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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青铜和酒(3 / 3)

吴城的发现,是一次改变中国历史地图的重大发现。1973年秋,当地博物馆在配合吴城乡修建水库进行考古调查时发现遗址,将采集和试掘的标本逐级上报后,立即引起上级文物部门和考古学家的高度关注。面对丰富的文物,陶刀、陶纺轮、陶豆,几何印纹陶片,青铜锛、青铜凿,石刀、石镰等,以及大量的照片,专家们断言吴城遗址是江南地区首次发现的大规模商代人类居住遗址,对于研究南方文化以及探索中原文化与南方地区文化的关系具有重要的科学价值,而长期以来,为传统观念所束缚,不少学者把古代的南方设想为蛮荒落后,认为江南地区进入奴隶社会要晚于中原地区。吴城遗址的发现彻底推翻了“商文化不过长江”的论断,它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赣江流域的先民与中原地区的人们一样,也经历了原始公社的解体阶段,同时进入了奴隶社会。远在三千多年前,这里就有一支与中原商殷文化关系密切的土著青铜文化,有着一个富有鲜明地域特色、在一定意义上又可以与中原商殷文明媲美的发达的方国文明。

这个大规模的人类居住遗址,城址平面近圆角四方形,其中心地段六十一万平方米的土城内,城墙周长约两千八百多米,现残存高度约三至十五米不等,整个城址轮廓尚清晰可见。城墙一周有六个缺口,其中东南缺口似为水门,东、南、西、北、东北五个缺口两侧有门垛,大约是昔日的城门,千百年来当地老表还直称为东门、南门、西门、北门和东北门。城中可以明显区分为居住区、墓葬区和大片的制陶区、窑区、冶铸铜器区,并且发现了宗教礼仪建筑的遗迹。宗教祭祀场所由道路、建筑基址、祭祀台座、土台地、柱洞群五大部分组成,红土高台位于整个吴城遗址的中轴线上,依据山形地势夯筑而成,不宽的路面两侧是对称分布的柱洞群,路面用鹅卵石、陶片、黏土混合而成的“三合土”铺成,踏上台阶便是走向庄严的祭祀高台。想必,祭天敬神所用的器皿,不是陶制的器物,而是能与天地鬼神对话的神圣的青铜器!

要知道,对古人而言,青铜器的人文政治意义远高于技艺价值。著名的“问鼎”故事,便是最好的说明。据古史记载,夏王朝把九州长官进贡的青铜铸成九鼎,其上刻有各地的神怪异物图像,象征拥有天下亦“使民知神奸”。以后,历经商周,都视之为传国之宝,得九鼎即受命得天下。春秋时,周王室衰微,楚庄王侍强势于洛邑向周王使者问九鼎大小轻重。面对别有用心的挑衅,使者回答:“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从此,“问鼎中原”成为夺取政权的代称。显而易见,铜鼎是象征王权、揭示礼乐制度的最重要的一种礼器。它和其他青铜礼器通称为“彝器”,即意为“常宝之器”。超越日用的神圣社会意识形态意义,使这类铜器每每以超人的尺度、雄厚的造型、精繁的纹饰和严正的铭文傲立世间,令人感到一种神秘狞厉的威力和崇高峻峭的美。商周青铜器还有炊具、食器、酒器、水器、乐器、兵器、工具和杂器,品种多,形制丰富,功能区分明显,纹饰则是气象万千。

从吴城商代遗址及附近商墓等地出土的青铜器数量之多,品种之全、造型之奇、工艺之精、纹饰之美,为我国南方罕见,堪与中原青铜器相媲美。先后对吴城遗址进行的十次考古发掘,历时三十年,揭露面积六千余平方米,清理了城墙、房址、陶窑、墓葬、水井、道路、铸铜遗迹、大型祭祀广场等重要遗迹,出土了石器、陶器、原始瓷器、青铜器、玉器等遗物六千余件。五百余件青铜器中,有鼎、鬲、豆、簋等礼器,有戈、矛、钺、刀、剑等兵器,有乐器,有生产工具,还有生活用具,其中包括酒器铜爵、铜尊和铜斝。一批青铜器铸造工具石范、泥芯以及铸铜木炭、铜渣的出土,说明这些青铜器是在当地生产的,吴城先民已经掌握了冶炼、铸造青铜的技术,和中原地区一道进入了青铜时代。

所谓石范,即印模子。吴城先民在石头上打制红铜工具,石块上的凹槽给他们启示:在槽内灌入铜液,冷却后即铸成器具。铸铜工具石范由此诞生,后来才有了泥范、陶范。吴城的青铜酒器斝足石范,一定铸造了无数的青铜斝;无数的青铜斝,一定温热了无数尊佳酿;而无数尊佳酿,大约一半用来敬神,一半用来醉心。

在吴城附近大型商墓中出土的一只大甗,人称甗王,是青铜的炊具兼祭祀器物。一米多高的甗,上有甑,中间有镂孔甑箅,下为四只大袋足,足中空,可以盛酒,亦可盛水。四足以下可燃火,有如而今的蒸锅,既可蒸酒,也能温酒。凭此,可以想见当时此地的酿酒水平和饮酒风气。

文字和青铜器的发明和使用,都是人类进入文明时代的主要标志。吴城恰恰是江南出土陶文最多的地方。吴城的陶文是将陶器胚胎做好后,直接刻画在陶胚上,然后入窑烧制而成。有一件陶文有“入土材田”四字,专家考释,“土”为社,社是古代传说中主管田地的神,“材田”即犁翻地里的杂草以便播种。这件陶文意为“祭祀田神,犁翻田地”,说明吴城地区的农业生产已进入犁耕农业阶段,日益丰足的粮食生产为先民利用谷物酿酒提供了最基本的物质条件。于是,从前盛在陶鬶中的酒,遭遇了青铜,与铜斝相会在某个被篝火映红的夜晚,或有神灵从东天飘然而至的朝霞里。

鬶和斝以及其他酒器告诉我们,樟树这“古国名邑、中华药都”,其实也是酒国醉乡。它怎能不醉呢,当酒投怀于青铜,或者,当青铜温暖了酒?

樟树的地下博大精深。樟树的地面辽阔壮美。翻开樟树的民俗志、艺文选、工商史、中医药史、道教名山《閣皂山志》,到处弥漫着酒香。甚至,我看到,众多的历代名人虽早已远去,他们的身影却仍然流连在酒杯中。于是,我常常恍然:不知是酒孕育了樟树的悠久历史和璀璨文化,还是樟树丰富绚丽的历史和文化,酿造出了这冠以四个“特”字的回味悠长的美酒?

我不由地想起铸造青铜斝的石范。也许,就是那只石范,在铸造青铜斝的同时,就为樟树铸造了属于其特有的弥散着浓郁酒香的生活习俗、文化风貌,以及大众心理和集体性格吧?要不,樟树怎会成为一个清香醇纯的地名,一个芬芳远播、声名远播的地名?