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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委托人(3 / 3)

有的股东终于按捺不住,大声说:“朱经理,人家有话就让人家说嘛,我们也想听听,对不对的,我们自有判断。”

话落立即引来附和声,朱力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各位,相信大家作为TR的股东,对朱宣文董事长之前患病的传言多少有些了解,”罗开怀自顾自面向台下说,“我作为朱董事长的心理医生,原本有义务替病人保密,但既然朱力先生作为委托人,主动说出了这件事,我便有几句话想替朱董事长澄清。”

她顿了顿,以便使股东们的注意力更集中。

“朱宣文董事长之前从未患过妄想症,只是因为车祸受伤静养了几个月,又由于目睹了车祸的惨烈场面,请我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而已。”

议论声轰然又起。

朱力凌厉的声音把议论压下去:“罗医生,之前商场里的那场闹剧谁人不知?你现在说这番话,是想愚弄大家吗?”

“这正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罗开怀蹙眉说,“那天我们只是因为朱董事长心情不错,外伤也几乎痊愈了,就去找找乐子而已,诚然,方式有些特别,但我想,无论如何,不至于被外界如此曲解啊。”

“更让人费解的是,朱力先生您作为朱董事长的叔叔、他身边最亲的人,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为什么也选择相信传言呢?”她顿了顿,让声音显得意味深长,“或者我应该换个问法,那个传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朱力气得浑身发抖。他中计了。他此刻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场董事会是为他专门而设的一个大局!他当然可以辩解,但是她这么个问法,只怕他越辩解,股东们越起疑,更可怕的是,朱宣文也会亲自站出来做证,证明他自己从没得过什么妄想症!

呵,百口莫辩,是否就是这样的感觉?他有一瞬仿佛感到了命运的捉弄。他以朱宣文患病为契机,想派个心理医生除掉他,后来明白过来他装病,又想将计就计把他的病情宣扬出去,让他回不了公司,没想到如今这两人又反过来将计就计,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指甲陷进肉里,从疼痛中获取一丝宝贵的力量。

“你这么说,无非是想暗示谣言是我传的,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除了让TR的股票大跌,我自己能得到任何益处吗?”

“股票大跌,不就是你要的益处?”

朱力猛然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罗医生,你是不是精神病人接触多了,自己也神经了?”

“骤然大笑,是心虚的表现,用以掩饰被说中的真相。还有你现在鼻翼扩张,呼吸加快,这些都是真相突然被戳穿,精神紧张所带来的常见反应。”

“哈哈,这些,就是你诽谤我的依据?”

“股票暴跌,既可以制造TR陷入危机的假象,又可以把矛头都集中到朱董事长身上,而你,正好于无声处坐收渔利。”罗开怀说着,抬手指向会场正中,“如果不是那场暴跌,没有那个传言,敢问朱先生你,今天凭什么和朱董事长一起出现在这里,竞争这个董事长之位?”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两百多双眼睛齐刷刷盯向朱力。朱力忽然感到一阵呼吸不畅,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来,他向台下望去,看到那些各含意味的眼神,良久,视线落在一张脸上。

“朱宣文,”他冷笑,“今天这个局,是你们故意设给我的,对不对?”

朱宣文坐在前排位置上,此时脸上正现出吃惊、痛心、失望、难过、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许许多多情绪交织在一起的表情。

只那一个表情,罗开怀就觉得今天如果要颁一个最佳表演奖,一定非他莫属。有些人无论做什么都有天赋,说的是不是就是他这种?

“二叔,”他站起来,步履艰难地走向台前,“这些都是真的吗?谣言是你传的?暴涨、暴跌都是你促成的?而你做这些,只不过是要和我争这个董事长的位置?”

会场又响起嗡嗡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朱力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吵得炸开了。

“你!”他一指朱宣文,胸口猛然一阵绞痛,他忍住了,“朱宣文,我之前看低你了!从那场车祸开始,就全都是一个局,对不对?你装疯,戏弄我,都是为了找准时机和我争TR,对不对?”

“二叔,你到现在还这么说?”朱宣文痛苦地看着他,完全一副心痛得无法呼吸的神情,“我为什么要和你争呢?我本就是TR的董事长啊!”

这一句猛然点醒众人。没错,如果没有股票异动,没有妄想症的传言,朱宣文的董事长就还好好地做着,又怎么会有这一场选举?如此,谣言和股票涨跌对谁有利,它们到底出自谁之手,自然不言而喻了。

股东们渐渐沸腾起来。

正中一个股东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朱力,原来那场暴跌就是你促成的!我的基金差点被平仓,也是你害的!枉我还信了你,差点就把票投给你!”

“就是,这种人不能信的!”

“他为一己私利,这一涨一跌的,害我们损失了多少啊!”

“绝对不能把票投给他!”

“对,不能投的。”

……

一时间人人都化身罗开怀爸爸,大会进入破鼓万人捶阶段,股东大会成了声讨朱力的大会。

朱力一手扶着桌角,只觉心脏一阵强过一阵地绞痛。他闭上眼,有一瞬觉得自己大概撑不过去了,那一瞬他陡然想起去世多年的大哥,大哥也有心绞痛的毛病,否则也不会为他所害。灵魂深处陡然迸出一阵战栗,第一次行凶的恐惧毫无防备地袭来。

这是报应吗?这是报应吧。

他一生笃信命不由天,可是这一刻,却突然生出强烈的宿命感。他为了得到TR,害死了大哥,惹得父亲终身不肯原谅;为了得到TR,他差点害死这个侄子,又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到如今,眼看渴望一生的TR即将到手,却在这一刻,在他无限接近成功的这一刻,此前种种如因果报应般落回到他身上。

难道我错了吗?TR果真不该属于我?我这一生,都活在注定得不到的痴心妄想中?

6

选举已经没有悬念,朱力没等投票结束就离开了会场。朱宣文看出他脸色不对,让司仪扶他去休息,他却狠狠甩开了司仪的手,昂首独自离开会场,只是走出几步又回眸,投来森寒一瞥,罗开怀立刻就打了个寒战。那眼神太骇人,仿佛能勾起她灵魂深处累世积淀的恐惧。

此时投票已经结束,股东们陆续离开了会场,而第一大厅里的热闹却才真正开始。

一向支持朱宣文的董事们留下来,个个向他热烈庆贺,只恨手边没有一杯酒;之前犹豫不决的也留下来,纷纷表明自己其实一直是很坚定的;之前反对他的更是留下来,表示立场嘛,谁还没换过几次立场,重要的不是以前站哪边,而是现在和今后站哪边。

朱宣文被层层簇拥在中间,仿若被拥立的新君。她隔着人群远远注视着他,看到他微笑应对着每一张面孔,和气而威严自生,光华明亮而不灼目,不经意间便照耀了整个房间,连她心中那森寒的恐惧也渐渐驱散了。她想,他的确是适合那个位置的。

“乖女儿啊,在想什么呢?”爸爸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笑问。

罗开怀一惊:“啊,没想、没想什么,爸,我们走吧。”

“这就走?”

“是啊,我们要做的事都做完了。”

“那也该去打声招呼,要不多没礼貌。”

“……”

罗开怀低下头。刚才舌战朱力,她身上仿佛凝聚了天地日月之能量,别说是朱力,就是给她头猛虎她都不怕,可是现在,一想到要去和他道别,她竟连向前迈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爸爸看看她,又看了看台上众星捧月般的场面,想了想,叹着说:“女儿啊,爸爸这一辈子活得,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失败’,忙忙碌碌了一辈子,到老了一事无成,也没有什么成功的人生经验可以指点你。”

罗开怀隐隐明白爸爸的意思,低声说:“爸,你别这么说。”

爸爸叹了叹:“不过呢,我虽然没有什么成功的经验,失败的教训还是有一些的,就是我这个人哪,一辈子活得稀里糊涂,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偶尔有点想法,也不敢去争取,怕做了白做,怕失败了让人家笑话,结果呢,就真的一辈子碌碌无为,什么都没得到。”

“谁说的,你不是有我和弟弟吗?”

“你别打岔。我的意思是说,你呀,千万不要像我这么稀里糊涂的,一定要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抬起下巴向人群中点了点,“一旦想清楚了,就大胆地去争取,什么都不要顾虑,管他什么合不合适、应不应该、可不可能,先争取来再说嘛。”

罗开怀一下羞红了脸,她很不习惯和爸爸说这种话题。“爸你说什么呢,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说罢也不等爸爸回答,径直就朝门外走去。

爸爸快步追上来。“哎,这就走啦?还是去打声招呼嘛!”声音大得很。

电梯门好像永远都不会开似的,几秒钟长得像几个世纪,罗开怀的一颗心也起起伏伏,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巨变——先是祈祷门快开,然后是祈祷他不要来,然后是庆幸他真的没有来,再然后,是一点藏不住的失望:他真的没有来哦。

“罗开怀!”

他的声音响起,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顿了一下,回身,看到他微微有点喘。从大厅到这里,不过几步路而已,她看着他的样子,脑子一下就不争气地变成空白了。

“你要走?”

“我……是啊。”

叮!早不开晚不开,偏这个时候,电梯门就开了!

真是不走都不行。她慢吞吞地朝电梯里走去。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她的心一跳,装作十分诧异地回过头。

他这才发觉这一拉有点唐突,也立刻收回手。“我……你……我有件事想问你。”

爸爸快步进了电梯。“朱董啊,你和开怀有事就慢慢谈,乖女儿,爸爸有事,就先回家了哦。”

朱宣文说叫人送他,爸爸却使劲按着按钮。“哎哟,我这么大个人,又不是认不得路……”

叮!终于在说完话之前,如愿以偿关上了电梯门。

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看着他,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起初她以为是突然陷入安静的缘故,可很快就察觉并不是如此简单,她猛然向转角看去,果然见一排脑袋自上而下码得整整齐齐,见她看过来,又唰地一下齐缩回去。

他笑着说:“如果你不反对,我们最好还是换个地方。”

当然没办法反对。

他带她来到顶层的一个房间,宽桌大椅,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最顶层的繁华。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里应该是他的办公室,又反应了一会儿,想起他说有话要问她。

他刚好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接过,想了想说:“法国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他是大众心理学的奠基人。”

他一怔,现出非常困惑的表情。她想,他果然是不明白的。

“勒庞有个著名的理论,就是当人们形成一个群体时,群体中的人会丧失原有的理智,变得狂躁、轻信,如果想控制一个群体,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给出一个具有鲜明刺激性的东西,然后围绕这件东西,一遍又一遍,用非理性的方式阐明观点,简单地说,就是煽动。如果操纵者控制得好,群体的感情就会被操纵者控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他倚靠着办公桌,若有所思地听起来。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比如有一个人举个条幅到医院门口,说医生不负责任,导致出了医疗事故,那么这个条幅就是具有鲜明刺激性的东西。围观者会形成一个群体,迅速相信这个人的话,而不去理性分析是不是这个人缺乏医疗常识,实际上误解了医生。如果这个人再激动地宣讲医生具体是如何如何做的,围观者就会更加相信他的话,进而情感上坚定地和他站到一起。”

他托着下巴,思索着说:“今天的情形,你爸爸那件血衣,就是具有鲜明刺激性的东西,所以血衣一举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全都被吸引了去,接下来你爸爸的话,他们就倾向于相信。”

“对,我爸爸的话虽然缺乏依据,但是很有煽动性,就像喊口号,所以渐渐地,他们的情绪就会跟着我爸爸走。”

“他们的情绪被越带越高,到了足够的程度,你说出我从来都没有患过妄想症,他们就会想都不想地相信。到了最后,他们的情绪彻底被调动起来,那时就算你反过来说朱力是无辜的,他们也不会相信。”

“没错,这是一个心理学小技巧,我也是第一次用。”

他赞叹地点了两下头,用有些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这就是你说的,给他们‘下降头’?”

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就弱了下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心机太重,还有,手段太阴暗?”

他笑,摇头说:“我只是在想,以后千万不要得罪心理医生。”

她更加以为他在说反话,低下头:“我也知道这方法不磊落,可方法毕竟只是方法,目的才是关键,你二叔他坏事做尽,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也用些手段,而只能光明正大地等着被他算计?”

他走近几步,扳住她肩膀,她抬起头来,看见他眉眼疏朗,并不像责怪她的样子。

“想解释的,都解释完了吗?”

“……嗯。”

“那现在,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你想问的不是这个?

“梅总他们说,今晚要开一个庆祝酒会,祝贺我正式回到公司,你,要不要一起来参加?”

“庆祝酒会?”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快就庆祝,会不会太不考虑朱力的感情了?又一想,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对手的感情,却忽略自己的感情呢?又一想,我是不是该拒绝一下,以示矜持?再一想,或者还是遵从一下自己的本心?

他久等不见她说话,笑着说:“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啊,不,酒会是你们公司内部举行的,我一个外人还是不要参加了吧。”

他看定她,唇角的微笑就敛了敛。“刚才梅总他们说,今晚一定要请你,因为你的到来,对今天的选举结果意义重大。”

她低头“哦”了一声。原来是梅总他们的意思。

“可是,罗开怀,你听好了,现在我邀请你,并不是因为这个。”

“……”

“今天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天,今晚的酒会也是重要的时刻,在这样的时刻,我希望能有你出现在身边,可以吗?”

他的声音一字字敲打在她心上,那双眼睛像藏着魔力,她看着它们,所有的矜持、忐忑、犹豫,忽然就全都飞走了,只剩下身体内均匀的心跳和笃定的声音。

“好。”

她想,这个人,是我在意的人,倘若没有机会伴随他走完这一生,那么在他人生中重要的日子、重要的时刻,我至少应该以美好的姿态出现,让那个时刻成为他生命之河中的一簇浪花,那样他以后偶尔回忆,或许就会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