活,在房山却可以每天都发生——只要我愿意。我不介意任何可以使用的手段。

阿占:喜欢你作品的人多吗?

枪爷:我记得萨特说过:写作是他存在的方式。创作对于我来说就是我的存在状态。我的生活和创作是不可分的,更不存在双重标准。我的创作是为了自己的思想,至于哪些人喜欢或不喜欢我的作品,不是我创作的原初动力,我对自己的精神负责。

阿占:这几年的纸上创作,你似乎一直在痴迷着材料、符号、诗性的重叠。

枪爷:近十年,我一直在做减法。我希望我的减法能呈现出一个简单的真相。传统意义上的绘画是加法,我的方法与之相反。我的色彩和形象是用现有的报纸杂志撕出来的——每张纸片中都包含着文字和图像信息,一张脸、一座楼、一块荒地、一支口红、一滴鲜血、一片被污染的海水……我的工作就是撕去一些暴力、专制、欺骗、淫威、谎言,撕去政治明星、小丑、罪犯、恐怖主义者、时尚,庆典和灾难的场景,撕去不想看见的,使原来的一个形象变成一块颜色,使原来一篇文章变成一句话,一个单词甚至只是一个字母,使原来有的变成无。

在老城建立私人文化地图

他怀揣着一部隐形的城市文献去对接现存碎片。

修方舟其人,会写书,擅演讲,能策划,是当年青岛地产界的明星人物。2012年底,他卸去一长串的“会长”“董事长”“CEO”头衔,公开宣布退休。

退休后的第二年,因为妻子心爱的一幅水彩画,他忽然与艺术扯上了干系,而且越扯越远越大,终于在随后的三年时间里开了一家美术馆、一家博物馆、五家书店——且都开在老城区,作为新生的文化地标密集于方圆三公里以内。

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些文化产业大都处于“扔钱”状态。有人说他在做公益,也有人说他在做慈善,他都否定了。“美美与共”是他的人生信条。美好一些,优雅一些,他说他只是在做自己。

安徽路16号,嘉木美术馆,2013年秋天修方舟与这里连在了一起。开幕初始,修方舟曾发了这样一条微博,140个字浓缩了他对“嘉木”理想主义般的期许:我想象有一天,青岛的街头巷里楼前屋后,随时随地都有画家在绘彩青岛;我想象有一天,青岛的老人孩子穷人富人出了家门,就可以看到有画家在画青岛;我想象有一天,来自各个地方的画家,可以在青岛随意地生活、画画;我想象有一天,青岛的孩子可以随时与画家聊天,可以随手触摸一下油画的质感;我想象有一天,人们无论懂不懂画、爱不爱美术、高不高兴、活得快乐或者累、将出生或者即将离去,都可以随便出入嘉木美术馆。

修方舟说到做到。“嘉木”果然不是一个唯艺术论的地方,画面的故事脉络与情感抵达才是首要的。这里展出过一家三代人的作品,夫妇俩的作品,一个院里生活的几位老邻居的作品,一对亲家的作品,两个老太太的作品,师徒几人的作品,兄弟三人的作品……“这些人的关系,他们的故事,彼此情感的纽带才是最吸引人的。”修方舟说。

四年多过去了,嘉木一直优雅地站在那里。富有设计思想的海报在沿街的花石墙上有序地张贴着更新着。德式长窗上流动的云影从来没有模糊过。银杏树的金黄诗句一年比一年丰厚。海棠树的落花一年比一年艳丽。

四年来,共有六十多万人到访;四年来,没有一天闭馆,且每年做满六十场展览。这些并不是让修方舟最得意的——最得意的,是“嘉木”连接了这座城市的多重关系。其中有三种关系体现的最直接:画家与画家、画家与普通人、普通人与普通人。

因为“嘉木”,画家与画家从同行相斥变成了彼此捧场的同道中人;因为“嘉木”,画家与观众拉近了距离,进入了彼此的微信朋友圈。因为“嘉木”,观众与观众定期在展览上碰面,女“嘉米”和男“木粉”,老熟人一样无所不谈……

展览的开启,看画人的聚合,美术馆与城事的融溶,交会时互放的光芒,那一种彼此之于彼此的照耀,总是流华隽永。“嘉木”的一切就像琥珀,完整凝结着修方舟最初的梦想,然后定格。也许有一天,嘉木会优雅谢幕,善始善终,并在很多人心中成为永恒,成为这座城市无法抹去的文化事记。最重要的,成为修方舟的一个生命转折点。

如果说开美术馆来自于突发奇想,开书店则一直排序在修方舟的生命计划中。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从没被撼动过学霸地位的人,作为一个家庭藏书上万册的人,他一直都有着用书来遇知音的想法。从“小城”“荒岛”到湖北路17号的“浮士德”“叁零文人”,以及地铁太平角公园站的“ARTBOX”,原来开书店也是会上瘾的。

2015年6月1日,修方舟租下莒县路上的一个门头房,开张却是在十一个月以后,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开一家什么样的书店,大脑一片空白,包括书店的名字也总是确定不下来。

他很着急,甚至跑到台湾把书店看了个遍,回来后还是主意不定。当然,他还有破釜沉舟的决绝,索性用这个书店做“小白鼠”吧,先开起来再说。于是乎,他和装修工人一起用青砖垒出了书店的中岛,把书架刷成海蓝色,没有设计图纸,一切随遇而安,“小城书店”诞生了。

有了“嘉木”和“小城”做基础,修方舟觉得是时候启动“荒岛书店”了。这一次,他是做了明晰定位和考证的。他知道一旦使用了“荒岛”这个名字就来不得半点马虎,因为“荒岛”将延展城脉历史,他的内心充满了敬畏。

果不其然,黄县路12号,老舍故居一隅,荒岛书店低调而温情地站立起来。店内所有设计都由修方舟一人完成,很多老物件源自20世纪三四十年代,包括镇店之宝的民国版《生死坊》和《八月的乡村》。修方舟要在这里“创旧”“守旧”,以追索一座城市的文化魂魄。

店里的书全部出自与青岛有渊源的作家之笔。后续还将有“荒岛书系”陆续面世。“不需要多大的空间、多豪华的装修,书店门面就是简单的一门一窗,就像1933年的老荒岛书店那样。”修方舟言辞笃定。

溯源20世纪30年代的“荒岛书店”,位于广西路4号,是中共地下党以及青岛“左联”小组的活动地点之一。书店经营新文学书刊,磁石一样吸引了众多文人学者和青年学生。包括时在山东大学任教的老舍、洪深、赵少侯,在中学执教的王统照、汪静之、孟超,以及在《晨报》做副刊编辑的萧军、在《民报》做副刊编辑的于黑丁都是书店的常客……2009年,片区旧城改造,连属东方市场的“荒岛书店”旧址被一起拆除,至此,荒岛书店彻底湮没在了岁月长河中。

正是因为有了修方舟这样的人,“荒岛”又开始回归到城市的精神维度里,那个“出入有鸿儒”的时代也似乎正在浮凸而出。而驱使着修方舟把这些“扔钱”的事坚持下去的,无非就是对青岛的一份热爱。

私聊

阿占:你一直在做一个老城链接者,链接历史,链接爱,链接美。

修方舟:准确地说,是一种补偿的心态——补偿对老城的欣赏和敬畏。13岁那年,我第一次来青岛老城,在栈桥拍照留影,逆光下蹙着眉头。18岁,我高考失利,北大梦碎,转投青岛大学中文系,之后一直在试图挣脱青岛,奔往风云际会的一线城市。直到40岁,我才开始走近老城,从此再也无法转身。我与人文历史学者交朋友,怀揣一部隐形的城市文献去与现存碎片进行对接。我买了昂贵的单反相机,只为拍摄有故事的老建筑……

甚至,“嘉木”馆藏也是执拗于这种心态,刻意收藏一些消失的青岛。我收藏的画如果单从美术技巧上来说,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是从内容来说,那是1988年的大窑沟、1990年的栈桥……是文献,是历史,是记忆的瞬间。我会特意购买同一个场景的不同作者不同时期的画作。光是望火楼我就有十几幅,每个画家眼里的望火楼,肯定都不同,我想用这些不同时期,不同人的视角,重新构筑一个望火楼。我曾经跟很多想来“嘉木”办展览的外地画家说,你必须画青岛。

阿占:2014年,你发起了面向贫困地区的语文老师的“嘉木魅力教育基金”和“魅力教师成长计划”;2015年,你又在青岛大学开设了“嘉木·本色中文奖学金”……公益事业也是你所热衷的。

修方舟:我从来不说这是公益事业。有多大心,能出多大力,就做多大的事。

阿占:人们还是不解,“嘉木”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修方舟:“嘉木”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青岛,基于对青岛的感情,基于青岛人的名声。说到底,多办一场展览,就多一个画家能办展览。也多一次经历了生命。我怕来不及,我还怕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