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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故事,新想法(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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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不著政治书

一提到政治思想,现在所谓的“自由主义”“民主理论”“民族主义”,这些时髦的词汇都来自西方。而西方人最喜欢说的“主权”,似乎和我们“八字不合”,这一点钱穆也详细地讨论过。主要是中国人讲政治,喜欢讲责任和道德,而很少讨论到主权之类的概念。从整个政治发展史来说,一些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政治理论书,也都来自西方,而我们的历史上,很少有纯粹的政治理论书留下来,这是为什么呢?

钱穆说,这是因为中国的历史演进和西方有所不同。我们读希腊史,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有他们一套政治思想写在书上,但他们在政治上并没有办多少实事。

柏拉图的政治代表作是《理想国》,其中,柏拉图设计了一幅正义之邦的图景:站在城中高处能将全国尽收眼底,国人彼此面识。他将理想国中的公民分为治国者、武士、劳动者三个等级,分别代表智慧、勇敢和欲望三种品性。统治者依靠自己的哲学智慧和道德力量统治国家;武士们辅助治国,用忠诚和勇敢保卫国家的安全;劳动者则为全国提供物质生活资料。柏拉图甚至设想在建国之初就把所有十岁以上的人遣送出国,因为他们已受到旧文化的熏染,难以改变。全体公民从儿童时代开始就要接受音乐、体育、数学到哲学的终身教育。教育内容要经严格选择,荷马、赫西俄德的史诗以及悲剧诗人们的作品,一律不准传入国境,因为它们会毒害青年的心灵。

而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对一百多个城邦政制分析比较,认为人是天然的政治动物。他说城邦是至高而广涵的一种社会团体,批驳取消私有财产和家庭的主张,评析当时的各种政制,提出以中产阶级为主体的共和政体是最稳定的政体等。《政治学》被公认为西方传统政治学的开创之作。它所建立的体系和一系列政治观点,对西方政治思想的发展产生过深远影响。

可以看出,这两位政治理论家的著作,都带有很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将十岁以上的人全部驱逐出境,建立一个思想全新的国家,这显然是难于操作的。而我们历史的政治家则不是如此。譬如最早的政治家周公,他也有一套政治思想,然而没有著作,历史上没有一部周公的政治理论书。而流传到今天的《尚书》中的《西周书》,钱穆提到过这是整个《尚书》中最可信的部分,其中就包含了周公的政治思想和理论。

近代的中国人,往往说中国没有成套的政治理论,没有大的政治思想家,因此认为中国的传统政治不行。在中国以往著作里,很少有专讲政治理论的书,也很少专以政治思想而成名的人物。这并不是中国人对政治无理论、无思想。因为中国的读书人多半做了官,他们对政治上的理论和思想,可在实际政治中表现,用不着凭空著书,脱离现实,来完成书本上的一套空理论。

钱穆的观点,认为中国的政治理论,早和现实政治融化合一了。比如皇帝和宰相分权、仕途必经察举和考试、田租力求减轻、商业资本要加以节制、国民兵役要到二十三岁才开始……这些历来的政治方针,就体现着文人的政治理想。

历代的大政治家中,文人与政治结合得最典型的要数北宋的王安石王荆公。由于深得神宗赏识,王安石很快由参知政事(副相)升任为宰相,开始大力推行改革,进行变法。

王安石重视理财,大力发展生产,他不赞成国家过多地干预社会生产和经济生活。变法派从农业到手工业、商业,从乡村到城市,展开了广泛的社会改革。为培养更多的社会需要的人才,他对科举、学校教育制度也进行了改革,并且亲自着手编写了新的教材。但是王安石的变法,最终还是在保守派的围攻之中失败了,两次罢相之后,王安石郁然病逝。

王安石是一个文人政客的典型,被列宁誉为是“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家”。但是他留给后世的,是一系列的诗文,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身份。他的《上仁皇帝言事书》《答司马谏议书》中,以及他撰写的《周礼义》《书义》《诗义》中,都有他的政治思想。但是他却没有写过一本《论改革》之类的政治理论书。

中国历史上第一部体例完备的政书《通典》中,第一项制度是“食货”,第二项是“选举”,第三项是“官职”。只从这三项制度来讲中国的政治理论,已可讲得很扼要、很透彻。所以说,中国虽然没有纯理论的政治书,却实在是一个政治高度发达的国家。

恰是一个太讲法的社会

我们历来倡导的是“以德治国”,直到近代,西学东渐,我们开始讲究以法治国。作为一个人情大国,似乎我们很少讲法,也不太看重法律。但是钱穆认为,我们并不是一个不讲法的国家,恰恰是一个有着古老的讲法历史的国家。

例如,宋太祖赵匡胤开国之初,恰逢三个宰相相继去职,太祖欲派赵普为宰相,但正常的程序,皇帝诏敕一定要经宰相副署,而此刻旧宰相既已全体去职,一时找不到副署人。宋太祖召集群臣会商办法,当时有人献议说:“唐代皇帝曾有一次下敕未经宰相副署,是在甘露事变时,当时前宰相已死,皇帝临时封派宰相,就由尚书仆射参知政事来盖印。现在我们可以仿唐代的方式来办理。”但同时就有人反对,说:“唐代甘露事变用这种方式,是因为乱时,只好变通权宜出这样的办法。如今大宋升平,不能像唐代乱世那样。”就这样,再三商讨,还是决定由当时开封府尹副署盖印。

当时宋都设在开封,开封府尹等于国民政府建都南京时的南京市长。当时的开封府尹是赵匡义,是宋太祖的嫡亲胞弟,也是后来的宋太宗;他盖了印,才算完备了这一诏敕的法定手续。根据这一点看,中国过去的政治,不能一切全由皇帝专制,全无半点法律的精神。它也自有制度、自有法律,并不全由皇帝一人的意志来决定一切。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历史上并不少见。

又比如,在明代,皇帝有内阁做参谋,但是内阁并不是真正的宰相,只是皇帝的私人秘书。明代有名的内阁大学士张居正,曾是神宗万历皇帝的老师,等神宗登基之后,张居正是当朝皇帝老师,又是内阁大学士,所以权倾朝野。当时皇帝只有十来岁,少不经事,所以国家上下的很多事情,都由张居正来打理。

然而张居正也见不到他的学生神宗的面,大学士照政制论,无法主持政令。于是张居正只有同司礼监的太监往来,才能施展抱负,策动当时的政事。当时朝臣都反对张居正,说他既然不是宰相,不是政府正式的行政首长,就不该弄权专政。

这些人对他的批评可谓说到了要害。当时,尚书六部才是政府的最高行政长官,他们只需听命于皇帝,并不用听命于内阁。假如内阁和六部发生了意见,六部完全可以说:你不是宰相,不是大臣,不该管我们的事。从正统的观念来说,不该管的事而管,不该揽的权而揽,这就是权臣,而非大臣。

而明代的制度,根本没有一个正式的宰相。明太祖在洪武年间就把宰相胡惟庸杀了,也不许后人立宰相。当时的六部尚书和七卿九卿,才是名正言顺的大臣。反对张居正的人,他们认为部院分理国事,理当受皇帝节制,张居正做内阁大学士,只是皇帝私人顾问,不该借着这一点关系正式出面来干涉部院,那是越权。

张居正要各衙门奏章公事每样备两份,一份送内阁,一份送六科给事中。但是内阁不像六部的给事中,是无权过问奏章的,张居正的做法动机虽好,还是犯了当时的法,所以很多人不服他。当时有人反对张居正,张居正只有向皇帝去辞职,他说他“所处者危地,所理者皇上之事,所代者皇上之言”,这几句话,正说明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身份尴尬。

又比方说明清两代的师爷,他们经手一切文书簿籍、例案掌故,于是趁机操纵这些来束缚他们的上司。就算长官贤明,也无奈他们何。钱穆说,这是法律制度的病,而不是人的病。

现代都说中国人不讲法,在钱穆的眼中,中国政治的传统毛病却恰恰就在太讲法,什么事都依法办。孔子说的“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政令不行”,这其中的“名”就是一种法律认可的名义。我们往往太讲究这种名正言顺,而误了事情。

并不存在的“封建”

要说翻案,钱穆为中国历史所翻的最大一案,莫过于他否认中国的传统政治是君主专制。他自称“作者将不惮反覆对此问题作辩护”。的确,无论是在他的《国史大纲》《历代政治得失》《国史新论》当中,还是在他其他散文、演讲稿中,他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大声声称,中国并不是一个有两千年封建帝制的国家。

秦朝以后中国的传统政治,保留了一个君职与臣职的划分,可以说就是王室与政府的划分。在汉代,内朝指王室,外朝指政府。全国财政收入,属于大司农的归政府,属于少府的归王室,这一划分,历代大体都保持了。宰相是政府领袖,中国传统政治内宰相的地位和职权,便表示皇权不是独大的。

就西汉来说,皇帝的秘书处“尚书”只有四员,但宰相的秘书处却有十三个部门,这十三个部门组织庞大,全国一切行政都在宰相的掌管之下。后代尚书六部二十四司,在此十三曹中都已包括。每一曹的职权,几乎与后代的专部大臣一样。但他们俸禄很低,只有百石,还不及一个小县长。

这十三曹的长官,并不是政府的正式官,他们相当于封建时代所谓的陪臣,但他们在当时的威望极高。上自“各部部长”及“省主席”,下及社会贤达,都可由宰相自由聘任。宰相的权力如此大,自然也就有很多人愿意给宰相当个陪臣了。官职吏职,在当时观念上,也并无高下清浊之分。

据《通典》载,汉代宰相府不设门铃门鼓之类的东西,表示相府对社会开放,人人有事,便可直接到相府去。相传有某宰相,他曾有一个名叫宜禄的门卫,后来人民到相府,就只喊一声宜禄,便可以引见宰相,说明自己的事情。

到唐代,宰相的职权更是划分得明白。全国最高政令,名义上由皇帝颁发,在法理上,则全由宰相拟定。最高议事机关称政事堂。一切政府法令,须用皇帝诏书名义颁布的,事先由政事堂开会议决,送进皇宫皇帝同意,然后由政事堂盖印发下。如果没有政事堂的盖印,就算不得诏书,在法律上没有合法地位。

宋太祖时候,他要任命宰相赵普,但是没有原来的宰相签名就不行,最后商量了很久,才达成一致。宋代的相权比唐代要降抑。宋代的皇帝在颁布诏敕上,获得了更大的发言权。但这并不是说宋代皇帝便可独裁专制。

当时皇帝要立一个后妃,宰相李沆把诏书烧了;皇帝不根据宰相的建议书,由内廷降出命令,被宰相杜衍退还了。这些故事,在宋代历史上不在少数。直到蔡京当宰相,他才开始“奉行御笔”,这是说,宰相不再自己出主意。蔡京是中国史上典型的权臣与奸相,不过纵然如此,皇帝的命令依然须由蔡京盖上宰相印,才能正式执行。

但宰相也不能是独裁宰相。

王安石当宰相时,要擢用一新官,负责起草命令的人不同意,把宰相手条退回了,自请辞职。宰相答应他辞职,第二第三个负责人照样把宰相手条退回。王安石固执己见,继续把这些负责起草人罢免,前后七八个,没有人肯为宰相正式起草,终于临时觅得一个代理官把此手续完成了。这并不是王安石写不出来,而是中国传统政治在法理上的职权规定。当时人都反对王安石,王安石的新政也多半失败在他的刚愎自用的姿态上。

明代,明太祖在中国传统政治史上,做了一件创古未有的大翻案,那就是正式下令废止宰相,改用内阁大学士。照法理论,内阁大学士的身份绝非真宰相,但当时实际情形,内阁大学士却渐渐变形站到以往传统宰相的地位上去了。但有人若以大学士身份而真正执行宰相职权,那在明代的政治法理上讲是越权的,张居正便吃了这个亏。

近代中国人,一面高唱要模仿西方法治精神,一面又崇拜西方的所谓变法事业,于是高捧王安石和张居正,认为他们是中国第一流的大政治家,而把当时反对方面全骂为黑暗守旧顽固。钱穆认为,这样的评价不公允,因为王安石和张居正,都是破坏了政府职权划分的人,说到底,他们没有建立好、维护好一个可以行之有效的政治体制。

清代政治真是一种君主专制的政治,但中国传统的政治观念以及政治习惯,还是在当时庞大的政治组织中存在,使清政权也不能把以往传统全都推翻。因此还有许多不能由清帝专制来推动行使。清代尚且不是近代人所说的黑暗万恶的封建腐朽社会,更何况以前还有着宰相政府的朝代呢。

最懂政治的中国人

中国人的政治才能实应远超于外国人之上。

这是钱穆先生在总结中国的传统政治时下的断语。这不是盲目地夸耀,什么懂政治和懂音乐、懂种田一样,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这只是我们的民族性格使然。也可以说,作为一个中国人,想不关心政治都难。

比如说,我们的传统伦理,不仅要求我们在家孝顺父母,更大的伦理,应该是能治国、平天下。中国人的传统政治,也在这大伦理当中。我们这样一个大统一的国家,可以传承四五千年直至今天,其中有多少政治思想可以说,有多少农民起义、忠臣殉国的典故可以讲。但是在五四运动前后的那个几十年中,人们所最看不起的,便是自己的传统政治。钱穆对此痛心疾首。

我们历史上没有专门的纯理论的政治书,但是我们有《唐六典》这样的史书。书中对当时政府各部门、各组织的政权及人事分配,均有详细规定。这本书成为中国历史上行政法规的巨典,此后宋、明、清各代,均奉为圭臬。千余年来,国家推行政务,大体以此书为典范。

中国历史上关于政治制度方面有两大名著,一为《周礼》,另一本即是《唐六典》。但是《周礼》为中国先秦时代人的乌托邦,是一种纯理想政府,也可以说是一部理想的宪法。而《唐六典》一书,是对唐玄宗当时的具体事实与现行制度的记载。将政治理想全部制度化,而没有丝毫理论的痕迹,只见具体而严密的客观记载。我们读此书,便可想见中国古代人的政治天才,不落于空谈玄想,而能把一切理论化成具体事实而排列开来。

只由《周礼》而演进到《唐六典》,这一步骤,也可认为是中国政治历史上极大的进步。制度的背后,都应有理论和思想。一切制度,决不会凭空无端地产生。若我们忽略了中国以往现实的政治制度,而来空谈中国人以往的政治思想,决无是处。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传统的中国人注重政治,并不在于写了多少的政治理想。上层的官员都不爱写理论书,下层的平民就更不在这上面花心思了。我们关注政治的方式,来自于一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心理、态度。

中国人政治意识之强,不仅表现在对社会体制的探讨,各阶层的人士学而优则仕,走上从政的道路这种观点上,还在于国家意识形态渗透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使广大民众潜移默化地接受政治教化。

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一饮一食,一衣一帽,莫不有具体生动的样式和内容,在中国的衣食住行、节日喜庆、休闲娱乐、日用器物,背后都有一套政治的理想和主张。

东汉的班固在《白虎通义》中提出衣服的概念,认为是圣人制作衣服,不仅是为了防寒蔽体,更重要的是“表德劝善,别尊卑也”。一身衣衫从质料、色彩、款式、花纹无不被历代礼制所规范,赋以含义,成为伦理政治的图解和符号。皇亲贵戚、官员士大夫、农民工商,穿靴戴帽都有明文规定,在戏曲舞台上演员的着装有个不成文的规则“宁穿破,不穿错”,这种思想,也是政治嗅觉使然。

从穿衣戴帽到国家大事,联系它们的就是一种政治头脑。政治对我们来说,绝对不是小事。

再比如说故宫建筑群,其中就有很大的政治学问。以宫城、内城、外城组成的三重城,居京都的中央地带,三大殿如土形,喻以君临天下,左祖右社;东西两侧建筑物对称分布,由近及远形成中间高两边低的格局。城市居民的房屋都是围绕紫禁城中轴线建筑,其高度和规模按等级循序递减。这种左右对称、高低有序的组合,实际上是政治格局的延伸。平民百姓家居的四合院也是如此,那种东西南北四向所构成的封闭院落,以厅堂为中心,正房、偏房,主次分明,上下严整,这种布局体现的是家长制中尊卑有别、贵贱分明的人际关系。所以这四合院从形式到内容,也是封建家庭伦理的展示。

一部《红楼梦》,人人读出各自的道理,有人将它阐释为世家大族由盛而衰的百科全书,也属政治小说。日常的生活,总是被赋予了太多的教化意义,而政治意义,更是其中之首。对于一个国土面积如此广大的统一国家来说,如果政教做得不到位,便很难维持一个持续的大一统的局面。

科考,大国的选举方式

为庆祝十八世纪的到来,“太阳王”路易十四在法国凡尔赛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舞会。当上流社会的显贵命妇们到场后,随着一阵音乐响起,只见国王竟身着中国式服装,坐在一顶中国式八抬大轿里出场,全场顿时发出一片惊叹声。这场由奥尔良公爵策划的“中国式”舞会,其实只是当时十八世纪流行欧洲的“中国热”的一个片段。

在略微了解了中国的思想之后,启蒙思想家狄德罗说,和孔子相比,荷马简直就是一个糊涂蛋。在当时欧洲的“中国热”不仅是中国的丝绸、瓷器大受贵族的拥戴,中国的文化和制度也受到西方的好评。在官僚制度方面,欧洲当时实行的是贵族世袭制,而中国以科举为特色的文官制度为平民进入政坛提供了理想的途径。

早在十七世纪之初,西方传教士们就发现了科举制度的优越之处。经过他们的介绍,欧洲的知识界开始对中国“学而优则仕”的文官制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认为,在中国,即便是农夫的儿子,都有希望当上总督甚至宰相。这并不是他们的误解,我们的科举制,的确可以让草民变成宰相,钱穆总结说,科举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我们这样一个大国的选举方式。

选举最早出现在汉代。汉代有举孝廉之说。本来所谓孝廉,一种是孝子,另一种是廉吏,后来规定每郡满二十万户口的只能举一个,如是则孝廉不分,进城一个参政入仕的资格而已。后来又因请托舞弊,逼得朝廷在察举孝廉后再加上一番考试,中国政权,也就因此开放给全国各地了。从此以后,无论选举或考试,都是分区定额的。经济文化落后的地区和经济文化进步的地区,都一样照人口比例来考选。因此中央政府里,永远有全国各地域的人参加。

一个由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组成的政府,可以说是代表着全国性的,全国人民都有迈进政府的希望。但是汉代的选举制,还不是一个完善的选举制度。

一是汉代察举的权力在地方长官,不在地方民众。长官营私舞弊,不顾地方民意,推选私人是有可能的。选举了送到中央,如何分发,悉听中央命令。二是古代社会,读书机会就不易得。书本不像现在这样普通,读书求学,有绝大限制。当时不像先秦那样,爵位不世袭,而书本却可世袭。世代经学,便可世代跑进政治圈子,无异封建传袭的贵族。

但是到了唐代,一是做官之人都要参加考试,减少了权贵荫庇的比例;二是印刷术的发明使书本的普及率大大提高,到宋代更是学术平民化、艺术平民化,读书人的数量也大大增加。这便把汉代的两个问题都解决了。这样一来,可以说中国的科举考试,就是从众多的读书人当中公平选择优秀的人来做官了。

科举制度唐代正式定型以来,一共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成为中国政治社会一条主要骨干。它的意义钱穆总结成三项。

一是用客观标准,挑选人才,使之参与政治。因此制度,政府才能由全国各地所选拔出的贤才共同组织,这便是一种直接民权,一种由社会直接参加政府之权。

二是消融社会阶级。因考试是一种公开竞选,公平无偏滥。考试内容单纯,可不受私家经济限制。寒苦子弟,皆有应考可能。考试内容,全国统一,有助于全国各地文化融结。按年开科,不断新陈代谢。此一千年来,中国社会上再无固定的特殊阶级出现,科举制度也有重要的作用。

三是促进政治统一。自汉到清末,无论选举考试,永远采取分区定额制度,使全国各地优秀人才永远得平均参加政府。自宋代规定三年一贡以来,直到清末,每历三年必有大批应举人,从全国各地向中央集合。不仅政府与社会因此而声气相通,全国各区域,东北至西南,西北至东南,也有了一种相接触相融洽的机会,不仅在政治上增添向心力,更在文化上增添调协力。而边远地区,更增添了观摩、刺激向上的活力。

科举制度在实施方面,也有种种缺点、流弊,而历年以来,也在不断变通。八股可以说是科举制当中变通之后的极端,不可取,但是也应该得到一个公允的评价。历史上的任何制度,都有一套思想在支撑,有无数人的心血,科举仅是其中之一。正确地对待科举制度,也是在正确地对待我们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