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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百柱的意味(2 / 3)

而鹰潭的里屋孔家、嘴上詹家两座宗祠,立柱并不粗大,却是密集。宗祠以红石砌成墙体,内中空间又没有作墙壁的分隔,所有的木柱都是暴露的。进入祠堂,林立的木柱切割着我的视线,切碎了我对祠堂内部的完整打量,是的,立柱抢了对准祠堂的镜头。这种情形,我常常遇到。

百柱是根脉发达的宣告,也是人丁兴旺的寓言。既然如此,人们在宗祠建筑中那般重视使用立柱,也就毫不奇怪了。在我眼里,立柱是成群地站立在宗祠里的主人,就像宗族全部的男丁!

如此说来,立柱就有男根崇拜的意味了。

全南乌桕坝的李氏宗祠就让雄根毕露了。

我说的是宗祠门前的石狮。那对石狮立于清道光年间,为麻石材质,身上均饰有太极图花纹,一狮戏珠,一狮笑得龇牙咧嘴。有趣的是,那蹲着的笑狮双腿间那物直挺挺地暴露无遗,流溢出阳刚之气和自然之美。如此大胆,已是罕见,那般坦荡,更是可爱。听说,在“文革”中,为了破“四旧”,人们曾想把这对石狮搬到县城里去,调来大卡车,用钢索拉石狮,可是,因为石狮基部用铁棒与几根大石柱紧紧相连,稍稍用力,整个祠堂便也跟着摇摇欲坠,群众哗然,当然不肯殃及祠堂,石狮因此幸免于难。由此可见,整座祠堂的构件是严丝合缝、牵一发动全身的。

大约正是祠堂里的百柱充满了人性的温暖吧,盛产夏布的宜黄,喜欢用夏布来包裹宗祠里的立柱。“小小宜黄县,大大棠阴镇。”由这民谚,棠阴往昔的风光可见一斑。棠阴这地方原本叫陂坪,陂坪吴氏的开基祖路径此地,发现这方水土“左山陵,右水泽,清秀多奇,可卜居焉”。开基建业时,他亲手种植甘棠树于西南通道旁,祷祝:“汝茂吾子孙亦茂!”甘棠,棠梨也。看看,树木繁茂果然是人丁兴旺的象征了吧?不过,有个成语叫甘棠遗爱,典出诗经中的《召南·甘棠》。相传周武王时,召伯循行南国,广布仁政,决讼于甘棠之下,深为民众传颂,时人曾作《甘棠》诗赞美他,后遂以甘棠遗爱称颂官吏的仁爱。就是说,吴氏开基祖种植甘棠还别有一番情怀。其一生乐善好施、扶危济困,后世子孙为之建造了“甘棠茂荫”牌坊,并将陂坪改名为棠阴。

棠阴因夏布业而繁荣。明清时期,棠阴镇五里长街,商号林立;十里河埠,商船云集。同时,也形成了庞大的建筑群。据说,仅吴氏祠堂就达百余栋,而对当地民居,则有谚云:罗三千,符八百,吴家老倌无价尺。真个是子孙繁茂!至今棠阴小学内,尚存吴氏八府君宗祠的中堂部分。该祠建于明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由风门厅、中厅、两旁侧室以及两进院落串连组合而成,祠内二十八根立柱代表当时二十八支房系。那些立柱格外粗大,并裹以夏布。抚摸着它们,似乎尚存先人的体温,先人的声息。

该县潭坊镇上的余氏宗祠,坊式门楼面阔三间,以青石为立柱和梁枋,墙面砌以条状红石和方砖,造成色彩和面的变化。进入大门,但见三开间的祠堂开敞着,首先引人注意的正是粗大的木柱和梁枋。刷有黑漆的木柱斑斑驳驳,依稀露出布纹。与大木柱相匹配,硕大的柱础厚重敦实,柱础分为两层,础肚鼓腹而出,莲花座一般,础腰内缩如美人腰,础脚为八角形,各面雕有吉祥图案。梁上则雕着“永言孝思”等文字、八卦图和瓜瓞绵绵的纹饰,而瓜蔓又被处理成象征着生生不息的太极图。这些纹饰仿佛呼应着立柱和柱础,在表达着宗祠的立场。

其实,许多村庄都乐意为立柱穿上盛装。讲究的,在裹以夏布后,还要抹一层灰浆,再上漆。当村人剥下一块白灰放在嘴边舔一舔,以此证明石灰中确实掺和了蜂蜜和糯米浆时,当村人在木柱上找出破绽,告诉我它果然裹着夏布、刷着生漆时,我总是不肯轻易相信,这些手段仅仅为了强化材料的使用性能,因为,立柱汲取着丰富的营养,也得到了温暖的呵护,这本身就体现了人们在营构建筑时所迸发出来的智慧之光,这些智慧正是浪漫的想象的产物。掺和了那些食物和麻布,宗祠顿时有了温度。触摸它,仿佛就是触摸着一个人、一群人的温热的体肤,触摸着一个宗族的灵魂。

百柱的意味也可以通过柱础去领略。作为柱础的石材一般特别坚硬,而且硕大、厚实,给人以强烈的稳固可靠的力量感。它们仿佛是一个宗族的精神基石,哪怕风吹雨打、世事飘摇,永远坚如磐石岿然不动。人们对柱础的重视还表现为,即便它坚硬如钢,也要在上面雕出龙凤呈祥的祷祝、富贵花开的心愿。不过,也有例外,有的地方却喜好以更易风蚀的红石为柱础,如进贤艾溪陈家宗祠和民居均为红石柱础,且瘦而又长,有的竟有齐腰高,雕成花瓶状,它们大概更加看中红色意象的吉祥象征吧。

尽管一些村庄的老祠堂已成为一片废墟,但是,散落于各个角落的柱础,仍酣然做着宗族兴旺的好梦。由此亦可证明,柱础就像宗族不可磨灭的心灵密码,即便栉风沐雨,它们也似凝沉滞重的招魂幡,虽有些悲壮,却也令人肃然。

广丰县十都村是靠造纸发达起来的古村。这座方圆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山村,却有老房子五百余栋,其中不乏明清建筑。其中的显白公祠,门匾周围石雕纹饰层层叠叠,有龙有狮有鲤鱼,图案颇为丰富,特别是檐下有一组长长的人物雕塑,占满正立面的墙头,似有人才济济或人丁兴旺的寓意。与之相呼应的是,内中斜撑雕的倒趴狮,却也抱着小狮子,而鳌鱼身上的浪花间依稀有小鱼跳跃。建于清乾隆年间的王家大屋最是气派,它是当时经销纸业的富商王直贤的豪宅。整个建筑群占地四十余亩,除厅堂外还有房间一百零八间,那些房间环拥着梁柱粗大的祖堂,高大的祖堂之前还有两进大厅和两大天井。整个大屋共有三十六个天井和四个水池,相嵌在大屋的回廊之间。用石头垒砌的水池,据说连着村边的丰溪河水脉,河中水涨,池中水满,河中水落,池中的水却也不会干涸。

据说,如此规模宏大、结构繁复的大院内,所有建筑只有一个榫头,因此,尽管长期无人修缮,它依然能巍巍然栉风沐雨。我想,如此登峰造极的工艺决不仅仅体现出人们对建筑的技术性追求,它一定也被灌注了情感性的内容,那就是人们对“天赋子孙基”的不可摇撼的精神寄托。

既为“天赋子孙基”,人们必然要在宗祠建筑的装饰中充分地表达宗族的意志。大量的楹联直言不讳地道出祈望人丁繁盛的心愿,这还不够,人们索性把自己的心愿美化为各种祥瑞形象,装点在宗祠内外。它们成了送子的麒麟、多子的莲花和鲤鱼,成了象征瓜瓞绵绵的藤蔓和意味生生不息的纹饰线条……

在黄村、汪口等村庄,其宗祠都给游人出了一道谜:为什么梁上不结蛛网?在游人面面相觑之后,村庄给出的说法是,大梁的材料用的白果树,其气息能驱虫;因为天井的拔风作用,堂内有回旋风,让虫豸难以滞留;祠堂里多有蝙蝠,虫豸即使忍住了树的驱赶、风的捕捉,最后还是难免成为蝙蝠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